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堡的晨雾还未散尽,守城小兵的喉咙刚发出半声惊呼,便被寒风卷走。
他望着大开的城门洞,门框上本该挂着的号角不翼而飞,连旗杆上的战旗都软塌塌垂着,像条被抽了筋骨的蛇。
更怪的是,城门前竟有十余个灰衣老卒,正慢悠悠扫着积雪,为首那人裹着青布棉袍,扫雪的竹扫帚在地上划出沙沙轻响——那是陈默。
\"报——\"
马蹄声碾碎了黎明的寂静,浑身沾着霜的斥候滚鞍落马,单膝跪在李昭阳的帅帐前,\"寒鸦堡城门洞开,城内无守军踪迹,粮仓敞着,米袋堆得比人高,连巡城的更鼓都没敲。\"
李昭阳捏着腰间的吞星仪,指节泛白。
铠甲下的青纹昨夜又往心口爬了半寸,此刻正随着心跳突突作痛。\"诈城。\"他声音像淬了冰,\"陈默最善故弄玄虚。\"
\"末将愿领三千先锋试探!\"左侧副将抱拳,甲胄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帐外的寒鸦,\"我军连围七日未攻,弟兄们都在传'赘婿用妖法困将军',再拖下去——\"
\"住口!\"李昭阳猛拍帅案,案上的羊皮地图被震得卷起边角。
他望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寒鸦堡,喉结动了动。
三千先锋,不过是根探路的竿子,若真有伏兵,便用这三千人换陈默的破绽;若没伏兵......他目光扫过粮仓的方向,唇角勾起冷笑。\"去。\"他甩下令旗,\"先锋缓进,每五十步留十人警戒,主力随本将压后。\"
三千先锋的铁蹄踏碎了寒鸦堡的寂静。
打头的百夫长握着长枪,刀尖几乎要戳到青石板——石板缝里结着薄冰,映出他紧绷的脸。
巷子里没有半个人影,连狗吠都听不见,只有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像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拍手。
\"报——前巷发现鼓架!\"
百夫长猛抬头,只见街角的老槐树上挂着面牛皮鼓,鼓槌正一下下敲着鼓面。
可鼓槌是空的,被根细麻绳系着,随着穿堂风来回晃荡。
更远处,东墙、南楼、西坊的鼓架都动了,咚咚声撞在青砖墙间,竟像有千军在敲战鼓。
\"那是......\"有士兵指着路边的灯笼,声音发颤。
每户门前都挑着盏白纸灯,灯纸上用朱砂写满名字——\"雁门关张铁柱云州营王二牛\"......正是三年前随陈默在雁门关战死的三千儿郎。
\"鬼、鬼城!\"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士兵们的刀把攥出了汗。
有人碰倒了路边的米袋,白花花的米粒滚了满地,却没人敢弯腰去捡。
帅帐前的李昭阳眯起眼。
他看见先锋的队伍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在巷子里扭成一团。\"撤——\"他刚要喊,忽见钟楼的飞檐上多了道身影。
陈默踩着青瓦走上来,手里拎着把普通的铁刀。
刀身没开锋,刀鞘缠着粗麻,像是从伙房顺来的切菜刀。\"李兄。\"他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每个人的耳朵,\"你总说我是潜龙命格,可真正的将军,该靠刀,不是靠星。\"
李昭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突然想起昨夜营中那碗参汤,想起东宫送来的吞星仪,想起父皇病榻前那句\"替太子监军\"——这些念头刚窜起来,陈默的双眼突然泛起金光。
那金光像两把烧红的锥子,穿透晨雾,穿透铠甲,直扎进李昭阳的命门。
他头顶的将星在陈默的武道真眼里无所遁形:那星本该是炽烈的金,此刻却裹着层暗红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竟缠在东宫飞檐的脊兽上!
\"原来......\"陈默的指腹轻轻划过刀背,唇角的笑意凉得像雪,\"你以为吞的是星,其实是别人的线。\"
李昭阳的铠甲\"当啷\"坠地。
他望着陈默眼里的金光,突然想起三年前雁门关外,那个单刀劈破敌营三十里的身影——原来不是潜龙藏爪,是刀在养锋。
\"公子。\"
暗处传来极轻的一声。
陈默垂眸扫过钟楼阴影,那里立着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只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是霍去病。
他冷笑一声,指尖在刀鞘上敲了三下。
寒鸦堡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满地碎雪,将陈默的话音撕成碎片:\"该收线了。\"陈默的冷笑在寒风里凝成霜。
他望着李昭阳帅帐方向翻涌的阴云,喉结微动,声音压得极轻,却像淬了钢的线:“去病,放‘鸣镝箭’。”
暗处的黑斗篷微微一震。
霍去病垂在身侧的手迅速攥紧又松开——那是三年前雁门关夜袭时,陈默教他的“箭阵三息令”。
他抬头望了眼寒鸦堡西墙第三块残砖,那里正有只灰雀扑棱着翅膀飞起——那是预先约定的“风动旗”信号。
“嗡——”
第一声尖啸刺破晨雾时,李昭阳的后颈先起了寒毛。
他望着天空突然出现的黑点,瞳孔骤缩成针尖——那些箭不是冲着人来的!
