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万籁俱寂。
那遮蔽星空的庞大“虚无”投影已然彻底湮灭,连同其核心那令人绝望的“奇点”,都被罗刹那蕴含混沌新生之力的至强一击,彻底净化、抹除,没有留下丝毫存在的痕迹。肆虐的黑暗狂潮失去了源头,如同无根之木,在守护塔残余光芒的照耀下,迅速消退、瓦解,显露出后方那片虽残破却终于重现光明的星空。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轰鸣、爆炸、法则崩裂的噪音,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以及劫后余生者那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所有幸存的联军将士,无论是幽冥魔族、天界兵将、神族遗民还是蜀山弟子,都怔怔地仰望着虚空之中,那个持刃独立、周身混沌气流缓缓平息的身影。
赢了?
真的……赢了?
那如同噩梦般笼罩在所有人心头,吞噬了无数生命、毁灭了家园、几乎将三界拖入永夜的“虚无”主力……就这样被击溃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与呐喊!
“赢了!我们赢了!!”
“魔尊万岁!混沌魔神万岁!!”
“呜呜呜……我们活下来了!我们守住了!!”
劫后余生的泪水混合着狂喜的呼喊,响彻了整个残破的曦光王庭。人们相拥而泣,不管之前属于哪方势力,此刻都只为这来之不易的生存而激动颤抖。就连那些心高气傲的天界仙将,如李焕之流,看着虚空中那道如同亘古魔神般的身影,眼中也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后怕,再无丝毫异心。
清虚子长老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老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守墨长老望着重现光明的天空,老泪纵横,喃喃着:“先祖庇佑,神域……保住了……”
然而,在这片席卷整个战场的狂欢浪潮中心,那个缔造了这一切胜利的源头——罗刹,却如同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脸上的冰冷面具没有丝毫融化,混沌之眸中倒映着下方欢呼的人群,却没有任何波澜。胜利的喧嚣,生命的喜悦,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儿最后握住他时,那一点点微弱却坚定的力道,以及那冰凉柔软的触感。
小满……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瞬间铺满了整个战场,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他“看”到了崩塌的建筑,看到了染血的大地,看到了欢呼的人群,看到了吱吱、乐云、云乐那激动又带着担忧望向他的目光……
但他没有“看”到他想找的那道气息。
那道温暖、纯净、带着点奶香气,总会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会用软糯的声音喊着“爹爹”,会在危险时不顾一切挡在他身前的气息……
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他成就了混沌,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知足以覆盖三界,洞察秋毫。可偏偏,感知不到他最想感知的那一点存在。
一种比虚空更加冰冷、比归墟更加死寂的空洞,从他心脏的位置开始蔓延,迅速吞噬了他刚刚因力量突破而带来的任何一丝微不足道的感受。
他动了。
没有理会下方的任何呼喊,没有去看任何人。他只是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有些僵硬地,朝着下方王庭的某个方向,一步踏出。
空间在他脚下折叠,下一步,他便已出现在了那座曾经安置过他、如今更加残破的静室之外。
静室的门扉半掩,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罗刹的脚步,在门前停顿了一瞬。那双足以湮灭星辰、令神魔战栗的手,此刻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几乎是用了莫大的毅力,才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室内,光线昏暗。
一张由神木打造的矮榻上,铺着柔软的云锦。云锦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小满。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绣着曦光神纹的白色小裙子,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纷扰。
她没有像之前燃烧神血时那样化作光点消散。
但罗刹知道,不一样了。
彻底不一样了。
他一步步走到榻边,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踩碎了万千星辰。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那双刚刚挥出混沌一击、斩灭“虚无”投影的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将榻上那小小的、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躯,抱了起来。
入手,是一片冰冷的柔软。
没有往日的温热,没有依赖的蹭动,没有那声熟悉的“爹爹”。
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人偶。
罗刹将她紧紧地、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温度焐热,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他低下头,脸颊轻轻贴着女儿冰凉的小额头,混沌之眸紧闭,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剧烈地颤动着。
没有眼泪。
魔尊罗刹,自诞生之日起,便不知眼泪为何物。
但那种无声的悲恸,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令人窒息。整个静室,乃至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他那沉重如山的悲伤所凝固。
吱吱、乐云、云乐悄悄跟了过来,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一幕,所有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酸楚所取代。吱zi用爪子死死捂住嘴,乐云别过头,肩膀耸动,云乐的泪水无声滑落。他们都知道,这场胜利,对魔尊而言,意味着什么。
“陛下……”吱吱哽咽着,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罗刹仿佛没有听到。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要抱着怀中的女儿,直到时间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混沌之眸再次睁开,里面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一切的寒潭。
他抱着小满,站起身,走出了静室。
外面的欢呼声尚未完全平息,但当罗刹抱着沉睡的小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所有的声音都如同被利刃切断,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看到了魔尊那冰冷到极致的脸色,看到了他怀中那个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小小身影。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敬意、同情与难言复杂的寂静。
他们赢得了战争,却似乎……失去了更多。
罗刹的目光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人群,扫过那些带着伤痕、眼神复杂的各方将领,最终,他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天地失色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宣告:
“自今日起,曦光神域,由幽冥接管。”
“三界联军,即刻起解散。天界之人,三日之内,退出神域。”
“此人,”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满,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乃吾罗刹之女,曦光神域唯一继承人。若她醒转,神域奉其为主。若她长眠……”
他顿了顿,混沌之眸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厉芒。
“此域,便为她永世陵寝。任何惊扰者……死。”
话音落下,不再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罗刹抱着小满,身形缓缓融入虚空,消失在原地。
他带着他沉睡的女儿,离开了这片用她的牺牲换来的胜利战场。
留下的,是一片胜利后的死寂,以及一个因这场惨胜而彻底改变格局、暗流开始涌动的……三界。
胜利的代价,如此沉重。
沉重到让这场胜利本身,都失去了所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