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的晨雾还未散尽,铜锣声却像淬了毒的钉子,扎得人耳膜生疼。
陈默跪在草席上,手还悬在药碗上方——紫鹃颈后的龙纹随着警钟震颤,与他腕间的印记遥相呼应,烫得皮肤发红。
\"哐!\"
第二声锣响时,工棚外传来马匹嘶鸣。
陈默掀开门帘,正看见三百缇骑如黑潮漫过矿道,为首者骑黑马、披玄甲,腰间绣着金线缇骑纹章——正是三天前带人烧了西市医馆的高德全。
\"逆贼陈默藏匿于此!\"高德全的声音裹着内力震得山壁落石,\"凡助逆者,男丁充军,女眷为奴,三族连坐!\"
矿奴们炸了锅。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踉跄摔倒,有老矿工攥着矿镐的手直抖,更多人则发了疯似的往山林里钻,踩得灌木噼啪作响。
陈默望着那片混乱,喉间溢出极轻的笑——他要的就是这股子慌,慌得高德全急着抓人,慌得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不得不抬头发光。
\"云深。\"他转身看向守在门边的霍云深,后者腰刀出鞘半寸,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记得我昨夜说的?\"
\"末将记得。\"霍云深的拇指摩挲着刀柄,\"您要他们亲眼看着,刀是怎么从地里长出来的。\"
陈默摸向枕边的断刀。
刀身烫得惊人,像是要把他掌心的血都灼穿。
他扯下腰间破布裹住刀,又将玄晶原石揣进怀里——那石头刻满的符文是他昨夜用断刀一笔笔凿的,每道纹路都浸着矿脉里的阴寒,此刻贴着心口,倒像块烧红的炭。
\"陈默!\"
高德全的喝声刺破晨雾。
陈默抬头,正撞进对方淬了冰的目光里。
那缇骑统领身后,三百刀枪泛着冷光,像片要压下来的钢铁森林。
\"我在这儿。\"
他踏出工棚的脚步很慢,慢得像是踩过自己这三年的影子——扫过的落叶,劈过的柴,被苏清漪摔碎的茶盏,还有柳如烟深夜送来的密报。
肩伤未愈,每走一步都扯得血肉生疼,可他腰板直得像根标枪,玄晶原石在掌心压出红印。
\"我不逃了。\"他停在离高德全十步远的地方,声音不大,却让整座矿场的喧哗都矮了半截,\"我要你们亲眼看着,一把刀是怎么从地里长出来的。\"
高德全的瞳孔骤缩。
他挥了挥手,二十名缇骑举着鬼头刀冲上来。
陈默甚至能看清刀刃上的血锈——那是前日他们屠杀矿奴时留下的。
\"且慢!\"
霍云深的暴喝震得山雀惊飞。
陈默余光里,那东宫侍卫统领突然旋身,枪尖挑开扑向自己的缇骑,反手用枪杆砸在矿道石壁上。\"当啷\"一声,二十名死士从暗处窜出,个个腰系红绳——正是陈默前日在废窑里用三坛烧刀子换的\"命债\"。
\"东宫大火真相在此!\"霍云深甩出的蜡封竹简划破空气,\"紫鹃姑娘昏迷前口述的《阴阳契录》,影阁柳楼主亲手整理!\"
竹简\"啪\"地砸在高德全马前。
陈默看见那缇骑统领的喉结动了动,俯身拾起时,指尖在\"皇后被控太子炼魂\"几个字上顿了顿,末页\"母子皆焚\"的朱批更是让他脸色白得像张纸。
\"放屁!\"高德全突然扬鞭抽向霍云深,\"你个叛主的狗——\"
\"狗?\"霍云深接住鞭梢,反手一拽将人扯下马来,\"当年太子救我一命时,你还在给九门提督提夜壶!\"他踹开高德全的佩刀,刀尖抵住对方咽喉,\"你当这矿场只有陈默是棋子?
