雪粒打在玄色劲装的肩甲上,发出细碎的响。
陈默站在断龙峡崖边,靴底的积雪被体温融化,又在风里结成薄冰。
他望着脚下的峡谷——两侧山壁如刀削,谷道最窄处仅容三骑并行,蜿蜒十余里,像条冻僵的蛇。
\"执刀!\"
粗重的喘息裹着寒气撞进耳中。
陈默转头,见霍云深裹着染血的披风撞开积雪,腰间的虎头腰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东宫侍卫统领平日最是端方,此刻发带散乱,右肩还插着半截羽箭,箭尾的红缨结被血浸透,凝成暗红的冰坨。
\"影阁主亲率十万铁骑,前锋两万轻骑已到黑风坡。\"霍云深单膝跪地,左手按住箭簇,指节因用力泛白,\"罗烈那狗东西在马上喊,要踏平断龙峡,把您的人头挂在旗杆上——\"
\"慌什么?\"陈默弯腰扯下自己的外袍,甩给对方。
指尖扫过霍云深肩甲下的伤口,那里的血早已冻成黑痂,\"你这箭伤至少半日了,怎么才到?\"
\"末将绕了三道山梁,避开叛军斥候。\"霍云深攥紧外袍,喉结滚动,\"他们说...说您是逆贼,勾结北疆妖道偷龙气。\"
陈默忽然笑了。
他转身望向峡谷深处,月光落在《孙吴兵法残卷》的封皮上,昨夜签到时浮现的朱批还在眼前——\"敌势如沸汤,宜导之入瓮\"。
指尖摩挲着卷角,他想起三日前在祭坛逆转血阵时,系统提示音里那句\"白起战魂预兆激活\"。
原来不是预兆,是兵法。
\"去把燕无双叫来。\"陈默将残卷塞进怀中,\"再让柳如烟的人送三坛烧刀子到前营。\"
霍云深应了声,刚要起身,却被陈默按住肩膀:\"告诉铁衣营的弟兄们,今晚能喝上热汤。\"他声音轻得像雪,\"前提是,他们肯信我这个赘婿。\"
山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陈默望着远处铁衣营的篝火——三万残兵挤在谷口,铠甲上的冰碴子在火光里忽明忽暗,连马厩里的战马都缩着脖子,蹄子在雪地上刨出浅坑。
他知道这些人在等什么:等一个能带他们活过今晚的理由。
\"执刀。\"燕无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北疆大将卸了玄铁盾,只穿件皮甲,脸上还沾着祭坛崩塌时的灰,\"末将已带人拆了谷中木桥,可那桥本就是朽木,拆不拆差别不大。\"
\"差别大得很。\"陈默从怀中摸出半块火折子,\"桥在,罗烈会疑心;桥断,他才信我们真慌了。\"他划着火折子,火星子在雪夜里炸开,\"去把缴获的叛军战旗都撕了,缝成降书。\"
燕无双瞳孔微缩:\"您是要...\"
\"让个死士冒雪送过去。\"陈默将火折子凑到唇边,轻轻一吹,火星落在雪地上,\"降书写什么?
就写'执刀陈默,愿献断龙口,换全军生路'。\"
燕无双突然单膝跪地,玄铁刀鞘砸在雪地上,溅起冰屑:\"末将去!\"
\"你去?\"陈默弯腰扶起他,\"罗烈认识你,他要见的是个普通卒子。\"他指向谷口,那里有个裹着破棉袍的青年正往篝火里添柴,\"就那个姓周的小子,前日替我挡了影阁刺客的刀。\"
燕无双顺着看过去,那青年抬头时,左脸的刀疤在火光里格外狰狞——正是前日替陈默挨了一刀的死士周奎。
\"周奎。\"陈默提高声音。
青年猛地站起,棉袍上的雪簌簌落下:\"小人在!\"
\"替我送封信。\"陈默从怀中取出缝好的破布,\"送到黑风坡叛军前锋营,交给罗烈。\"他盯着周奎的眼睛,\"若他问你,就说陈默怕了,说铁衣营冻得连刀都握不住。\"
周奎接过破布,突然跪下来,用额头碰了碰陈默的靴尖:\"小人这条命是您救的,能替您办最后一件事,值了。\"
陈默望着他转身冲进风雪,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这时怀中的传讯鸽扑棱棱振翅,他解开鸽腿上的密信,是苏清漪的字迹——\"北线粮道已封,空营虚旗已立,南境调兵五万的诏书明日就能传到罗烈帐下\"。
墨迹未干,还带着宰相府印泥的香气。
\"好个苏清漪。\"陈默将密信塞进袖口,转头对暗处招了招手。
柳如烟从崖后转出来,月白狐裘上落满雪,却半点不沾,显然用了轻功。
她指尖转着枚染血的玉牌,正是影阁暗桩的信物:\"赤血祭司已死的消息,我让二十个暗桩在叛军后方传。
燕无双投敌的谣言...他们信了七分。\"
\"够了。\"陈默望着峡谷深处,\"罗烈贪功,七分就够他往火坑里跳。\"
子时三刻,断龙峡口的更鼓刚响过。
陈默站在最高处的了望台,望着黑风坡方向——那里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正顺着山道往峡谷涌来。
他摸出怀中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摇,清脆的响声被风雪卷走。
\"来了。\"燕无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半坛烧刀子,\"末将让人在峭壁埋了滚木,火油陶罐也都淋了松脂。\"
陈默点头,目光扫过两侧山壁——每处伏点都藏着三十个铁衣营老兵,每人怀里抱着两罐火油,身边码着滚木。
最险的鹰嘴崖上,还架着三架床弩,箭头浸了松油,只等信号。
\"火候到了。\"陈默突然将铃铛攥紧,指节发白。
他望着最前头的叛军骑兵,马背上的罗烈穿着金丝锁子甲,头盔上的红缨在火把下像团跳动的血,\"放狼烟。\"
第一柱狼烟腾起时,罗烈正勒住马。
他望着断龙峡口倒塌的木桥,又看看怀里的降书,嘴角咧到耳根:\"陈默这赘婿果然怕了!
