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的铜环尚未落锁,我已借着更衣的间隙从侧廊退下。那身大红婚服被我轻轻搁在榻边,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指尖拂过袖袋,冰针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入皮肤,未等宫人察觉,我已顺着暗道石阶悄然下行。
这条密道是当年太乙真人亲授,通往望月楼顶的隐路,唯有双玉合璧方可激活阵眼。我贴墙而行,脚步极轻,耳畔唯有自己呼吸与远处巡夜禁军的铁甲碰撞声交错。子时将至,若苏青鸾能破开偏院封锁,必会在此等候。
石阶尽头是一扇铜门,门缝透出一线清冷月光。我取出藏于舌下的半块玉佩,按入凹槽。机关轻响,门缓缓开启。
风扑面而来,带着高处特有的凛冽。我踏出最后一级台阶,立于望月楼顶层。四野寂静,宫灯如星点散布下方,中天一轮明月悬照,映得楼阁飞檐泛银。我正欲取出另一半玉佩查验阵法,身后木梯却传来细微脚步声。
我转身,手已按在袖中冰针之上。
礼部尚书站在楼梯口,摘下面巾,露出一张素来沉稳的脸。他穿着朝服,却不似上朝模样,外披一件玄色斗篷,领口微敞,显出几分异样从容。
“太乙门下,奉师命而来。”他开口,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只是在朝堂议事。
我未动,目光扫过他袖口——无符纹,袍角亦无冰莲暗绣。终南山弟子皆有印记,或绣于内襟,或烙于腰带,此人竟一无所有。
“师父若真留药,”我缓声道,“为何不早不晚,偏在此刻由你送来?”
他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瓶,托于掌心。瓶身雕琢精细,通体泛着幽光,像是浸过寒泉多年。
“此乃师父遗药,可解冰魄散。”他说,“你既为凤命之人,当知此物非你不可启。”
我盯着那玉瓶,未伸手。寒毒在体内蛰伏,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对峙隐隐躁动起来,肋骨深处传来一阵阵抽搐般的闷痛。
我上前一步,指尖轻触瓶身。
刹那间,一股阴冷气息顺指而入,直冲识海。那不是灵力,也不是药性,反倒像某种腐朽之物在经脉中游走,令人神魂发滞。
“你说这是解药?”我收回手,声音渐冷,“可它闻起来,像催魂引。”
他嘴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不错。喝下它,寒毒三日内尽消,但魂魄也将随之溃散。三日后,你便成行尸走肉,听令于人,再无自主之意。”
我心头一震,面上不动:“那你为何要我喝?”
“因为你本就不该活着。”他冷笑,“你以为太乙真人收你为徒是缘法?那是他犯下的第一桩错。凤命者逆天而生,扰乱气运,本应早夭。可他不但护你,还传你心法、授你术法,甚至妄图以血咒封印寒毒……罪不可赦。”
我盯着他:“所以你杀了他?”
“我不是凶手。”他摇头,“我是清理门户之人。他死后,我才寻到这瓶药——是他亲手所制,专为终结凤命之人。他到最后,终于明白了天道不可违。”
我忽然笑了:“若真是师父所留,怎会由你这等背师叛道之徒代为转交?”
他神色不变:“你不信也罢。但这药,天下唯你可用。旁人触之即化毒雾,唯有凤命血脉可启封。你不喝,便只能等死。明日拜堂,灵汐公主行引火归元祭,也不过是延命三日。而我给你的,是活命的机会——虽失魂魄,却能保全性命。”
“保全?”我冷冷看着他,“让我沦为傀儡,任你驱使?这就是你说的活命?”
“你可以不信。”他将玉瓶置于楼栏之上,“但它确实在此。你若不愿,大可跳下这楼去,倒也干脆。”
我沉默片刻,缓缓抬手,将玉瓶拿回手中。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但我没有松手。相反,我翻转瓶底,在月光下一寸寸细看。
果然,有一行极细的小字刻于其下:**凤命者慎用**。
字迹熟悉,确是师父笔法。可那墨痕之下,隐约透出一丝暗红,像是血沁入玉胎所致。
我心中已有定论。
这不是解药。
是陷阱。
而且,是师父早已预见、却被此人篡改过的杀局。
“你说师父留下此药。”我抬头,直视他双眼,“那他可曾说过,背叛师门者,终将死于冰火之间?”
他眼神微动,随即嗤笑:“荒谬。你如今孤身一人,连自保都难,还敢妄言生死?”
“我不是一个人。”我淡淡道。
话音未落,远处宫墙一角,一道蓝光掠过夜空,如流星坠入林梢。
他的脸色变了。
我知道,那是寒鸦纸鹤的信号。苏青鸾没被拦住。
她来了。
我将玉瓶缓缓收入袖中,动作不急不缓。寒毒因方才的对抗再度翻涌,四肢开始发麻,但我站得笔直。
“你可知这望月楼为何建得如此之高?”我问他,“因为它不只是观星台,更是逃出生天的最后一条路。”
他冷眼看着我:“你以为你能走?整个皇宫都在监视此处,只要我一声令下,禁军顷刻便至。”
“那你为何还不下令?”我反问。
他未答。
我明白他在等什么——他在等我喝下那药,亲手将自己变成他的工具。
可惜,他算错了。
我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丝极细的寒气自指尖凝出,扭曲如丝,坚韧非常。冰针重现,比先前更稳。
“你说你是太乙门下。”我盯着他,“可你根本不懂冰魄术的真义。它不是杀人之术,而是断念之法——断他人贪念,斩自身执迷。”
他后退半步,终于露出戒备之色。
“你既然知道凤命者慎用,”我步步逼近,“那就该清楚,真正能启封此药的,不是血脉,而是心。”
他猛然抬手,袖中滑出一柄短刃,刃身漆黑,不见反光。
“既然你不识抬举,”他咬牙,“那就别怪我不讲同门之谊。”
我没有再说话。
风穿楼阁,呜咽作响。
我掌心寒光微闪,冰针悬于指间,只待一击。
他握紧短刃,目光锁定我咽喉。
月光洒落,映得刀锋如墨,我的影子斜斜投在地面,与他交错成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