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六、沈培怀孕了
包伟最简单的问题,却直入人心。
彭北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如果说,住在沈培家里,那么,包伟很快就会查出沈培的身份,睡大嫂,在每一个官场、或者江湖中人看来,都是大忌。
沈培怀孕的事情,包伟也会很快查到。
如果他说,住在区里安排的官邸,在没有提前沟通的情况下,官邸的佣人,区里安排官邸值班的人,又怎么会给他作证?
这个谎言一旦开始,需要多少个谎言来掩饰?
一觉醒来,天快塌了。
就在昨晚,那一瞬间,彭北秋已经有了杀心。
这个女人不能留。
包伟盯着他,等他的回答,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一个坑。面对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彭北秋的唯一选择是,再往坑里扔颗雷。
就在彭北秋慢慢地收拾哑铃,拖延时间,慢慢地思考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个女人慢慢地走过来,慢慢地说:“他住在我家里。”
这个女人就是刘琴婷。
***
李玉龙伏案工作,他正忙着写一篇社评。工作人员在外等候排版,明早要见报。
突然,寂静的室内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他接起话筒,通话时长不过十几秒。
他缓缓放下听筒,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足足半个小时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边流泪,边写完社论。
他母亲去世了。
他母亲那一代人,渐渐远去了。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他母亲是一个人物,曾经和秋瑾一起举事反清的人。
年龄只是种假象……它无法定义一个人的锋芒,也无法抹去一代人的荣光。
她母亲留下的名字,叫李秦氏。
她母亲连一个完整的名字都没有。
他曾问过王庸,谁是乌鸦?
“你不用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这是敌后工作的特殊性决定的。”王庸说:“在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会知道。”
李玉龙也问过温政:“你见过乌鸦吗?”
“当然见过。”温政指着远处电线杆上一排的乌鸦:“那不就是吗?”
“我说的是一个人?”
“谁?”
“我希望是你。”
温政摇摇头:“不是我。”
“为什么?”
“因为乌鸦已经死了。从此以后,已经没有乌鸦。”温政淡淡地说:“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变成另一个人。”
***
包伟并不知道刘琴婷是老唐的二太太,或者说是妾,即便知道了,彭北秋也不担心,因为他确实和刘琴婷没有肌肤之亲。
男女之间的这种事情,是假不了的。
包伟简单地询问了几句,留下了刘琴婷的住址。彭北秋却邀请两人,和他一同去张司令的府上。
昨晚还张灯结彩的将军府,今天已经挂上了黑布,一众姨太太哭哭啼啼,六神无主,尤其显得凄凉。
接待他们的,是持家的长女。
彭北秋、包伟要看看张司令的遗体。
尸体已变得苍白,深邃的眼睑,也许是陈腐的水草,也许是浮草般被丢弃的生命。
张司令是中毒死的。死后的状况,居然和张炎死的状况一样。
柯大夫已经检查过了,彭北秋问他:“张司令死因是什么?”
法医离开之后,柯大夫是长女特意请来的,她不相信政府派来的法医。
柯大夫肯定地说:“是中毒死的。”
“这是用的什么毒药?”
柯大夫摇摇头:“行医多年,这种毒药,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指着尸体说:“这种毒药,毒性发作之后,死亡的样子,像是溺亡的。”
包伟也没有见到过。
刘琴婷脸色却变了,变得惨白。
长女说:“今天大家看到的,我希望大家都不要说出去。”她勉强笑了笑,笑得那么凄凉,那么令人心酸:“昨晚,戏散之后,我父亲就把我叫进书房,让我准备他的后事。”
“你是说,张司令知道自己活不过昨夜?知道有人要加害于他?”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才能使声音保持平静:“是的,只能有这种解释。”
“我母亲和几位姨母,正在商量分家的事,我也尽量安排弟妹们出国读书,千万不要再回来。”
“父亲临终时,对我说,只有彭先生能查出他和我弟弟张炎的死因,为他们报仇。”
一个女佣拿过来一个精致的梳妆盒,一看就价值不菲,长女接过,双手呈给彭北秋:“我还没分到家产,我们家族大,估计我也分得不多,这是我的嫁妆,里面的金银珠宝和我平时省下的银票,大约可以值十万大洋。请先生收下,作为酬金,为我家人报仇雪恨!”
彭北秋推辞,长女一再坚持,终于收了。
长女如释重负。
“你不怕我收了这笔钱,却不做事吗?”
“不怕。”长女说:“因为我会留在上海,处理后事。”
“你打算留多久?”
长女平静地说:“时间没有期限,什么时候,报了仇,我才会离开。”她说:“我说的后事,就是这个意思。”
“你不怕我拖延时间吗?”
“不会的。”长女摇摇头:“因为他们很快会来找你的。”
他们是谁,她没有说,因为这正是彭北秋要调查的。
“被踩在脚下活不下去,那就站起来奋力还击。”长女解释说:“我留下来,可以为你提供一些父亲生前的线索,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她平静地说:“在我们家族中,没有比我更了解父亲的了。”
***
彭北秋把梳妆盒交给沈培,沈培一打开,眼睛都绿了。
足足价值十万大洋的东西。看得她心花怒放:“这东西,你怎么弄来的?”
“一个女人送的。”
“女人?”沈培瞪大眼:“那个女人会送给你这么一大笔珍宝?”
彭北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这钱你不该要的。别人家正在落难,我们不能落井下石。”沈培把梳妆盒拿的死死的,丝毫没有松开的样子,嘴上却说:“你给别人退回去。”
“我不收,她们会不安心的。我收了,就表示要去做这件事。”
“嗯,是这个理。”沈培说:“你的风险很大啊。”
“别人已经在给我挖坑了。从张炎到张司令,均是如此。”彭北秋冷笑:“如果不是刘琴婷解围,包伟都查到这里了。这是借刀杀人,借包伟的刀,来对付我。”
他说:“其实这一切,都是针对我的。”
想想都有点后怕,彭北秋说:“这十万大洋的东西,是我给你的补偿。”他说:“这个孩子不能要。”
“你担心影响你的仕途?”
“嗯。”
“我给你说,我怀孕的时候,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灭口?”沈培起身,将梳妆盒放进柜子里,冷笑:“钱我要,孩子我也要。我可以去父留子”
然后她说:“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