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堵住了窟口,寒气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我靠着石壁,呼吸一重,胸口就传来钝刀刮骨般的痛。霜纹已经爬到锁骨下方,皮肤下泛着青灰的光,指尖僵得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苏青鸾蹲在我面前,火髓草在她掌心安静燃烧,焰色沉稳,映得她眉眼发亮。她想把药递过来,可手刚伸一半,又收了回去。她知道,这药不认我。
“再撑一会儿。”她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道,“谷主还会来。”
我闭了闭眼。我知道他会来。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话音未落,鼻尖忽地掠过一丝甜香,极淡,却钻得人脑仁发胀。我猛地睁眼,那香气像是活的一样,顺着呼吸往肺腑里钻。眼前景物开始晃动,岩壁上的影子扭曲拉长,火光忽明忽暗。
我看见苏青鸾站起身,转身朝窟外走去,手里攥着火髓草,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你要走?”我哑声问。
她没回头,身影越走越远,火光渐弱。
“你不能走……”我撑着地面想追,可四肢沉重如铁,动弹不得。冷汗从额角滑下,混着血水淌进衣领。
忽然,她又出现在我面前,但眼神变了,冷得像冰潭深处的水。她抬手,剑尖直指我咽喉。
“师姐,这一针,是你欠我的。”她开口,声音却不似她。
我心头一震,本能地甩出袖中最后一根冰针。指尖发力,针影如电,直取她喉间。
她身形一晃,冰针擦颈而过,钉入身后岩壁,发出轻微的“铮”一声。
可当我看清时,她根本没动。她还蹲在那里,眉头紧锁,掌心的火苗微微跳了一下。
幻觉。
我咬住牙,冷意从脊背窜上来。这不是寒毒发作,是有人在施术。
我抬头望向窟顶断崖边缘——谷主不知何时已立于其上,黑袍覆身,面容隐在风雪之后。他手中金针微颤,指尖轻捻,那缕甜香愈发浓了几分。
他不是来送药的。
他是来乱我心神的。
我强压翻涌的气血,舌尖抵住上颚,默念《玄冰诀》的心法。可每一个字都像被迷烟裹住,念到中途便散了形。体内真气滞涩,经络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越挣越紧。
“别看他。”苏青鸾突然抓住我手腕,声音急促,“闭眼!”
我没听。我不能闭。一旦失神,便是万劫不复。
我盯着谷主,喉咙挤出几个字:“你到底要什么?”
他不答,只缓缓抬起右手,金针斜指天灵。风雪在他周身卷起一圈低旋的气流,迷烟随之盘绕而下,如丝如缕,缠向我的七窍。
我猛地仰头,咬破舌尖。剧痛让我清醒了一瞬。
就在那一刹,我看见他眼中闪过的恨意——不是对苏青鸾,是对我的。
“太乙的冰魄散……”他唇齿轻启,声音如从地底渗出,“该还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进脑海。
冰魄散是师父所制,唯有亲近弟子才知其名。他怎会知晓?还说得如此怨毒?
我心头警铃大作,想提气后撤,可双腿已不听使唤。百会穴处一阵刺痒,仿佛有细针正缓缓刺入。
他要封我神识。
我拼尽最后力气,运转残存真气欲冲开经络,可迷烟早已侵入识海,四肢百骸如同被蛛网层层裹住,动一下都难如登天。
金针落下。
针尖触及天灵盖的刹那,一股阴冷之力顺穴道直灌脑府。我眼前一黑,意识如坠深渊。耳边只剩他低语回荡:“这一针,是替她还的命。”
谁的命?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想挣扎,可身体已不受控。只有耳后那点胎记,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深处挣扎着不肯沉沦。
就在我即将彻底昏陷之际,一声厉喝撕裂风雪。
“住手!”
是苏青鸾。
我模糊看见她猛然起身,剑光如虹,直劈窟门。木门应声而裂,碎屑纷飞。她跃身而上,剑锋精准挑向我头顶金针。
“叮——”
金针被挑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时微微抽搐,针尾竟有细微蠕动。
她落地未停,俯身拾起金针,对着火光细看。针身中空,内里藏着一物——不过米粒大小,通体漆黑,触须微颤,竟似活虫。
她瞳孔骤缩,抬眼怒视谷主:“你给师姐下蛊?!”
谷主站在高处,神色未变,只是袖中手指微微一收。
“不过是让她听话些。”他声音平静,“当年她师父如何对我,今日我便如何还她。”
苏青鸾握紧剑柄,指节发白:“你若伤她一分,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我瘫软的身体,又落在她手中的火髓草上,眼神微动:“原来火命血脉,真的传到了你这一支……倒也不算白等二十年。”
他说完,转身便走,黑袍隐入风雪,身影很快消失。
我靠在石壁上,意识尚未完全回拢,浑身虚软,连呼吸都费力。方才那一针虽被挑开,可那股阴冷仍盘踞在经络深处,像一条蛇,静静蛰伏。
苏青鸾快步走回,蹲下查看我状况。她伸手探我脉门,眉头越皱越紧。
“蛊虫没入体,但毒气已渗入经络。”她低声说,“你刚才……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我缓了片刻,才艰难开口:“冰魄散……他还提到师父。”
她脸色一变:“你说他恨太乙真人?”
我点头,嗓音沙哑:“不止是恨。那是仇。”
她沉默下来,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扭曲的金针。蛊虫已不动,像是自毁了生机。火髓草的光映在针身上,幽幽泛着暗绿。
“他不是普通的医者。”我说,“他是冲着师父来的。”
“可你成了靶子。”她握紧金针,声音低沉,“他以为你能牵出太乙真人的秘密。”
我闭了闭眼。师父曾说过,江湖中有三个人,绝不能信。一个已死,一个失踪,还有一个,藏在药香深处。
难道是他?
风雪拍打着残破的窟口,火髓草的火焰依旧稳定燃烧。苏青鸾将金针收进袖中,扶我靠得更稳些。
“你还记得吗?”她忽然问,“小时候,师父为何总在夜里为你施针?”
我一怔。
记得。每到子时,他都会以银针渡气,护我心脉。那时我不懂,只当是治寒毒。如今想来,或许不只是为了压制霜脉。
也许,他在防什么。
“他在挡东西。”我喃喃道,“挡别人种下的东西。”
苏青鸾的手微微一抖。
我们同时想到一处——冰魄散,是毒,也是锁。锁住寒毒,也锁住别的。
而谷主要的,不是解药。
是要打开那把锁。
她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决意:“若他再来,我不再留手。”
我张了嘴,想劝她小心,可喉间一甜,一口血涌上来,顺着嘴角滑落。
她立刻扶住我肩头:“别说话,省着力气。”
我摇头,勉强撑起一丝清醒:“那蛊……不能留。”
她明白我的意思,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金针连同蛊虫一同封入,塞紧瓶塞。火光映在瓶身上,釉面忽地裂开一道细纹。
她盯着那道裂痕,眼神凝住。
我也看到了——那裂纹的走向,竟与我皮肤下游走的霜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