“护仪!”他声嘶力竭地吼,可晚了。
三百支精铁箭带着破空锐响,精准钉入吞星仪周围十二根青铜柱的榫卯处。
仪器表面流转的星辉突然一滞,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的灯,光芒猛地暗了两成。
“他怎么知道弱点?!”李昭阳踉跄半步,手指死死抠住腰间的虎符。
吞星仪是父皇亲赐的“镇命神器”,连他这个监军都只知其能吞将星聚气运,从不知护盾节点藏在柱基榫眼——除非……他猛地转头看向陈默,后者正站在钟楼顶,眼里的金光像两把烧红的锥子。
“双龙碑,启。”
清泠女声混着沙哑轻笑同时炸开。
苏清漪不知何时立在东街酒肆楼顶,葱白指尖按在腰间半块青玉碑上;柳如烟则倚着西巷老墙,涂着丹蔻的手在虚空划出玄奥轨迹。
两块分别刻着“乾”“坤”的古碑突然从两人袖中飞出,在空中相撞的刹那,一道无形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扫过战场。
李昭阳的太阳穴“嗡”地炸开。
他眼前的将星图突然扭曲成乱麻,原本清晰的“贪狼”主星变得模糊,连带着心口的青纹都开始抽搐——那是命格感应被强行干扰的征兆!
他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喉咙,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却见陈默已经从钟楼跃下。
那身影快得像道风。
陈默的铁刀在半空划出半道弧光。
他本可以取李昭阳性命——亲卫队长的长枪已经刺到他肋下三寸,他却偏头避开,脚尖点在枪杆上借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向吞星仪基座。
“拦住他!”李昭阳的亲卫营终于反应过来,二十名玄甲卫呈扇形包抄。
为首的校尉挥刀劈向陈默后颈,却见他突然侧身,铁刀鞘重重磕在对方手腕上。
“咔”的脆响里,校尉的刀当啷落地,而陈默的身影已经掠过人群,停在吞星仪青铜底座前。
刀背抵上铜管的瞬间,陈默的指腹轻轻一颤。
这根拇指粗的主轴铜管,是他用“武道真眼”连看三夜才锁定的死穴——吞星仪的气运核心就藏在管内,只要斩断,所有聚敛的命格都会反噬。
“断。”
他低喝一声,铁刀终于开锋。
刀光过处,铜管应声而裂。
天地间突然响起闷雷般的轰鸣。
崩碎的铜屑混着黑紫色的气运乱流冲天而起,像无数条毒蛇在半空扭曲翻滚。
李昭阳望着自己头顶的将星,那原本炽烈的金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裂痕——那是被吞星仪抽取的其他将星残片,此刻正顺着裂痕倒灌回来!
“不!”他踉跄着后退,铠甲撞在帅案上发出闷响。
亲卫队长扑过来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李昭阳仰头盯着天,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父、父皇说这是……是助我成大事的……”
陈默踩在碎铜上,刀尖垂地,血珠顺着刀脊滴落。
他望着李昭阳扭曲的脸,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你争的从来不是天下,是你父皇不给你的认可。可这东西——”他踢了踢脚边的铜管残片,“是用雁门关三千儿郎的命,云州七百户的魂炼的邪物。你以为吞的是星,其实是万人的怨。”
山风突然卷起。
李昭阳猛地抬头。
他看见寒鸦堡外的山巅上,立着个裹着粗布的身影。
那是铁甲童子——他记得这是影阁用来承载特殊命格的容器。
此刻童子双手缓缓抬起,掌心托着枚青铜齿轮,表面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像活过来的蛇。
“那是……”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与此同时,夜空中突然有星子坠落。
那星不大,却亮得刺眼,拖着赤金尾焰划过寒鸦堡上空,最终消失在铁甲童子所在的方向。
李昭阳望着那抹光,突然想起太医院老医正说过的话:“陨星现,局必变。”
“公子,收网了。”霍去病不知何时站到陈默身侧,目光扫过逐渐逼近的李昭阳亲卫营。
陈默却没动。
他望着山巅的铁甲童子,又看了眼夜空的陨星,唇角终于勾起抹淡笑。
这一笑让他原本清瘦的脸多了分锐意,像块终于出鞘的刀。
“走。”他转身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让他们看看,什么叫——”
“潜龙出渊。”
吞星仪炸裂后的第七个时辰,李昭阳终于恢复清醒。
他坐在营帐中,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半块碎铜。
铜片上还残留着黑紫色的气运,凑近了能听见细碎的呜咽,像极了雁门关战死士兵的哭嚎。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报——影阁发来急报!”
李昭阳的手猛地一颤。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突然想起陈默最后那抹笑。
那笑里,藏着比陨星更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