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的手指还按在账房门框上,木头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屋里老账房王伯头低得几乎贴到桌面,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走,像一只急于钻土的虫。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袖中的账目清单又紧了紧。
刚才那一眼,混沌之瞳残存的视野扫过纸上描画的信封轮廓时,右眼裂纹处猛地一烫。那半枚“庆”字火漆印浮现的瞬间,他心里就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商战手段,是有人想借苏家这盘棋,落下一子更大的局。
他转身走出账房,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稳。
门外,《电商试行七策》还在被人围观抄录,议论声嗡嗡作响。他穿过人群,没人拦他,也没人再喊骗子。乌启豪的人被当场抓包,闹剧收场,信任暂时回来了。可他知道,真正的对手才刚露头。
他招手叫来董道甫。
“派两个人,扮成运货的,盯住王伯。他若出城,一路跟着,但别靠太近。”
“去哪?”
“西边,老槐树驿站。”
“您不去?”
“我去另一条路。”
董道甫还想问,但他已经走了,背影融进街角的风里。
***
城西荒驿早就废了,马槽裂了口,屋顶塌了一角。风吹进来,卷着干草打转。谢无妄藏在后山破庙的断墙后,右手搭在额前,遮住右眼。墨玉色泽还未褪尽,裂纹如蛛网般蔓延,视线透过缝隙,远远锁住驿站门口。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车停在门口。王伯从车上下来,左右张望,袖子鼓鼓囊囊。
他推门进了偏屋。
不多时,一道灰影从林间走出,披着旧袍,斗笠压得很低。那人步伐极稳,落地无声,每一步间距几乎一致。谢无妄眯起眼——这不是普通江湖人,是练过规矩步法的。
两人在屋内见面,交谈不过三句。那灰袍人接过信,抽出一半,目光一扫,随即抬手点燃火折。
火焰腾起的刹那,谢无妄瞳孔一缩。
纸上的字被火光映了出来:“截杀谢某于归途”“伪账引爆第三库”“嫁祸北狄商队”。
火舌吞没最后一角纸片时,灰袍人突然抬头,望向破庙方向。
谢无妄立刻收回视线,屏住呼吸。
“有人窥探。”那人声音低哑,却清晰传入耳中。
王伯脸色发白:“要……要不先撤?”
“不必。”灰袍人冷笑,“原计划提前。今夜子时,巷伏。”
“是、是。”
王伯慌忙退出屋子,上了车就走。灰袍人站在门口,静立片刻,才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林间小道。
谢无妄仍没动。
他在等风过去,等心跳平复,等那股从脊背爬上来的感觉彻底消散。
过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右手抚上右眼。系统提示还在:【冷却中,无法再次使用】。因果值余额770,不能再浪费一次机会。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上面是他默写的对话内容。三个关键词——**截杀、伪账、嫁祸**。
对方不是想搞垮电商,是想让他死,让苏家乱,让江南商路彻底失控。
而那个灰袍人……用的是宫廷仪仗的步法,烧的是庆帝私印的信,做的事却是瓦解民间商户。这种矛盾的身份,只有一个解释——他是庆帝埋在外的暗手,专门对付新兴势力。
“庆东君……”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知道这个人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一旦打草惊蛇,背后整张网都会收拢,苏家会立刻陷入围剿。
所以他不能回账房,也不能回苏府。
他必须走一条他们预料中的路。
***
暮色渐沉,江宁老街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谢无妄走在石板路上,脚步放慢,像是刚办完事回家的寻常账房先生。他绕了几条巷子,最终走上主街,朝着苏府方向走去。
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掠过。
他走过一家药铺,铺子里伙计正关门。再往前是卖糖人的摊子,老板收了家伙,哼着小曲儿离开。街面渐渐安静。
他的手一直插在袖中,指尖捏着那张写满线索的纸。每走一段路,就撕掉一角,扔进路边的沟渠。最后只剩下“巷伏”两个字。
他知道今晚会有伏击。
他也知道,对方一定在盯着他。
所以他走得慢,走得稳,走得像个毫无防备的人。
转过一个弯,前方是条窄巷,两边是高墙,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墙上。巷口堆着几个空箩筐,地上还有几根断掉的扁担。
他停下脚步,看了眼巷子深处。
黑。
静。
他迈步进去。
走到一半,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节奏杂乱,带着喘息。
他忽然停下,从袖中掏出一本书,低头翻了翻。
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他随手翻到一页,念出声:“函数的单调性,取决于导数的正负。”
身后脚步一顿。
他合上书,继续往前走。
巷子尽头有光,是主街的灯笼。
他离出口只剩十步。
忽然,左侧高墙上,一道黑影跃下,手中棍子横扫而来。
他侧身避过,棍子砸在墙上,发出闷响。
右侧又冲出一人,手持短刀,直扑胸口。
他抬手格挡,左手甩出一枚铜钱,正中对方手腕。刀落地。
第三个人从背后扑来,他反手一肘撞在对方脸上,那人倒退两步,撞翻箩筐。
他站在原地,呼吸平稳。
四面八方,陆续走出七八个汉子,手持棍棒,围成一圈。
他看着他们,淡淡开口:“你们老板没告诉你们吗?打我之前,最好先查查我的战绩。”
没人说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
人群微微后退。
他再走一步,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子,举起来:“这是王伯的账目疑点清单。第三页,写着你们拿钱办事的记录。每人五两,演一场戏,对吧?”
有人眼神闪动。
他笑了笑:“我可以现在就去报官。但我不想去。”
他顿了顿,把册子收回怀里。
“我想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没人回答。
他正要再问,忽然听见巷口传来一声轻笑。
“是我。”
一个身穿灰袍的男人站在那里,斗笠已摘下,露出一张冷峻的脸。他手里拿着一根铁尺,轻轻敲打着掌心。
谢无妄看着他,点头:“庆东君?”
男人不答,只说:“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