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苏瑶就醒了。她没睁眼,手先动,摸到床头那本记账本,翻开最后一页。
“够了。”
两个字是昨天写下的,墨迹干了,边角有点卷。她盯着看了三秒,合上本子,起身。
厨房里水壶刚烧开,她拧小火,往锅里倒米。五宝光脚踩在地砖上,扒着门框往里看。
“妈妈,今天不摆摊吗?”
“摆。”她舀了一勺米,“但上午不去。”
三宝蹲在门口,手里拿着小刷子,正一下下蹭那双皮鞋的鞋面。鞋尖已经不歪了,灰也擦净了,只是鞋垫上那道蜡笔画的笑脸,颜色淡了些。
苏瑶没说话,盛了粥端到桌上。
大宝坐下来,二宝抱着毯子蹭她腿,四宝默默把勺子分好。没人提昨晚的事,可每个人动作都比平时慢,像怕惊动什么。
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喂五宝。米粒粘在孩子嘴角,她用指腹擦掉。
“今天我去考试。”她说。
没人问考什么。他们早知道她在背书,夜里常听见厨房小桌那边翻纸的声音,沙沙的,像风吹过旧窗帘。
二宝抬头:“妈妈能过吗?”
“能。”她把勺子放回碗里,“我必须过。”
三宝放下刷子,跑进屋,一会儿抱着她的旧包出来,把笔袋塞进去,又放了水杯。
“妈妈带着。”他说。
她接过包,手指碰到包底那层布。那里缝着一块硬纸板,是她从广告牌上剪下来的,背面抄满了护理知识点。她没拆过,也没换过,用了三个月。
出门前,她换了衣服。衬衫是林悦两年前送的,洗得发白,但没破。她对着镜子扣好每一颗扣子,把头发扎紧。
楼道里安静。她下楼时脚步很稳,经过一楼时瞥见墙角那团纸飞机的残骸还在,被雨水泡过,字迹糊了。
她没停,推车出门。
考试在城南职业中心,离夜市六站路。她提前两小时到,坐在候考区,包搁在膝盖上。
旁边一个年轻女孩翻着打印的资料,嘴里念念有词。苏瑶没看她,只盯着墙上挂钟。
八点整,监考老师发卷。
她接过笔,翻开试卷,第一题是婴幼儿发热处理流程。她没犹豫,笔尖落下,字迹工整。
一道接一道,她答得稳。有几道题涉及药物配比,她脑子里闪过母亲留下的草药笔记——那些泛黄的纸页上,红笔标着“退热用金银花三钱,配薄荷叶半钱”。
她没照抄,但思路清。这些知识她早融进了日常:五宝发烧时她怎么物理降温,三宝摔伤后她怎么判断是否骨折,大宝过敏那次她怎么控制饮食。
九点半,有人交卷走了。她不动。
十点,她检查完最后一道题,写下名字,交卷。
走出考场,阳光刺眼。她眯了下眼,抬手遮了遮,没笑,也没松口气。只是把笔袋收进包里,转身去公交站。
路上买了点菜,到家十一点半。
五个孩子围在桌边拼图,听见开门声全抬头。
她把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一张纸。
“妈妈!”五宝扑过来。
她把证书摊开,平放在桌上。纸面光滑,印着红章,照片上她没笑,但眼神定。
“这是什么?”二宝问。
“证明。”她说,“我能照顾你们的证明。”
大宝凑近看,手指顺着“儿童护理师资格证”几个字划过去。
“像爸爸留的纸。”他说。
屋里一下子静了。
她没抬头,也没反驳。只是把证书翻过来,背面是编号和钢印,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下,没留下痕迹。
“不是一样的。”她 finally 说,“他留的是联系方式。这个,是我自己挣的。”
四宝拉着她袖子:“妈妈现在是医生了吗?”
“不是医生。”她蹲下,平视他们,“是能看护你们的人。以后谁发烧、摔了、不舒服,妈妈都能处理,不用等医院,也不用求别人。”
三宝突然跑开,一会儿从床底下拖出个小药箱。是他用饼干盒盖的,贴了创可贴和塑料瓶装的盐水。
“妈妈教过我。”他说,“我知道怎么消毒。”
她看着他,点头。
“对。你现在就会一点。以后我教你更多。”
五宝爬上椅子,从墙上撕下自己画的“妈妈超人”,又拿蜡笔在证书旁边画了个新图:一个女人举着针筒,脚下踩着病菌小怪兽。
“这是妈妈。”他说,“打败所有坏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画纸边缘,没说话。
下午她去复印店,把证书塑封了。回来用图钉钉在客厅正中间的墙上,就在电表下面。旁边贴着五宝的画,一大一小,一正式一歪扭。
晚上煮了面,加了蛋。
饭吃到一半,三宝忽然说:“妈妈,鞋还要擦吗?”
她抬头,那双皮鞋还在门口角落,鞋面朝外,像在等人穿走。
“你们想擦就擦。”她说,“不想擦,就挪开。”
没人动。
大宝吃完,自己收拾碗筷。二宝爬上沙发,靠她肩膀。四宝把拖鞋一个个摆正。
她没再提考试,也没提证书。可当五宝睡着后,她站在墙前,看了很久那张塑封纸。
灯光下,红章有点反光。
第二天早上六点,她起床煮粥。水开了,她往锅里下米,又多加了一杯豆浆。
她没解释。
当五宝醒来时,发现桌上多了一只空杯子,杯底残留着乳白色的痕迹。
三宝蹲在门口,打开鞋柜,把那双皮鞋摆得更正了些。鞋垫上的蜡笔小脸,被他用透明胶贴了一圈,防止蹭花。
她出门摆摊前,站在玄关系围巾。目光扫过鞋柜,停了一瞬。
没说话,开门走了。
风从楼道灌进来,吹动墙上的证书一角。塑封膜微微翘起,又落下。
她走到夜市路口,支起摊子,把灯打开。
烤炉热了,她拿出一串土豆片,刷油,撒料。
火苗窜上来,照亮她手背上的茧。那是长期握刀、修电路、抱孩子留下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停活。
生音来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五六岁模样,鼻涕流到嘴边。
“来两串小香肠。”女人说。
孩子咳嗽两声。她多烤了一串,递过去时顺手摸了下孩子额头。
“有点热。”她说,“回家量个体温,别穿太多。”
女人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我考了证。”她指了指包,“儿童护理师。”
女人半信半疑,接过串儿走了。
她继续烤,一串接一串。
快中午时,林悦打来电话。
“考得怎么样?”
“过了。”她说,“证书挂墙上了。”
“孩子们呢?”
“他们……”她顿了下,“把厉霆琛的鞋擦干净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你呢?”
她看着炉火,火光映在眼里。
“我多煮了一杯豆浆。”她说,“就这样。”
林悦没再问。
她挂了电话,收摊准备回家。
路过公交站,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报亭边,穿黑大衣,身形高大。他没撑伞,也没动,只是抬头看着某个方向。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她住的那栋楼,七楼,阳台晾着孩子的衣服,在风里轻轻晃。
她没停下,也没绕路。只是把包背紧,走进了公交站。
车来了,她上车,坐下。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
她透过玻璃,看见那个身影还站在原地。
车开动,他慢慢转过头,目光扫过车窗。
她没躲,也没迎。只是把手伸进包里,指尖碰到了那张塑封的证书。
它还在。平整,干燥,边缘没有一丝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