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七点,社区中心的灯亮着。
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文件夹,关毅站在我旁边。我们没穿工作服,也没拿证件,就像两个普通访客。门卫看了眼登记表,放我们进去了。
走廊尽头是活动室,里面传来音响调试的声音。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背对着我们,正在检查线路。他戴着眼镜,手指在接口间来回移动,动作很稳。
关毅先走了进去。
“陈涛。”他叫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看到关毅,眼神有一瞬间的波动。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声音很平:“关总监?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设备。”关毅说,“听说这边音响最近不太稳定。”
陈涛点点头,没多问。他把工具箱合上,退到一边:“刚调完,应该没问题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文件夹打开,抽出一页纸递过去。那是他连续四个月周三请假的记录,下面还贴着他每周来服务的照片——他在教孩子用麦克风,在帮老人修收音机,在角落默默整理电线。
“你一直在这儿做事。”我说,“不是为了报酬,也不是为了表现。”
他低头看着那张纸,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边缘。
“我知道你是谁推荐进公司的。”我说,“我也知道,那天慈善音乐会如果没有你,整个现场都会乱。”
他抬起头,看了关毅一眼。
关毅从包里拿出一份复印件,放在桌上。是当年他写的推荐信,签名还在。
“我让你进来,是因为你有能力,也因为你知道责任是什么。”关毅说,“现在有人把你当工具使,这不是你该承受的。”
陈涛站着没动。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但没开口。
“三次道具出问题,都是你值班。”我说,“清洁工被临时调走,审批人没有签字,只有权限操作痕迹。你在那个时间点进出b区,不是因为你愿意,是因为有人逼你。”
他忽然摇头:“我没有选择。”
“你有。”我说,“你可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现在停下来。你不是坏人,但你现在做的事,会让另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倒下去。”
他盯着地面,声音低下去:“我不做,位置就没了。我妈还在医院,药不能停。”
“我可以保证你的岗位安全。”关毅说,“公司有内部举报保护机制,流程走正规渠道,没人能动你。”
陈涛没抬头。他的手撑在桌边,指节微微发白。
我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他面前。
是他站在慈善音乐会后台的样子。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手里握着螺丝刀,专注地看着调音台。那时候他还年轻一点,眼神里有种东西——我说不上来,但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天你修好了所有设备。”我说,“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记得。可你还是做了。因为你心里清楚,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外面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有人在排练唱歌。音乐断了一次,又重新开始。
“我不是想害谁。”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每次做完,我都睡不着。我知道那些事会牵连到别人,可他们说……如果我不做,下一个就是我。”
“现在有人愿意替你挡住压力。”我说,“你不用一个人扛。”
他又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我:“你们能保证,不会牵连我家人?”
“可以。”关毅说,“我会亲自跟进流程,所有信息加密处理,只走高层备案通道。”
陈涛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我可以作证。”他说,“但我只能提供我知道的事——徐若琳的助理来找过我两次,一次在楼梯间,一次在停车场。她没直接说让我做什么,但她提醒我‘某些失误可能会让技术人员承担责任’。后来每次任务前,都会有匿名消息发到我的工作账号,写明具体操作步骤。”
他说得很慢,但每一句都很清楚。
“还有,”他顿了顿,“第一次服装破损后,我去查监控日志,发现原始记录被覆盖了。我试着恢复数据,结果第二天就被调去夜班,理由是‘配合特殊巡检’。”
我和关毅对视了一眼。
“你能把这些写下来吗?”我问,“不需要署名,我们可以匿名提交给调查组。”
他点头:“今晚就能整理。但我有个条件——等演出结束再公开。我不想在节骨眼上出事,也不想让她有机会反咬一口。”
“可以。”关毅说,“我们按程序走,证据链闭合之前,不会暴露你。”
陈涛伸手拿起那张照片,指尖在边缘停留了几秒。然后他把它折起来,放进胸前口袋。
“我一直以为,进了这行就得低头走路。”他说,“只要不出错,就能活下去。可我现在明白,有时候低头太久,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外面的歌声还在继续。
一个孩子唱错了调,大家笑起来,老师温柔地纠正她。音乐重新响起,比刚才更稳。
陈涛走到音响旁,重新打开设备面板。他插上测试线,按下播放键,一段清亮的前奏流淌出来。
“这个系统,我修了三年。”他说,“它不会骗人。响就是响,哑就是哑。”
他转身看着我们:“明天下午五点,我会把资料上传到指定邮箱。密码是‘civic1987’,那是我妈第一次带我听演唱会的年份。”
“谢谢。”我说。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时,天已经黑了。风比昨晚大了些,吹得路边的树影晃动。我抱着文件夹走在前面,关毅跟在后面。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系统提示:**音轨访问警报未再触发**。
我把手机放回包里,脚步没停。
回到制作部大楼时,灯还亮着。保安看到我们,抬了抬手示意通行。电梯门打开,我们走进去。
关毅按了一楼。
金属门缓缓合拢,映出我们的轮廓。
我打开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空着,只有一行手写的字迹:
**“周三晚七点,社区中心,他说他会作证。”**
笔画很轻,像是怕写重了会惊醒什么。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
我合上文件夹,走出轿厢。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门虚掩着,透出一条细长的光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