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弦看了一眼皇帝，回答道：
“卞氏起初也是这般想法，她攒了些银钱，托人带话给夫家，愿双倍奉还聘礼，只求放她与孩子自由。”
“但那家人蛮横，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已是他家的人，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
“她赚的每一文钱，自然也都是他家的。”
“所以，他们把卞氏约出书院后，不仅抢走了她攒下的银钱，还将她暴打一顿，强行掳了回去，将她锁在家中柴房。”
周允祚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理解这个逻辑：
“你的意思是，他们光天化日，直接强抢卞氏回去，还夺了昭贵妃给她的银钱？”
顾轻弦瞟了他一眼，说：“是，而且，卞氏所生的女婴，也被他们抢回去溺死了。”
“……”周允祚直接无语了。
顾轻弦所描述的，是他从小没有接触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场景。
这些人竟公然抢劫、杀人？
他们视律法何在？视天子威严何在？
云筝看周允祚的眼神就知道，他对贱民的厌恶，又上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问顾轻弦：
“那卞氏现在还被关着？”
顾轻弦没看云筝，淡淡回道：
“臣已命人将涉事之人全部拿下，卞氏兄嫂、其夫家父母以及那脑疾的丈夫。”
“包括她夫家同乡的动手抢人的几个帮闲，已全部押送至书院拘押，听候娘娘发落。”
果然，还是飞龙司做事，直接了当。
周允祚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对云筝道：“朕这样子，不便前往。贵妃，你去一趟书院。，务必处理好此事。”
“告诉那些人，恩科之前，闹事者，死！”
云筝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和顾轻弦离去。
……
平日里书声琅琅的庭院，这几日弥漫着一股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卞氏闭门不出好几日，终于走了出来。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一身干净的，但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而她那双曾经让云筝印象深刻的眼睛，此刻却是空洞、死寂，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她怀里空空如也。
那个她拼死带出来的孩子，已然不在。
而柴房里的几个人，看到卞氏露了面，不由分说挣着绳索冲了出来。
一个颧骨高耸的老婆子唾沫横飞地骂着：
“丧门星，不下蛋的母鸡，拿了我家的银子还敢跑？“
“我告诉你，你跑到天边也是我家的人，你那小贱种死了活该，省得浪费粮食。”
“竟然还敢叫人把我们抓起来，我要报官， 我要官府打你这个不听话的媳妇儿板子……”
她旁边一个眼里浑浊的壮实男子嘿嘿傻笑，含糊地附和女人：“打！打死她，打死她就跑不成了。”
喧闹声起。
卞氏的嫂子看着围观过来的书院女子，骂道：
“看什么看？我们抓自己家的人，天经地义，你们这些不安分的贱蹄子是这卞氏的帮凶？你们是想翻天不成？”
周围书院的女子们反应各异。
不少人都知道，送人回来的是飞龙司！
但她们没有告诉卞氏的这群虎狼家人。
只有几个性子烈些的，则忍不住回嘴：
“呸！卞姐姐是靠自己本事吃饭，也还了你们二两银子，你们还有脸在这里闹？”
“而且，好好一个孩子都让你们逼死了，你们还是不是人？”
“就是啊，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你们胡来……”
那老婆子闻言更怒，跳脚骂道：“小娼妇，一群小娼妇，轮得到你们插嘴？等我出去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她手指胡乱点着那些出声的女子，现场一片混乱。
负责管理书院的金子容，穿着一身半旧的儒袍，却只是眯着眼睛站在廊下，一点儿也不想插手。
这不是她的职责范围。
而且，她也想看看，卞氏跟着她学了这么久的经义策论，真遇到事情要怎么处理，怎么收场。
然而，这时，云筝来了。
她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而入。
顾轻弦落后她半步，玄衣如墨，面容冷峻。
路无病则是和其他太监一起跟在后面。
那老婆子被这阵势唬得一怔。
但她见云筝生得这样貌美，心里动了念头：
“哟，就是你，给我这媳妇儿撑腰的？生得倒是不错。”
“要不这样，你既然心疼卞氏，那你自己就替了那卞氏，嫁给我儿，我儿立马休了卞氏，还她自由，如何？”
路无病拔出刀来：“放肆。”
那婆子是混不吝的，冷笑一声：
“哟哟，还带刀啊？吓唬谁啊？”
“老娘倒要看看，是谁敢管我家的闲事。”
云筝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直接打断：
“传陛下口谕——”
院内所有人，包括金子容，都神色一凛。
云筝目光那一家子说：
“科举之前，闹事者，死。”
那老婆子先是一愣，随即嗤笑道：
“哟呵？陛下口谕？你谁啊你？张嘴就是陛下，当老娘吓大的！”
云筝已久不理她，转向眼神空洞的卞氏，对身旁的路无病示意了一下。
路无病解下腰间一把尺余长的短刃，上前一步，放在了卞氏面前的地面上。
“陛下口谕在此，”云筝淡淡说道，“就看你的选择了，卞氏。”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卞氏的哥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吭声了。
一直眯着眼事不关己的金子容，也睁开了那双老眼，看了一眼云筝，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刃。
而卞氏空洞的眼睛，一下充满了惊讶、愤怒等各种情绪。
她视线落在那把刀上，又看向云筝。
那老婆子气得暴跳如雷，虽然被绑着，依旧冲着卞氏嘶吼：
“贱人！你敢！你敢动老娘一下试试？老娘是你的婆婆。”
“你要敢动我一下，你名声就臭了。”
“你跟你生的那个赔钱货，以后别想入江家祖坟。”
她不提孩子还好，一提那被淹死的孩子，卞氏眼中最后的麻木与绝望瞬间消散。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短刃。
那老婆子被她吓得后退半步，色厉内荏地尖叫。
下一秒，卞氏发出嘶吼，手起刀落！
噗——
路无病的刀是好刀。
刀刃刺穿了那老婆子的脖颈，鲜血涌出，溅了卞氏满头满脸。
她也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抓着刀，眼都不眨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