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声音不大,却在这觥筹交错的宴席中格外刺耳。
周遭几桌的谈笑声都为之一静。
众人目光唰地一下,落在在刚刚谢恩的云筝身上。
周允祚脸上笑意冻结。
秦牧算是个什么东西?不学无术的草包一个!
无论是现在,还是他登基以后,都帮不上他半点忙。
以前,自己看在秦家世代亲贵的份上,带着秦牧玩儿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人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称他的侍妾为,美人儿?
如此言语轻佻,有没有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云筝则是微微蹙眉,迅速垂下眼睫。
她在心中暗骂,心蓝挑中的这纨绔,果然是个没脑子的闯祸精。
如果今天他在除夕夜宴上胡说八道,她的名声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
没办法,这就是她出生长大的封建时代。
若是在她之前穿去的后世?
秦牧这种人,早被她挂上网去让人狠狠鞭尸了。
她一个十六岁的高二女生,都不用多说什么,网上自有姐姐为她出头!
可惜,这个该死的世道,对女子尤其苛刻。
男子无论如何胡作非为,都可以被说成风流成性,而女子被造谣污蔑,即使被证明是假的,却也会名声受损。
而皇帝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几分。
他想起了皇后被禁足,不就是拿秦牧的这些胡言乱语,向东宫发难吗?
之前,年下事务繁多,他没来得及斥责秦牧。
没想到,秦牧自己竟又这除夕宴会上,不顾场合跳地出来惹事。
不过,他心中再怎么不快,今天毕竟是除夕年节,他还是要维持一下年节的气氛,就淡淡说:
“朕这窖藏三十年的琼浆玉液,看来都堵不住你这小子的嘴?”
“德全,既如此,也给秦小公爷送上一壶,免得他说朕偏心太子的侍妾。”
他调侃着,试图将这场面给圆回来。
众人闻言,都配合地发出低笑声,一起将这尴尬的插曲掩饰过去。
然而,秦牧仿佛被鬼迷了心窍,非但没顺势下台阶,反而离席跪下说:
“陛下,太子殿下,小臣哪是眼馋什么酒啊?小臣是认出这位云侍妾了!”
“此前,在东宫赴太子殿下的宴时,小臣醉酒失态,曾与这位云侍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只不过,当时夜色深重,小臣醉眼朦胧,竟没看清云侍妾这般绝色容貌……”
他这话,像在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全场的喧闹都消失了。
可秦牧浑然不觉,脸上挂着混不吝的执着,转向周允祚说:
“若她是您的正妃,小臣自然不敢有半分妄想,但她……只不过是殿下的一个妾罢了。”
“日后,殿下的后宫里佳丽三千,想必也不缺她一个。”
“所以,不知殿下能否可以割爱,将她赏赐给小臣,也算成全小臣一番心意?”
啪,啪,两声。
皇上和太子两人竟同时拍了桌子!
“放肆,”周允祚直接站起来。“喝醉了就出去醒酒,也不看看今日这什么地方?由得你胡言乱语?”
秦牧这话实在太混账了。
什么叫做“日后”?
皇帝还好好的呢!
他竟然就敢说什么“日后”的事了?
真是仗着荣国公的面子大,不怕掉脑袋吗?
而且,虽说本朝勋贵子弟间互赠美妾是很平常的事情,但云筝不一样啊。
她是当朝储君的侍妾,是已经上了玉牒的皇家人。
非要较真起来,她是主,秦牧是臣!
秦牧怎么能如同物件一般当众讨要的?!
哪个大臣看到皇上的妃子漂亮,就问皇上讨回家去的?
秦牧不仅是在打太子的脸,更是将皇室颜面踩在脚下。
满场勋贵,都是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皇上身边的淑妃,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冷场了很久,很久……
皇上虽不会跟小辈计较,但脸色明显很难看了,说:“张德全,你,亲自把小公爷送回去。”
“再嘱咐荣国公与其继室萧氏,在家好生管教。”
“若没管好,就不要再放出来了!”
秦牧一懵。
这是要禁了他的足啊!
大过年的,这惩罚属实少见。
不仅秦牧没法做人,就连荣国公也会跟着颜面扫地。
可是,在场的人,一句劝的都没有。
秦牧仗着是荣国公独子,没少在京中欺男霸女,如今他终于被圣上斥责,大多数人心里只有一句:
活该,早该这么办他了!
秦牧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说:“小臣失言,小臣失言,皇上知道的,小臣不是那个意思……”
张德全给他急出一头汗,拉着他就往外走:“请吧,秦小公爷,有什么话,咱家路上慢慢给您说?成不?”
秦牧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周允祚才又坐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云筝。
而云筝藏在袖中的手,仍然攥的紧紧的。
她看到宗亲勋贵们朝她投来的目光,有些嘲弄,有些探究。
就连皇上,也似乎多看了她一眼。
云筝知道,皇上是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处理了她,免得以后再生出事端,连累太子和崔氏的名声。
而她正要起身为自己辩解,却听一声清亮的女声传了进来。
“陛下!”
人没到,声先至。
云筝朝门口看去,只见顾轻弦带着一个未婚打扮的女眷走了进来。
少女未施粉黛,衣衫也很简单,像那种便于活动的胡服,虽算不得失礼,但也算不得有多好看,京城的世家贵女们很少会穿。
少女径直向皇帝跪下,说:
“臣女李芳菲,刚刚听闻秦小公爷在陛下这边言行无状,攀诬太子内眷,特意过来恳请陛下。”
皇帝看了一眼带李芳菲进来的顾轻弦,见他脸上竟然是极其少见的疲惫之色,蹙眉道:“哦?是李克家的姑娘吧?你恳请何事啊?”
李芳菲抬起头,掷地有声:
“臣女虽自幼失怙,由祖母抚养长大,却也深知礼义廉耻!”
“我平南侯府满门忠烈,只余臣女一介孤女,不敢辱没门楣!”
“所以,臣女宁死,也绝不愿嫁与秦牧此等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的狂徒。恳请陛下恩准,与秦牧的婚约,就此作废!”
云筝袖子里的手忽而松开了。
她端起桌上御赐的酒,喝了一口压了压惊。
李芳菲一进来,就给今天这事儿定了性。
攀诬内眷。
什么露水情缘?不存在的,那都是秦牧见色起意,胡言乱语。
但是,全场更安静了。
气氛也更紧张压抑了。
这大过年的,宗亲勋贵都在宫里吃酒呢。
可这个李家姑娘倒好,跑来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