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八景宫。
老子身影显化,踉跄一步,方才稳住身形。
宫内清气依旧,炉火未熄,却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压抑与冰冷。
他脸上那惯常的平静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怒、屈辱、以及深深困惑的铁青。
袖袍一拂,风火蒲团移至身前,老子跌坐其上,立刻闭目凝神,试图沟通元神中那道鸿蒙紫气,推演天机,厘清今日这前所未有之败局的根源。
然而,神识沉入紫府,触及那依旧沉浮不定、却明显黯淡了几分的鸿蒙紫气时,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更加浓稠的混沌与阻塞!
天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搅乱,又像是被某种更加宏大、更加根本的意志所覆盖、所否定!
他试图追溯那“文武大道”传承的源头,神念甫一触及此念,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至极的墙壁,不仅无法穿透,反而引来一股源自洪荒本源的、淡漠而威严的反震,震得他元神摇曳,几欲溃散!
“噗——!”
老子猛地睁开双眼,又是一口淡金色的血液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八卦道袍。他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盘古父神……果真是你!”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除了那位开天辟地、以身化万物的至高存在,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扰乱天机,覆盖天道感应,甚至让他这准圣巅峰的推演都遭受如此反噬?!
那人族血脉中的传承,竟是盘古父神亲手埋下的后手!
自己欲立人教,行教化之事,无异于要从盘古父神碗中分羹,甚至可说是……篡夺其为人族预设的道途!
难怪天道不应!难怪功德微薄!难怪立教不成圣!
这并非天道不公,而是他老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触及了那位存在的布局,触碰了不可逾越的底线!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与盘古父神结下因果……这念头一起,即便是老子,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那一掌拂飞天道化身的景象,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
然而,因果已结,无可挽回。
人教已立,誓言已出,虽功德微薄,未能成圣,但他“人教教主”的名分,却已借助那丝微弱的气运联系与立教宏愿,半强行地与人族绑定。
这教主之位,看似尊崇,实则虚浮无比,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宫殿,不仅未能带来预期的权柄与气运,反而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享受不到人族气运的多少加持,反而要承担“教主”之名带来的责任与……可能的清算。
若顺从盘古布局,引导人族按其预设的文武大道发展,那他这传“金丹大道”的教主,意义何在?岂非自打嘴巴?若强行扭转,推行己道……一想到可能面对的后果,老子便道心发寒。
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老子枯坐蒲团之上,脸色变幻不定,百万年不曾有过的无力感与憋屈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道心。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因一个原本毫不起眼的后天种族,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与此同时,三十三天,太阳神殿。
帝俊与太一面前,悬浮着一面由星光凝聚的宝镜,镜中正清晰映照出首阳山八景宫外那骤然黯淡、几乎消散的立教功德气运异象,以及老子狼狈回归、吐血推演的一幕。
“哈哈哈!”太一率先忍不住,发出一阵畅快却带着狰狞的大笑,“好一个太清老子!好一个人教!立教不成,反损颜面,只怕此刻道心都已受损!真是洪荒万古未有的笑话!”
帝俊脸上也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之前因老子立教可能成圣而产生的阴霾一扫而空:“看来,这人族果然有些邪门。连老子亲自出手,都落得如此下场。”
他目光转向星图上人族所在的方位,眼神变得幽深:“不过,老子虽立教失败,却也证实了一事——此人族,确与那位存在有关联。”他指了指不周山的方向,语气凝重。
太一笑声戛然而止,脸上也露出忌惮之色:“大兄的意思是……”
“正因与那位有关,才更不能留!”帝俊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老子立教,触及禁忌,已然碰壁。但这恰恰说明,那人族乃是那位布局的关键!如今那位似乎仍在沉眠,正是我等剪除其羽翼、破坏其布局的良机!”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况且,炼制屠巫剑,需要海量蕴含特殊灵性的人族生魂精血。此前还顾忌女娲与可能存在的变数,如今看来,老子碰壁,女娲态度暧昧,正是天赐良机!趁其弱小,一举灭之,既可炼成神兵,应对巫族,又可坏了那位的算计,一箭双雕!”
太一闻言,眼中凶光大盛,抚摸着混沌钟:“大兄所言极是!那人族虽有古怪传承,但终究孱弱,如何挡我天庭兵锋?正好拿他们祭旗,亦可泄我心头之恨!”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杀意已决。
“传令下去,”帝俊冷声道,“命十大妖神秘密调集精锐,研拟方略,筹备炼制屠巫剑所需之万魂血池!时机一到,便兵发东海,屠灭人族!”
“是!”
首阳山,八景宫内。
老子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三十三天的方向,眉头紧锁。他虽无法清晰推演,但那天庭方向隐隐传来的、针对人族的凌厉杀机,却让他心生感应。
“劫数……”他喃喃自语。
人教已立,他虽为虚名教主,但名义上已与人族气运相连。
若人族遭逢大劫,他这人教教主,又该如何自处?出手相助?那便彻底与天庭对立,甚至可能卷入与那位存在的直接冲突。
袖手旁观?则教主之名彻底沦为笑柄,道心亦将蒙尘。
更何况,那天庭屠戮人族,岂非也是在变相地……破坏盘古父神的布局?
老子的脸色变得无比复杂,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悔意。
这“人教教主”之位,竟成了套在他头上的枷锁。
他长叹一声,身影显得愈发萧索,只能继续枯坐,竭力推演那一片混沌的天机,试图在这漩涡之中,寻得一线生机。
而东海之滨,河谷之中。
那些得到零星功德滋养的人族,似乎并未意识到即将降临的灾难,也未完全理解空中那场关乎他们命运的变故。
他们依旧遵循着血脉中的本能,打磨着石器的青年气血愈发雄浑,刻画符号的老者眼神愈发清明。
文武大道,在他们的懵懂探索与外界无形的压力下,正悄然生根,缓慢发芽。
那不周山深处,沉眠的盘古真灵,仿佛对这一切了若指掌,又仿佛全然不在意。
因果的丝线,已纵横交错。
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