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屏幕还亮着那条短信。她没点开第二遍，只是用拇指抹掉指纹，塞进围裙最里层的口袋。五宝已经在托管班门口睡着了，脑袋靠在她肩上，呼吸轻得像羽毛。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着装满夜市货品的推车，脚步没停。
到家第一件事，她把五个喷雾瓶全倒出来。空壳一个不少，瓶口残留的橙色痕迹还没干透。她数了两遍，放进水槽冲洗。水声哗哗响的时候，她在想那条短信是谁发的。混混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她不知道，也不打算查。现在最重要的是换新瓶，换包装，换成兔子。
第二天一早，她让五宝在屋里玩积木，自己去门口拿牛奶。快递员站在楼道口，递来一个白信封。没有寄件人，没有地址，只有封口处一个暗红色的“L”字火漆印，压得极深。
她接过信封，手指在火漆边缘蹭了下。这印记她见过，在五宝婴儿时期寄来的衣服包裹上。她没当场拆，也没道谢，转身进屋，把门关上，反锁。
她把信封放在餐桌上，盯着看了十分钟。五宝在客厅搭城堡，笑声不断。她起身去厨房拿镊子，又从药箱里翻出橡胶手套戴上。镊子夹住信封一角，轻轻撕开。里面是张硬卡纸，展开后印着一行烫金字：星辰亲子乐园·父爱同行日。
她的手指顿住。
下面写着“特邀家庭参与，子女可免费体验互动项目”，落款是“厉氏公益基金会”。她冷笑一声，直接把卡纸撕成两半，再撕，直到碎成指甲盖大小。她走到厨房，打开碎纸机，一把倒进去。
纸屑打着旋儿落进机器，发出细碎的声响。
“妈妈。”五宝跑过来，踮脚扒着垃圾桶看，“你在做什么？”
“扔垃圾。”她说，顺手把空信封也塞进去。
“那个红印印好看。”五宝指着火漆残留的碎屑，“像小花。”
“不好看。”她语气冷下来，“以后看到这种东西，别碰，别问，直接告诉妈妈。”
五宝缩了下脖子，没再说话。
晚上她照例检查每个孩子的书包和床铺。大宝的枕头有点鼓，她掀开一看，底下压着一叠拼好的纸片。胶水涂得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那张邀请函的碎片。上面“父爱同行”四个字粘得完整，连落款都拼上了。
她盯着那张纸，没动。
“谁让你留下的？”她问。
四宝低着头抠手指，二宝躲到沙发后面，三宝抱着喷雾瓶不动。只有大宝站出来，声音不大，但清楚：“我想看看。”
“看什么？”
“那个‘父爱’……是什么？”大宝抬头，“我们……没有爸爸吗？”
苏瑶没说话。
她把拼好的纸拿起来，撕得更碎，重新塞进碎纸机。机器转了几秒，停了。她拔掉电源，拎着垃圾桶去楼下，把所有纸屑倒进公共垃圾站，又用脚踩实。
回来后她打开手机，翻通话记录。凌晨三点，有一条自动发送的短信：参加，五人。
她立刻拔卡，把SIm卡剪成四片，扔进马桶冲走。然后她打开设置，注销所有绑定账户，连带着把备用机里的数据全部清除。她动作熟练，像上一次处理监控数据那样，不留痕迹。
可她坐在床边，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突然觉得累。
她不是怕厉家找来。她怕的是孩子们开始问问题。怕他们对着一张破纸拼出期待，怕他们夜里偷偷讨论“爸爸”会不会来，怕他们有一天站在窗边，等一个不该等的人。
她起身去厨房烧水，路过客厅时听见大宝在小声说话。
“我查过了，那个活动要扫码入场。”
“手环是电子的，绑定手机号。”
“我已经回了‘参加’，系统确认了。”
苏瑶的手停在水壶把上。
她转头看他：“你用什么登的？”
“妈妈的旧账号。”大宝说，“你上次清缓存，没登出云端。”
她没再问。
她把水壶放下，走回房间，从衣柜底层翻出一个铁盒。打开后是五条银链，每条链子下面挂着一枚小玉佩，刻着孩子的名字。这是当年她一个人去医院产检时，偷偷让师傅打的。她一直留着，没给任何人看过。
她把玉佩重新收好，锁进抽屉。
第二天她去药店换了五瓶新喷雾。瓶身贴着小兔子贴纸，颜色柔和，看起来像儿童玩具。她把瓶子放进孩子们的背包，一句话没说。
下午接五宝放学，托管班老师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今天又来了个快递，没签名，直接塞门缝里的。”
她接过袋子，没当场打开。回家后她用镊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五张儿童手环的样本图。编号一栏写着数字，她扫了一眼，心跳慢了半拍。
那是五宝的出生日期。
她把纸揉成团，扔进碎纸机。机器卡了一下，她伸手去掏，发现刀片上缠着一小片纸角。她扯下来，看到上面还印着一行小字：签到成功，名额已锁定。
她盯着那行字，很久没动。
窗外天色渐暗，五宝在屋里追着气球跑，笑声撞在墙上。大宝坐在桌边画画，画完举起来给她看。
是一幅全家福。她站在中间，五个孩子围着她。画纸最右边，多了一个高大的影子，没画脸，只写着两个字：爸爸。
她接过画，轻轻折起来，放进围裙口袋。
然后她走到阳台，把碎纸机里的残渣全倒进垃圾袋，扎紧，下楼扔了。回来时路过信箱，发现里面又塞了一张纸。
她没用手碰，用钥匙挑出来。是一张活动流程单，首页写着：欢迎五位小嘉宾，编号0724至0728，已确认出席。
她把纸撕碎，一片一片扔进楼道尽头的焚烧桶。火星跳起来，烧着了第一片。
她转身要走，突然听见楼上窗户打开。
“妈妈！”五宝喊，“大宝说爸爸会来接我们！”
她脚步顿住。
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吹起她袖口的一根线头。她没回头，也没应声。
钥匙还在手里，攥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