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抓革命、促生产”广播声刚漫过家属院的后山岗,林晚秋就蹲在坡地上划石灰线——是昨天从后勤处领的生石灰,用粗布包着揣回来的,她用树枝蘸着灰,在翻好的土地上划成半尺见方的小格,每格种一棵苗正好。“妈妈,俺帮你撒灰!”冬冬趴在旁边,小手里攥着个旧纸折的漏斗,漏斗底还留着之前装玉米面的黄印,“撒得匀匀的,小苗就能排好队,像战士叔叔站岗一样!”
“慢点儿撒,别迷了眼,”林晚秋笑着把儿子往风小的地方拉了拉,指尖触到他沾着泥土的袖口(是昨天帮着搬木框蹭的),刚要拍掉,就听见坡下传来“吱呀”的车轮声——陆沉舟推着后勤处的小土车走来,车上放着几捆旧稻草,还有个蓝布包,车辕上还挂着把新磨的小锄头,锄刃闪着淡淡的光。
“老张说这稻草铺在坑底正好,”陆沉舟把土车停在坡边,伸手摸了摸翻好的泥土,土粒还带着点潮气,“后山土薄,铺层稻草能保墒,小苗根扎得稳。”他说着打开蓝布包,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面饼,还有一小袋炒瓜子:“炊事班李班长给的,说你一早来后山划格子费腿,让你先垫垫,瓜子给冬冬当零嘴,解闷。”
林晚秋接过饼,掰了一半塞进陆沉舟手里:“你也吃,从家属院推土车上来,坡这么陡,肯定累了。”陆沉舟没接,又把饼塞回她口袋:“我在部队吃过了,两个馒头加咸菜,管饱,你快吃,等会儿马大娘她们要来帮忙,别让她们等。”话音刚落,就看见坡下飘来三个身影——马大妮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把旧镰刀;王秀芝手里提着个陶瓮,瓮口绑着根粗麻绳;周婷婷则推着个小推车,车上放着块旧木板,板上摆着几捆细竹棍。
“晚秋妹子,俺们来帮你备栽!”马大妮把竹篮里的旧麻袋拿出来,铺在坡地上,“俺家那口子说,等会儿放苗得有地方搁,这麻袋防潮,俺特意找出来洗了,晒得干干的,还软和。”王秀芝也凑过来,晃了晃陶瓮:“这水是俺凌晨挑的井水,晒了一早上,温乎的,栽苗前先浇点水,土不板结,俺还放了点草木灰,给坑底补点肥。”
周婷婷把细竹棍放在木板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俺家那口子教俺咋插棍做标记,说栽苗时按棍的位置放,不会歪,俺昨晚把棍头都削尖了,你看能扎进土里不?”说着就拿起根竹棍,往石灰格里一扎,正好立在格子中心,没晃。林晚秋心里暖烘烘的,拿起小锄头在格子里挖小坑:“真是谢谢你们,这备栽要挖坑、铺草、浇水,就俺俩得忙到天黑。”
几人立刻分工:陆沉舟和周婷婷丈夫(周婷婷说他一早去后勤处借了把耙子,刚赶回来)用耙子把翻好的土耙碎,把石头捡出来;林晚秋、马大妮按石灰格挖小坑,每个坑深两寸,刚好放苗根;王秀芝则帮着往坑里浇温水,冬冬和几个军属家的孩子,蹲在旁边把稻草撕成小段,往坑里铺:“妈妈,俺铺得薄薄的,小苗的根就能躺在上面,不硌得慌!”
正忙得热火朝天,林晚秋忽然发现坡边的几格土有点硬——刚才划石灰线时没注意,底下藏着层碎石子,挖下去全是小石子,没法放苗根。“这咋弄啊?”她皱着眉把石子捡出来,土坑还是坑坑洼洼的,“没有好土,小苗根扎不下去。”马大妮也凑过来看,蹲下身扒拉着土:“俺家菜地里也有这情况,得掺点腐叶土,俺回去拿个筐,去树林里搂点?”周婷婷丈夫放下耙子,想了想说:“俺去后勤处借辆小推车,拉点菜园的熟土来,那边土肥。”
没等两人动,坡下就传来脚步声——陈卫生员背着药箱走来,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画着改良土壤的示意图:“晚秋同志,我听王主任说你们来后山备栽,特意来看看,这碎石土不怕,掺点腐叶土和草木灰就行,我从卫生所后院搂了点腐叶土,装在布袋里了。”他说着从药箱侧面拽出个粗布口袋,里面装着黑褐色的腐叶土,还带着点松针的香。
大家赶紧按陈卫生员说的做,陆沉舟去后勤处拉熟土,林晚秋和马大妮把腐叶土、熟土掺进碎石格里,王秀芝再浇遍温水,用锄头把土拌匀。没一会儿,硬邦邦的碎石土就变得松软了,冬冬高兴得拍手:“土变松啦!小苗的根能钻进去,长得高高的!”
太阳升到头顶时,备栽的活儿终于忙得差不多了——坡地上的石灰格里都挖好了小坑,坑里铺了稻草,浇了温水,熟土和腐叶土也掺完了,空气中飘着泥土和稻草的清香。大家坐在铺好的旧麻袋上歇脚,林晚秋把马大妮带来的玉米糊糊和咸菜分给大家,还拿出陆沉舟带的炒瓜子,撒在糊糊碗边。冬冬把自己的糊糊掰了一半给陈卫生员:“陈叔叔,你帮俺们改良土,俺请你吃糊糊!”陈卫生员笑着接过,咬了一口:“真香,冬冬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等移栽时,叔叔再来帮你们。”
下午,家属院的王主任带着两个战士来,战士们扛着几捆新竹帘,还有个红漆写的木牌,上面写着“军属草药田”。“晚秋同志,”王主任指着木牌说,“老首长听说你们来后山备栽,特意让后勤处准备的,这竹帘等移栽后搭棚用,挡太阳挡雨,木牌插在坡头,让大家都知道这是军属为部队种的草药田!”林晚秋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木牌,木牌上的红漆还透着点潮气:“都是大家伙儿一起干的,俺们就是牵头,多亏了大家帮忙。”战士笑着说:“老首长说了,这就是军属的力量!移栽那天,部队还会派五个战士来帮忙,保证小苗都栽好。”
傍晚回家时,天已经擦黑,林晚秋抱着木牌走在坡下,陆沉舟推着空土车,冬冬趴在土车斗里,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炒瓜子,困得直点头。回到家,林晚秋点亮煤油灯,把木牌靠在炕边,陆沉舟帮着把陶瓮里剩下的温水倒进瓦罐,冬冬一沾炕就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半颗瓜子。林晚秋坐在炕边,翻着陈卫生员给的移栽注意事项,陆沉舟则在灶边热玉米糊糊,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灯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等明天把壮苗从育苗棚挪到后山来,”陆沉舟把热好的糊糊盛进粗瓷碗,递到林晚秋面前,“咱们按今天划的格子栽,栽完搭竹帘,过半个月就能扎根了,冬天就能给哨所送甘草。”林晚秋接过碗,喝了口热糊糊,靠在他肩上:“好,有你和大家一起,咱们的草药田肯定能种好,让战士们冬天喝上暖乎乎的甘草水,站岗不冷,咳嗽也能好点。”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后山的坡地上,石灰格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坑里的稻草静静躺着,等着小苗扎根。煤油灯的光映着炕边的“军属草药田”木牌,映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有炕上熟睡的冬冬,屋里满是玉米糊糊的暖香和炒瓜子的焦香。林晚秋看着身边的丈夫,想着白天一起干活的场景,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