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终于落了,细如牛毛的雨丝裹着冷雾,将冷月宫断垣残壁浸得发暗。
陈默立在半堵坍圮的宫墙下,腰间玉佩烫得几乎要灼穿里衣,云纹凝成的宫殿轮廓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根无形的线,牵着他的脚步往夹壁墙根挪。
\"叮——\"指尖触到第三块青砖时,传来空洞的回响。
他屈指叩了叩,青砖缝隙里渗出几星锈红,混着雨水顺着指节往下淌,像极了血。
陈默摸出袖中短刃,沿着砖缝撬动,碎石簌簌落进积雨里,露出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青铜匣就躺在暗格里,表面斑驳的纹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乾元三年冬,双星同耀,一隐一现,紫宸之命,非独属也\"十六字泛着幽光,刺得他瞳孔微缩。
掌心抵着匣盖的瞬间,他忽然想起幼时在破庙过夜,老乞丐总摸着他脖颈的玉坠说\"这纹路不似凡物\",此刻匣内透出的凉意顺着掌心窜上脊梁,连带着记忆都清晰起来——那半枚从小戴到大的玉佩,此刻正贴在他心口发烫。
\"咔\"的轻响,匣盖开了。
陈默的手在发抖,雨丝落进匣内,溅在一卷暗红的血书上。
他不敢呼吸,只盯着那半枚玉佩,缺口处的弧度与自己贴身的那半分毫不差,连边缘一道极细的划痕都如出一辙。
血书展开的刹那,墨迹在雨雾中晕开,\"朕庶子陈默,托忠臣抚养于外,若国危社稷倾,持此诏者,即为朕意所归\"几个字撞进眼底,他喉间发紧,险些呛出泪来。
\"嘘——\"
夹墙外突然传来极轻的哨音,三短两长,像夜枭振翅。
陈默浑身一凛,抬眼透过墙缝望去——柳如烟倚在西侧残柱后,鬓角的青铜蝉正泛着妖异的红,她的视线死死锁着东侧宫墙,那里的阴影正像活物般蠕动。
\"东宫秘卫。\"柳如烟的唇形在雨幕中开合,陈默瞬间读懂。
他反手将血书塞进衣襟最里层,扯下腰间汗巾覆在匣底,又蘸了雨水混着墙根湿泥,往两枚玉佩上快速涂抹。
等暗格里的青铜匣重新恢复\"陈旧\"模样时,夹墙外已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
\"大人,夹壁有动静。\"
阴鸷的笑声混着雨丝钻进耳中,陈默贴着梁木向后缩了缩,连呼吸都凝成细弱的线。
赵怀仁掀帘而入的刹那,他看清对方腰间挂着面青铜镜,镜面泛着诡谲的青光,正是传闻中能引动龙气的\"命格引魂镜\"。
\"果真有人来取诏。\"赵怀仁指尖划过匣面刻字,唇角勾起冷笑,\"可惜...只是个赝品。\"他转头冲身后秘卫使了个眼色,\"陛下早料到有人伪造遗命,特设此局诱捕逆党。\"
陈默悬在梁上的手攥得发白。
他看着秘卫将青铜匣小心收进锦盒,看着赵怀仁用丝帕擦拭镜身,看着这群人踩着积水离去的背影,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门外,才翻身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他们没发现?\"柳如烟从暗处闪出来,发梢滴着水,\"引魂镜没照出龙气?\"
\"泥里掺了朱砂。\"陈默扯下衣襟里的血书,指腹摩挲着墨迹,\"龙气被盖住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个雕着龙纹的檀木盒,\"去取三柱龙涎引魂香。\"
柳如烟挑眉:\"你要召...\"
\"嘘。\"陈默打断她,将香插在残碑前的石案上。
火折子擦燃的瞬间,火星在雨幕中绽开,映得他眼底发亮。
三柱香次第燃尽,青烟却未散,反而顺着雨丝往上飘,在半空拧成一股,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牵引。
香烟袅袅升腾,在雨雾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恍若有人负手而立,又似被夜风吹散,只剩一缕幽光在残碑上摇曳。
陈默望着那团幽光,忽然听见极轻的叹息,像来自极远的地方,又像就在耳畔。
\"父...皇?\"他轻声唤了一句,雨丝落进眼里,模糊了视线。
雨丝裹着香灰落进陈默脖颈,他却浑然未觉。
那团青烟凝而不散,竟在半空中勾勒出龙袍轮廓——广袖垂落处,腰间玉佩的云纹与他怀中血诏上的暗纹重叠,连眉峰轮廓都与记忆里破庙老乞丐临终前画在墙灰上的画像分毫不差。
\"陛下!\"
嘶哑的唤声惊碎雨幕。
周嬷嬷不知何时跪伏在残碑前,佝偻的脊背剧烈颤抖,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抠进青石板缝隙,指节泛着青白的死色,\"老奴守着这冷月亮宫二十年,每夜用龙涎香引您魂灵,就等今日啊......\"她突然抬头,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滚烫的泪,\"小公子脖颈的玉坠,老奴认得!
