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月睡得极不安稳。
意识在深沉的疲惫和惊悸的碎片间沉沉浮浮。
梦里,反复交织着冰冷抵在太阳穴的枪口,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还有秦牧那双沾满血污、却在她面前慌乱无措的眼睛。
她猛地惊醒过来。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发亮,灰白色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卧室,驱散了一部分的黑暗。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
空的。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本就未平复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
秦牧呢?
一股莫名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一片寂静。
只有中央空调发出几不可闻的送风声。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空旷的客厅。
然后,定格在了靠近玄关方向的那张长沙发上。
秦牧在那里。
他没有躺在床上,甚至没有舒服地躺在沙发上。
而是以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沙发靠近门口的那一端。
他背对着卧室的方向,面朝着玄关和紧闭的大门,身体微微蜷起,像是随时准备弹起来应对任何从外面闯入的威胁。
他甚至没有盖被子,只是和衣而卧,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已经变得皱巴巴、虽然清洗过却依旧能看出些许污渍痕迹的休闲装。
他就那么睡着了。
但睡得很不安稳。
眉头紧紧地锁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即使在睡梦中,那线条流畅的下颌也依旧紧绷着。
长长的睫毛偶尔会不安地颤动一下,嘴唇也无意识地抿着。
仿佛在梦中,他依旧在战斗,在守护,或者在……害怕着什么。
晨光渐渐变得明亮了一些,如同柔和的纱幔,透过窗帘,更多地倾洒进来,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洗去了血污,褪去了杀意,此刻沉睡中的他,面容安静得甚至带着一丝稚气的脆弱。
只是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警惕,泄露了他昨夜经历了怎样的身心煎熬。
江月月放轻脚步,慢慢地走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得更加清楚。
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腕和小臂上,有几道明显的、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细长划痕,像是被碎裂的玻璃或者锋利的金属边缘刮伤的。
左边的颧骨处,那道昨天被玻璃碎片划出的小口子,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依旧红肿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右手手背上,关节处有些破皮和红肿,显然是因为过度用力的击打造成的。
这些细小的伤痕,无声地诉说着昨天在那座废弃化工厂里,发生过何等激烈和凶险的搏杀。
与他此刻安静沉睡、甚至带着点委屈的蜷缩姿态,形成了无比强烈、让人心口发堵的对比。
江月月静静地站在沙发前,看着他。
心中五味杂陈。
恐惧,依旧存在。
只要一闭上眼,昨天他眼神冰冷、如同收割生命般解决掉敌人的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那种非人的力量和冷酷,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但此刻,看着他就这样蜷缩在离门口最近的沙发上,用这样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姿态睡着,看着他身上那些细小的、被他简单处理过却依旧明显的伤痕……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细细密密的丝线,缠绕上来,与那恐惧交织在一起,拉扯着她的心。
他是在害怕吗?
害怕那些未知的敌人再次来袭?
还是……在害怕她?
害怕她醒来后,会用恐惧和厌恶的眼神看他,会将他推开,会……不要他?
所以,他才不敢回卧室,不敢靠近她,只敢这样守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像一个知道自己可能即将被驱逐、却依旧固执地想要尽最后一点职责的……守卫。
这个认知,让江月月的鼻腔猛地一酸。
她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
直到窗外的阳光又明亮了几分,驱散了房间里最后的昏暗。
也仿佛,稍稍驱散了一些笼罩在她心头的、沉重的阴霾。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声音几不可闻。
却仿佛惊动了沙发上浅眠的人。
秦牧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眉头蹙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警觉的呓语,身体也下意识地想要坐起。
但他似乎真的太累了,挣扎了一下,并没有立刻醒来,只是换了个姿势,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沙发的靠垫里,继续沉沉睡去。
江月月没有再停留。
她转身,脚步轻柔地走回了卧室。
没有惊醒他。
就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