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向前一步,声音掷地有声。
“我再给李检察官普普法,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第四十一号指导性案例,李某毁损公司账本案。最高检在案例要旨中明确指出:‘尚未进入刑事诉讼程序,不为司法机关所掌握的物品,不属于妨害作证罪的犯罪对象!’”
“李检察官,你们顶头大boss最高检的指导案例,你不会不知道吧?!”
“噗——”
旁听席上,不知道哪个记者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李明远感觉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人言否?
最高检的指导案例我就要都知道?
你怎么不把整部宪法都背下来!
张伟甚至没有停下。
“最后,我们再聊聊‘故意’。”
“妨害作证罪,主观上必须具有‘妨害司法’的故意。”
“我方当事人的行为,是为了妨害司法吗?”
“不!我再说一遍,她们是为了‘规避报复’!是为了在那头随时会醒来的野兽和他背后那个权势滔天的父亲的阴影下,寻求一丝可怜的、自以为是的安全感!”
“关于这一点,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参考》第八百九十一号案例,张某为规避仇家报复隐匿作案凶器案,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为规避非法报复而实施的隐匿物品行为,因缺乏妨害司法的直接故意,不构成本罪!’”
“很明显,在先前的辩论中,我们双方在这一点上都达成了共识!”
张伟说完,将手里的文件随手放在辩护席上。
他转身,最后一次面向审判席,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力量。
“审判长,辩护人辩论完毕。”
“综上所述,无论是搏斗阶段的防卫行为,还是后续的埋尸行为,我的两位当事人,自始至终,都是在极端恐惧与绝望下,为了求生而做出的一系列不可分割的整体行为。”
“她们的行为,符合特殊正当防卫的全部要件。”
“她们,无罪!”
“而针对公诉人临时指控的两项新罪名,辩护人认为,她们也无罪!”
审判席上,审判长怔怔地看着法庭中央那个年轻人,脑海中一片空白。
【绝对公正领域】的力量,已经将张伟构建的完美逻辑闭环,彻底刻进了她的认知里。
她甚至不需要思考,一个清晰无比的结论,已经自动浮现在她的脑海。
无罪。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公正的判决。
她缓缓抬起头,扫视全场。
公诉席上,李明远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被告席上,李静和王秀琴抱在一起,泣不成声,那哭声里,有恐惧,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释放。
角落里,李建军用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审判长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后背。
她拿起面前那柄象征着司法终极权威的法槌。
整个法庭,在这一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法槌高高举起。
“现在……”
审判长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显得格外清晰。
“本庭宣布法庭辩论结束!”
“现在请辩护人做最终陈述!”
庭审流程走到了倒数第二步了。
张伟深吸一口气,环视法庭。
他的视线掠过被告席上紧紧相拥、瑟瑟发抖的母女,掠过角落里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耸动的男人,掠过公诉席上低头不语、神色复杂的李明远,最终,落在了审判席上。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
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辩论时那般锐利,而是多了一份沉静的温度。
“在陈述的最后,我想先承认一件事。”
“一个生命逝去了。这是一个悲剧,无论起因如何,过程如何,这都是一个我们谁也不愿看到的结果。辩护人在此,对周浩先生的离世,表示遗憾。”
这出人意料的开场,让法庭内刚刚被点燃的对立情绪,稍稍冷却。
“但是,”张伟的话锋随之而转,“法律的意义,不仅仅是为逝者讨还一个冰冷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探寻悲剧背后的根源,是理解生者在绝境中的抉择。”
“公诉人刚才的辩论,逻辑严密,法条清晰,他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理性人’的完美画像。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精准计算防卫限度,冷静选择最优法律途径的完美公民。”
“我非常敬佩这样的画像,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完人!但我也必须指出,现实是不存在完人的,那是法条的拟人化,是法律教科书里才会存在的机器人。”
“而我的当事人,王秀琴女士和李静同学,她们是活生生的人。她们有软弱,有恐惧,有在巨大创伤下会失控的本能。”
张伟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法庭的正中央。
“今天,我们在这里讨论法律。但我想请各位思考一个问题:法律,究竟是什么?”
“它仅仅是写在纸上,用来惩罚犯罪的冰冷刀刃吗?”
“我认为,不是。”
“法律更应该是一把温暖的火把。它既要用火焰焚尽世间可见的罪恶,也需要用它的光芒,去照亮那些身处深渊之人,在黑暗中看不到前路的挣扎!”
这番话,让审判席上的审判长身体微微一震。
“当我的当事人,王秀琴女士,一个五十二岁的普通母亲,在亲眼目睹女儿即将遭受侵犯的炼狱景象后,她挥出了那几刀。那一刻,她不是在犯罪,她是在履行一个母亲最原始、最神圣的职责!”
“当她们母女二人,浑身浴血,看着那个随时可能醒来,并且背后站着一个她们根本无法抗衡的权势家族的恶魔时,她们选择了掩埋。那一刻,她们不是在冷静地毁灭证据,她们是在用一种最愚蠢、最绝望的方式,试图埋葬掉那个足以吞噬她们一生的噩梦!”
张伟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们总是在说,要相信法律,要通过合法途径解决问题。这句话,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说,在安保严密的小区里说,都无比正确。”
“可对于那三个因为周浩而或退学、或转学、或殒命的女孩来说呢?对于我的当事人,在那个深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母女来说呢?”
“当一个普通人,面对一个拥有强大能量,可以屡次将法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对手时,你让她如何去‘相信’?”
“当一位母亲,颤抖着,在那个权势家族的阴影之下,埋下那个侵犯自己女儿的施暴者时……”
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悯与质问。
“我们究竟是该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谴责她的恐慌与愚蠢?还是该弯下腰来,深刻地反思,究竟是谁,用权势和金钱,让‘寻求光明’这件事,本身就变成了一种普通人不敢奢望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