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门框站在休息区门口,右腿的绷带裹得严实,走路时每一步都像踩在钝刀边缘。走廊尽头的练习室还亮着灯,隐约传来节拍器的声音。我没进去,也没回头,只是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
脚踝试了几次才弯上来,我用手撑住小腿后侧,轻轻拉伸。肌肉僵硬得厉害,一用力就抽着疼。但我没停,一遍遍压下去,呼吸跟着节奏放慢。膝盖上的伤处隐隐发烫,可我知道,只要不动,它就会变得更硬、更难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灯忽然暗了一下。我抬头,关毅站在几步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和一副深色护膝。他没说话,蹲下来把东西放下,然后把护膝摊开在我面前。
“换上。”他说。
我低头看着那副护膝,边缘缝线整齐,内层加了软垫。不是公司统一配的那种。
“你从哪儿拿的?”
“昨天走之前,让后勤准备的。”他声音很平,“你说你要练,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咬了下嘴唇,没再推辞。低头解开裤扣,小心翼翼把护膝套上去。贴合得很服帖,压力刚好压住伤口周围,不至于太紧。
他递来水杯,我接过来喝了一口,温的,带着一点姜味。
“爸妈知道了?”我问。
“是我告诉他们的。”他说,“你不该瞒。”
我没吭声。其实我也知道瞒不住,但从医务室出来那一刻起,我就在想,要是他们看见我这样,会多心疼。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凉风,陈静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个保温饭盒,肩上搭着一条旧毛毯。姜卫国跟在后面,手里拎着药膏和绷带卷。
“妈?”我愣住。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掀开我的裤脚,一眼看到膝盖上的纱布,手抖了一下。但她很快抬起头,嘴咧开笑着:“傻丫头,以为穿长裤就能藏住?”
姜卫国站在我另一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疼不疼?”他问。
我摇头,又点头。
“疼就说。”他声音低了些,“咱不怕丢脸。”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我赶紧低头去拧水杯盖子,不想让他们看见。可指尖刚碰到金属盖,一滴水就落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静姝没再说什么,打开饭盒,热气腾腾的鸡汤香味立刻散了出来。她拿出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嘴边。“先吃点东西。”她说,“你小时候摔破膝盖,也是这样倔,饿着也不说,结果晚上发烧。”
我张嘴吃了,滚烫的汤顺着喉咙下去,整个人都暖了些。
关毅退到一旁,靠墙站着,没打扰我们。等我吃完半碗,他才走过来,低声问:“想不想试试动作?慢一点,我陪你。”
我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练习室的方向,点了点头。
他们帮我扶着站起来。右腿落地时还是有点虚,但比刚才稳了许多。关毅走在旁边,没有伸手扶,只是保持半步距离,随时准备接住我。
练习室里空荡荡的,镜子映出四个人影。我站到中央,深吸一口气,示意关毅放音乐。
他按下播放键,旋律缓缓响起——是我们昨天排练的曲目,但速度调慢了三分之一。
第一个转身,我明显感觉到右腿跟不上节奏,身体歪了一下。我立刻收力,单脚站定,调整呼吸。
“别急。”关毅说,“重心先落稳,再转。”
我点头,重新开始。
第二遍,转身顺利了些,可跳到第三个衔接动作时,腿部发力不够,落地时踉跄一步,差点跪下去。姜卫国立刻上前两步,却被陈静姝拉住了。
“让她自己来。”她轻声说。
我又试了一次。这次我提前屏住气,用左腿带动全身旋转,右腿只做辅助。虽然动作不如从前利落,但总算完整走完了前半段。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后背也湿透了。我停下来喘气,手指扶着镜面支撑身体。
“再来一遍?”关毅问。
我抬头看他,又看向父母。陈静姝在擦眼角,姜卫国冲我竖起大拇指。
“再来。”我说。
第三遍,我渐渐找到了节奏。每一次落地,我都刻意放慢,感受重心转移的过程。关毅在一旁轻声提示:“呼吸配合,别憋着。”“手臂抬高一点,带动情绪。”“对,就这样。”
当我完成最后一个定格动作时,整个人几乎脱力,靠着镜子才没倒下。但这一次,我没有立刻停下,而是站在原地,把整段从头到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陈静姝走过来,把毛毯披在我肩上。那条毯子很旧了,边角都有些磨损,但我认得,是我小时候练舞时她总给我盖的那条。
“你小时候学跳舞,摔了多少跤。”她一边帮我掖好毯子一边说,“可每次哭完,自己爬起来接着跳。现在也一样,是不是?”
我靠在她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姜卫国从包里拿出药膏,递给关毅。“晚上记得给她揉一次。”他说,“别让肌肉僵住。”
关毅接过,点头答应。
陈静姝看了看时间,轻声说:“我们该回去了,明天你还得早起。”
我送他们到公司门口。夜风有点凉,我裹紧毛毯,站在台阶上看他们打车离开。姜卫国临上车前回头喊了一句:“明天要是太疼,就喊一声!”
我挥了挥手,没说话。
回到练习室,关毅还在整理设备。他抬头看我:“还不去休息?”
“我想再唱一段。”我说,“昨天那首新歌,还没录小样。”
他没反对,坐到钢琴前,试了几个音。“要不要降调?”
“不用。”我走到他旁边,“就按原调来。”
前几句还算平稳,可唱到副歌高音时,气息明显不稳,声音裂了一下。我停下来,喘了口气。
“再来。”我说。
第二遍,我闭上眼,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喉咙和呼吸上。这一次,声音终于稳住了,虽然不如往常清亮,但情感比之前更沉。
最后一个音落下,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关毅的手指还停在琴键上。他转头看我:“这边,有你在。”
我不懂他意思。
“以前你唱歌,是为了证明。”他说,“现在你唱,是因为你想唱。”
我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指甲边缘有些发白。
他起身收拾乐谱,忽然说:“资料我已经打印好了,放在你桌上。明天开始,调整训练计划,重点恢复腿部力量。”
我点点头。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别熬太晚。”
门关上后,练习室彻底安静下来。我坐在钢琴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琴盖,一下一下,像节拍器。
后来我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份资料翻了翻。纸张很新,页边整齐,标题写着《阶段性康复训练安排》。我把它放进背包,顺手摸了摸膝盖上的护膝。
窗外的路灯照进来一小片光,落在地板上。我坐在那里,轻轻哼起刚才那首歌的旋律,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是未成形的梦。
桌角的水杯还剩半杯,水面微微晃动。我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底部,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