当年皇后娘娘亲手系在您襁褓上的,那道划痕是您百日抓周时,被玉如意硌的......\"
陈默膝盖一软,\"咚\"地砸在积水中。
雨水渗进麻鞋,凉意顺着腿骨往上窜,却烫得他眼眶发疼。
他望着那团若隐若现的人影,喉间像塞了团浸血的棉絮,只能反复呢喃:\"父皇......父皇......\"
\"叮——\"
熟悉的机械音在识海炸响,陈默浑身一震。
系统光幕在雨幕中展开,鎏金大字刺得他瞳孔微缩:【连签第1007日,解锁\"帝王望气术·初级反演\"——可观测他人命格气运流转】。
他下意识闭眼再睁,眼前的世界突然多出层半透明的光晕。
冷月宫断墙上空,太子的紫气像根被虫蛀的朽木,正从顶端簌簌往下掉金粉;而他脚下的青砖缝里,一道新生的金芒破地而出,如利剑直插北斗,所过之处,连雨云都被灼出个窟窿。
\"原来......\"陈默攥紧胸口的血诏,指节因用力泛白,\"您留的不只是遗诏,是整座江山的气运。\"
青烟中的人影忽然抬手,雨丝在他掌心凝成水珠,又\"啪\"地碎裂成星芒。
陈默望着那只虚空中的手,鬼使神差地抬臂——指尖相触的刹那,记忆如潮水倒灌:乾元三年冬夜,襁褓中的他被塞进锦盒,皇后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老太监抱着锦盒翻出宫墙时,背后传来金戈撞击声;破庙的老乞丐临死前,用血在他掌心画了半枚龙纹......
\"小默!\"柳如烟突然拽住他胳膊,指尖冷得像冰锥,\"有人往这边来了!\"
陈默猛然回神,那团青烟已散作虚无,只剩三柱香灰在石案上堆成小小的山。
周嬷嬷还跪在原地,额头抵着青石板,肩头起伏如筛糠。
他弯腰将老人搀起,触到她后颈时顿了顿——那里有道细如蚊足的疤痕,与记忆里皇后身边掌事嬷嬷的特征分毫不差。
\"嬷嬷随我回府。\"陈默将外袍披在她身上,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有些话,该说与清漪听了。\"
第二日早朝,金銮殿的蟠龙柱还沾着夜露。
赵怀仁踩着云头履跨进殿门时,腰间的引魂镜撞在玉带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扫了眼阶下站得笔挺的陈默,唇角勾起冷笑——昨夜那匣\"赝品\"已呈给陛下,逆党谋逆的罪名,今日就能坐实。
\"启禀陛下!\"赵怀仁捧着锦盒跪伏在地,\"臣昨夜率东宫秘卫夜探冷月宫,当场截获逆贼伪造的'先帝遗诏'!\"他掀开盒盖,青铜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此诏刻着'紫宸之命非独属',分明是要动摇太子国本!\"
殿中炸开一片抽气声。
老臣们交头接耳,太子捏着玉圭的指节发白,连皇帝都眯起眼,指尖敲了敲御案:\"确有此事?\"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赵怀仁挺直腰杆,目光扫过陈默时微微一顿——那小子怎么还笑得出来?
陈默往前跨出一步,广袖垂落,半枚玉佩从袖中滑出,在殿中晃出半道虹光:\"监军使说诏书是假,那这玉佩呢?\"他托着玉佩抬高,\"礼部掌着宗室玉牒,不妨请大人验验,这玉的材质、雕工、火印,可与皇室宗器一致?\"
赵怀仁的脸\"刷\"地白了。
他想起昨夜在冷月宫,引魂镜明明照不出龙气,可此刻这半枚玉佩上,竟泛着让他心悸的金光。
礼部尚书颤巍巍捧过玉佩,放大镜在玉面扫过三遭,突然扑通跪地:\"回陛下!
此玉乃阗地羊脂玉,雕工是乾元年间内廷造办处'双鲤'师傅的手艺,火印更是与当年赐给端妃的'承欢佩'同模!
确系皇室宗器无疑!\"
\"不可能!\"赵怀仁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铜鹤香炉,\"那匣诏书......\"
\"诏书是假的。\"陈默截断他的话,声音像淬了冰,\"但假诏书是为引真凶。
监军使昨夜拿的那匣,不过是用朱砂泥抹了龙气的赝品——真正的遗诏,此刻正在臣怀中。\"他拍了拍心口,\"而臣脖颈这半枚玉佩,与遗诏中的半枚严丝合缝。\"
殿中死寂。
皇帝猛地站起身,龙袍扫落茶盏,\"当啷\"一声碎在青砖上。
他盯着陈默脖颈的玉佩,喉结滚动数下:\"你......\"
\"还有更有趣的。\"苏清漪的声音从侧殿传来。
她着月白宫装,手持一卷竹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赵怀仁的命门上,\"这是东宫药库三年来的出入簿。
每月初一调出的'紫金丸',签收人都是监军使的笔迹——可太医院验过,这药里掺了'忘忧散'。\"她将竹帛甩在赵怀仁脚边,\"忘忧散,专破武者内息,久服可致经脉尽废。
监军使每月给太子送这药,是何居心?\"
赵怀仁突然暴起,腰间短刃直取陈默咽喉!
可他刚动,殿外冲进十数道黑影——竟是柳如烟带的影阁死士,刀鞘精准砸在他肘弯。
赵怀仁痛呼跪地,短刃当啷落地,溅起的血珠落在竹帛上,晕开团妖异的红。
陈默弯腰拾起玉佩,指尖抚过那道细痕。
他望向宫墙深处,那里有座观星台,台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系统提示在识海闪烁:【检测到\"帝王级望气术\"第三次激活,反向追踪完成——目标:东宫观星台密室】
\"父皇。\"他低声道,\"您的仇人,已经开始颤抖了。\"
冷月宫的余烟还未散尽。
陈默揣着血诏与玉佩跨出皇宫时,周嬷嬷扶着车门等他。
宫门前的石狮子落了层薄灰,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老乞丐抱着他躲在狮子背后的模样。
\"回宰相府。\"他对车夫道。
车帘放下的刹那,他摸出怀中的血诏,墨迹在体温下微微发亮。
远处传来更鼓响,晨雾中,东宫观星台的飞檐若隐若现,像只蛰伏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