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弹幕,在林涛那一声声泣血的控诉中,彻底化作了一片愤怒的海洋。
【榜一大哥】:我他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法外狂徒张三】:这不叫故意杀人叫什么?医院都把情况和她说明了,她明知道不签字孩子会死,她就是凶手!
【魏氏集团破产倒计时】:张律!接!必须接!这种案子你要是不接,我他妈第一个冲到你律所门口拉横幅!
【爱吃瓜的猹】:我已经报警了,我不管有没有用,这种人就该让警察抓起来!
【今天你学法了吗】:我学了三年法,第一次感觉法条是这么的苍白无力!如果这都不算故意杀人,那我学它何用!
【三块钱买你命】:林医生,你别哭!我们五百万人给你作证!这个女人,必须死!
张伟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手,将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水杯拿起来,又放下,如此反复,似乎只有这种机械的动作,才能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恶气。
作为律师,两世为人他见过不少人性的恶,像这种母亲对自己亲生孩子的生死不管不顾,只顾和老公怄气的情况他也见过,但是再次遇到这种事,他还是有一些生理性反胃。
张伟梳理好情绪,随后缓缓开口:“林医生。”
“首先,我对你和你儿子的遭遇,表示最沉痛的哀悼。”
“其次,你现在的情绪很激动,我能理解。但是,法律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我们必须先把情绪放在一边,冷静地分析,你老婆周慧的行为,到底构不构成犯罪,构成什么罪。”
电话那头的林涛,呼吸声粗重,但没有反驳,他在等。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停止了无意义的咒骂,他们在等。
“你刚才说,你要告她故意杀人。”
“从情感上,我百分之百支持你。但是从法律上,直接定故意杀人罪,难度非常大。”
“为什么?”他自问自答,“因为刑法讲究主观故意。故意杀人,要求行为人在主观上,有剥夺他人生命的直接意图。你老婆当时的行为,她的直接意图,是想通过拒绝签字,逼你从手术室里出来,而不是直接想让你儿子死。她的动机是报复,是赌气,是一种极端自私的控制欲。在法庭上,她的律师一定会抓住这一点,辩称她只是‘过于相信你的医术’,‘一时糊涂’,而没有杀人的直接故意。”
这盆冷水,浇得林涛和直播间的观众心里一寒。
【公司面纱揭不揭】:操!这么说,这女人还杀人无罪了?
【苏律师的狗】:妈的,听着好憋屈!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但是!”
张伟的语调陡然拔高,话锋一转。
“刑法里,还有一个概念,叫做‘间接故意杀人’!”
这个词一出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什么叫间接故意杀人?”张伟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就是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却采取放任的态度,最终导致了结果的发生。”
“套在你的案子里,就是:周慧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在多名专业医生已经明确告知她‘不签字手术,孩子会死’的情况下,她清不清楚自己行为的后果?”
“她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拒绝签字,对‘孩子可能会死’这个后果,她是什么态度?”
“是放任!是‘我不管,我就是要我老公出来’!她为了达到逼你出来的目的,放任了孩子死亡这个结果的发生!”
“所以,我们可以不打直接故意,就打间接故意杀人!让她为自己的‘放任’,付出代价!”
张伟继续说道:“这只是方案一,是我们的最高目标。”
“我们还要准备方案二,作为保底。如果间接故意杀人因为证据或者法官自由裁量等原因,无法被认定,我们就立刻转攻第二条路:过失致人死亡罪!”
“她作为孩子的法定监护人,负有救助义务。她拒绝签字,不履行自己的监护职责,主观上存在重大过失,客观上导致了孩子的死亡。这个罪名在孩子已经死亡的事实面前,只要是个正常的刑辩律师都能打!”
“还没完。”张伟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除了追究你老婆的刑事责任,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追究医院的民事责任!”
电话那头的林涛呼吸一滞,愣住了。
“追究医院?张律师,我是医院的医生……”
“你是医生,和你是受害者家属,这是两个身份!”张伟直接打断了他。
“根据我们国家的规定,在紧急情况下,为抢救生命垂危的患者,医疗机构负责人或者授权的负责人,是有权批准实施相应医疗措施的!”
“尤其是在家属拒绝签字,情况又万分危急的时候!”
“你儿子当时脾脏破裂大出血,生命垂危,这是不是紧急情况?”
“是!”林涛下意识地回答。
“你老婆胡搅蛮缠,拒绝签字,是不是属于无法取得患者近亲属意见的特殊情况?”
“是!”
“那为什么!”张伟的声调陡然拔高,“你们医院的院长,科室主任,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行使这个权力,直接批准手术?”
“他们在怕什么?”
“怕担责任!怕万一手术失败,被你老婆闹得身败名裂!”
“他们的不作为,和孩子的死亡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有!这官司,一样能打!让他们为自己的明哲保身,付出赔偿的代价!”
三条路!
刑事上,一主一副,两条路,直指周慧!
民事上,第三条路,剑指医院!
进可追究刑事责任,退可要求民事赔偿!
然而,电话那头,林涛却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直播间观众以为他会欣然同意时,林涛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不。”
“张律师,不告医院。”
“我对我的同事,我的医院,没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