这满山玄晶地脉,这阴阳契的血咒,哪一样不是你们用来养祭坛的肥料?\"
矿奴们的骚动变成了低语。
有老矿工突然扑向被踩碎的竹简,捡起半片残页后突然嚎哭:\"我家小子上个月被拖去后洞...原来不是挖宝石,是给那劳什子祭坛当血引子!\"
陈默望着混乱的人群,掌心的玄晶原石突然发烫。
他知道时候到了——高德全的慌乱,霍云深的反戈,百姓的愤怒,都是他要的\"火候\"。
\"轰!\"
玄晶原石砸在地面的瞬间,石屑飞溅。
陈默看见埋在石底的\"六甲引魂丝\"腾起幽蓝光芒,像无数条活过来的蛇,顺着地缝钻进矿脉深处。
能量场在脚下成型,螺旋状的光雾裹住他的腿,像双无形的手在往地底拽。
他盘膝坐下,断刀插入土中。
胸前龙纹烙印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那是系统连签千日才觉醒的\"祭器血脉\"在共鸣。
命格之力从识海深处涌出,顺着断刀注入地脉——痛,钻心的痛,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在搅他的骨头。
可他咬着牙笑了,笑得矿尘呛进喉咙:\"好,再疼些...这刀才扎得深。\"
\"陈郎!\"
模糊的呼唤混着能量场的嗡鸣。
陈默抬头,看见紫鹃踉跄着从工棚里出来。
她长发散乱,腕间鬼火般的烙印明灭不定,颈后龙纹却亮得刺眼——和他腕间的印记连成完整的阴阳双龙,在晨雾里泛着金红。
她的手按在阵心,指甲缝里还沾着药汁。
陈默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混着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执刀人\"与\"祭器\"共鸣度87%,\"意念之刀\"成型进度32%】。
紫鹃的指尖擦过他染血的衣襟。
陈默闻到她身上的药气,混着淡淡的血腥——是她咬破了唇。
然后,他看见她的手摸向腰间的匕首,刀刃在晨雾里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
紫鹃的匕首划开手腕的瞬间,陈默喉间发出闷吼。
他想扑过去攥住她的手,可脚下的能量场像块磁石,将他的双腿死死吸在阵心。
血珠顺着她苍白的手腕滚落,在玄晶原石刻就的阵图上绽开红梅,每一滴都烫得石纹泛起幽蓝微光。
\"傻丫头!\"陈默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浸着血锈味的疼——他分明记得昨夜替她诊脉时,这双手还在替他敷药,指腹沾着枇杷膏的甜。
此刻那抹红却顺着地缝蜿蜒,像条要钻回地心的赤蛇。
紫鹃的唇在抖,可眼睛亮得惊人,染血的指尖抚过他沾着矿尘的眉骨:\"姐姐...在阵里哭了三年。\"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卷起一阵清风。
晨雾被撕开道缝隙,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中踏来。
那女子穿月白宫装,发间银簪坠着碎玉,面容与皇后有八分相似,却没有后者眼底的阴鸷。
她抬手时,陈默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这双手,他在三天前的《阴阳契录》残页里见过,正握着半块玄晶替矿奴们止血。
\"婉妃娘娘...\"霍云深的枪杆\"当啷\"砸地。
他后退半步,铠甲擦过陈默肩头,\"是...是当年被沉湖的婉妃!\"
婉妃的目光扫过矿场,扫过跪地的矿奴,最后落在陈默脸上。
她指尖悬在他额前三寸,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那年我抱着你躲在佛堂,你才三个月大,哭得脸都皱了。\"陈默浑身剧震——他记起系统签到时总闪过的模糊记忆,原来不是幻梦。
\"你替我们活着...\"婉妃的手抚过他腕间龙纹,\"就够了。\"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开始消散。
陈默本能地去抓,却只触到一片温热的光。
那些光点没入玄晶阵时,他听见地脉深处传来闷响,像沉睡的古兽被挠醒了脊梁骨。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震得他耳鸣:【连签第1033日,检测到\"祭器血脉\"与\"地脉龙气\"共鸣,状态更新:\"执刀人\"领域初步成型,可在特定地脉节点召唤意志投影(冷却:七日)】
\"杀了他!\"高德全的嘶吼穿透光雾。
他拽出腰间软剑,剑尖直指陈默咽喉——可刚迈出两步,最前排的缇骑突然\"扑通\"跪地。
那士兵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娘...您不是说在极乐世界吃桂花糕么?
怎么...怎么浑身是血?\"
又有士兵捂着头尖叫:\"我儿的肚兜!
那是我埋在西市老槐树下的...你说我对不起你?\"三百缇骑像被抽了魂的傀儡,或哭或跪或发抖,玄甲碰在地上叮当乱响。
高德全的软剑\"当啷\"落地——他看见最信任的亲卫正用脑门撞石头,嘴里喊着\"别抓我娘子去填祭坛\"。
\"梦斩术...\"陈默舔了舔发苦的唇。
三天前在废窑连签时获得的能力,原来要配合地脉龙气才能生效。
他望着那些被亡亲托梦的士兵,忽然想起昨夜矿奴们说的\"祭坛要童男童女的血\"——原来这不是巧合,是他故意把\"执刀人\"的意志,顺着地脉送进了每个双手沾血者的梦里。
\"你们供奉的不是龙,是吃人的神。\"他的声音混着系统提示的嗡鸣,在矿场上空炸开。
跪着的士兵们突然抬头,眼里的浑浊褪去几分——有个年轻缇骑颤抖着摘下头盔,露出额角和陈默相似的疤痕:\"我...我娘是被宫里的人逼死的...\"
高德全踉跄后退,玄甲撞在矿车的铁架上。
他望着彻底失控的队伍,又望向阵中闭目调息的陈默,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被钓的鱼。
可不等他喊出\"撤\"字,那片光雾突然收缩成一道银线,裹着陈默的身影没入地缝。
等众人扑过去时,只剩碎裂的玄晶石,中心插着半截断刀,刀身缠着若有若无的龙息,像根扎进地心的刺。
\"追!给我掘地三尺——\"
\"追什么?\"霍云深的枪尖抵住高德全后颈,\"你没看见那刀上的龙息?
他不是逃了,是把根扎进地脉了。\"他弯腰捡起断刀,刀身突然轻颤,像在回应什么召唤。
矿奴们围过来,有老人跪下去摸那龙息,突然嚎哭:\"这是...这是替我们出气的刀啊!\"
千里外的幽谷,影阁主正替铁甲童子擦拭将军令。
青铜灯树的火光突然爆起三寸,她指尖的朱砂笔\"啪\"地折断。\"他不在逃...\"她望着童子怀中的断令,那断裂处突然泛起温热,\"他在扎根。\"话音未落,童子手中的将军令剧烈震动,青铜表面浮现出蜿蜒的刻痕——箭头直指南方,像把无形的刀,正从大地深处,缓缓拔出。
北岭矿场的风,已经开始往南吹了。
三日后的子夜,当守矿人听见地底传来类似刀鸣的轻响时,他们不知道,那是有人在更深处,把刀磨得更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