拆桥?
老子两万轻骑,就是爬也爬过去!\"
副将扯了扯他的缰绳:\"将军,这峡谷太窄,万一有伏兵——\"
\"伏兵?\"罗烈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光映得雪都红了,\"三万铁衣营残兵,冻得连刀都握不住,拿什么伏兵?\"他挥刀指向谷口,\"给老子冲!
谁先砍了陈默的头,赏黄金百两!\"
两万骑兵潮水般涌进峡谷。
马蹄声震得山壁落雪,火光照亮了两侧的峭壁——却照不见藏在岩缝里的铁衣营老兵,照不见浸满松油的火油罐,照不见被积雪覆盖的滚木。
陈默望着最后一骑进入峡谷,指尖在狼烟台上重重一按。
第二柱狼烟升起时,他扯开嗓子喊:\"放!\"
第一块滚木从鹰嘴崖砸下时,罗烈正仰头骂骂咧咧。
那木头足有两人合抱粗,裹着积雪砸在最前面的骑兵队里,铁甲被砸得凹陷,战马的嘶鸣混着骨裂声炸响。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山壁上的火油罐被引燃,松油遇火腾起两丈高的火焰,将峡谷变成一条火链。
\"有伏兵!
撤——\"罗烈的声音被火浪吞没。
他的战马被箭矢射穿眼睛,前蹄扬起将他甩下马背。
抬头时,只见两侧山壁上无数火把亮起,铁衣营老兵举着铜铃,按\"叮铃铃、叮铃铃\"的节奏放箭——专射马眼,专射缰绳。
战马受惊,互相冲撞。
有的撞在山壁上,脑浆混着雪水迸溅;有的踩在同伴的尸体上打滑,连人带马栽进火坑。
罗烈想爬起来,左腿却传来钻心剧痛——不知被哪块滚木砸断了,血浸透锁子甲,在雪地上洇出个暗红的圆。
\"将军!\"几个亲兵连滚带爬扑过来,刚要扶他,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罗烈面前的雪地上。
箭尾系着块破布,正是陈默的降书。
\"执刀陈默,愿献断龙口。\"陈默的声音从火雾里传来,他踏着焦黑的尸体走过来,手里提着那柄玄铁刀,\"可我没说,献的是活口。\"
罗烈抬头,正撞进陈默的眼睛。
那双眼在火光里泛着金红,像淬了火的剑。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祭坛崩塌时,影阁主说过的话:\"执刀人...是逆鳞。\"
\"你不是来打仗的。\"罗烈声音发颤。
\"我带的不是援兵。\"陈默蹲下来,用刀尖挑起他的头盔,\"是葬礼请帖。\"
火光映着陈默的侧脸,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吼。
那是关羽战魂的残余威压,仅持续三息,却让数百曾属先帝禁军的老卒猛然跪地痛哭:\"这是...皇城守夜的杀气!
我们打的是自己人啊!\"
峡谷里的喊杀声弱了下去。
陈默站起身,对燕无双道:\"留五百俘虏,其余伤者裹伤喂药,明日押往京畿。\"他望着满地狼藉,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要让天下知道,背叛先帝的人,连葬身之地都不会有。\"
雪峰之上,一道黑袍身影静静注视着谷底的火光。
他袖中一枚刻着\"影\"字的玉符突然碎裂,裂纹如蛛网般爬满表面。
\"有意思。\"黑袍人低笑一声,转身消失在风雪里,\"看来得提前见见这位执刀人了。\"
断龙峡的雪停了。
陈默站在谷口,望着东方泛起鱼肚白。
燕无双递来一碗热粥,他接过来,却没喝,只是望着远处京城方向。
\"执刀,明日进城休整吧。\"燕无双说,\"宰相府的人已经送来了粮草。\"
陈默摇头,目光落在雪地上未化的血痕里:\"不急。\"他将空碗还给燕无双,\"有些账,还没算完。\"
东方的朝霞里,一只传讯鸽振翅而起,爪间系着张密信——是苏清漪的字迹:\"皇后染疾,太医院请了三波大夫。\"
陈默望着鸽子消失在云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他知道,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