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轩放下电话,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细微的压痕。文件摊开在面前,边角微微卷起,墨迹清晰地印着“预付款比例:70%”。他没有动,也没有翻页,只是盯着那一行字看了三秒,然后合上。
会议室灯光冷白,照得墙面泛青。窗外城市的光点连成一片,像被风吹散的灰烬,不声不响地铺在远处天际。他站起身,绕到会议桌另一侧,把椅子推回原位。动作很轻,但地板还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摩擦音。
他走回主控台前,输入权限码,调出供应商资料库。屏幕刷新后跳出一栏企业信息,名称加粗显示。他点开经营记录,最近六个月的项目列表逐条展开,合同金额、交付周期、验收状态一一罗列。其中三项工程存在延期,最长一次拖了四十三天。
他记下了这三个项目的业主单位名称。
回到小会议室,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写下三个问题:为什么提出高预付?为什么要求共享技术架构?为什么限定解约权单方归属?
写完,他在第一个问题后画了个圈,又在下面补了一行字:不是缺钱,就是想拖住我们。
他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拉开第三层抽屉,取出一份未归档的市场分析简报。翻到第十二页,找到一段关于该供应商近三年融资情况的记录。数据显示,去年第四季度有一笔两亿额度的授信未完全使用,但今年一季度新增贷款申请被驳回。
他把简报夹进笔记本,坐回位置,再次翻开合作草案。这次他逐条对照对方提出的条款,用红笔圈出五项明显失衡的内容。其中技术共享一项标注为“核心模块源代码及测试逻辑需开放审查”,他盯着这句看了几秒,抬手在旁边批注:等同于交出命脉。
他知道这不是谈判,是勒索。
但他没关文件,也没删记录。反而将整份草案扫描存档,标记为“待复议”。
十分钟后,内线电话响起。财务后台传回初步核查结果:该供应商近三个月应付账款周转天数上升至八十九天,较行业均值高出三十七天;同时,其名下两家子公司近期变更了法人代表,注册地址迁往同一工业园。
他挂断电话,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长期未联系的号码。对方曾是这家供应商的前项目经理,半年前离职,后来辗转进入一家第三方检测机构。
他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四声接通,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陆总?”
“是我。”他说,“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对方沉默了一瞬,“可以,但别太久。”
“我想了解你们以前做智能电网项目时的结算流程。”他说,“特别是预付款和阶段性验收的比例。”
“这……”对方语气迟疑,“你们是不是在跟他们谈?”
“已经谈过了。”他说,“他们要七成预付,还要我们的系统架构图。”
电话那头低笑了一声,“他们现在资金吃紧,现金流撑不过半年。你要真给七成,等于把刀递到他们手里。”
“还有别的问题吗?”他问。
“不止这个。”对方说,“他们去年有个大项目烂尾了,客户索赔,到现在还没解决。所以现在签新合同都加霸王条款,就是为了能随时抽身。”
陆轩点头,“我知道了。”
“你要是真想合作,建议换人谈。”对方说,“现在的管理层只看眼前,根本不考虑信誉。而且……”他顿了一下,“他们内部也在吵,副总和技术总监不合,谁都不服谁。”
电话挂断后,陆轩坐在原位没动。他把刚才通话要点记在笔记本上,重点标出“管理层分裂”和“烂尾项目”两个词。
然后他翻回前面写的三个问题,在第一个后面补了一句:缺钱,且急于套现。
他合上本子,站起身,走向指挥中心主控屏。调出全球合作网络图,在目标供应商的位置打上黄点,并添加备注:暂缓直接合作,优先接触其下游服务商与离职技术人员。
他退回桌面,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填写了一个加密邮箱地址,主题留空。正文只写了一句话:启动b类接触方案,优先获取其近两年项目现场运维人员名单。
发送前,他停顿了一下,删掉“获取”二字,改成“联络”。
邮件发出。
他转身回到小会议室,拿起那份被退回的合作草案,从中间撕开,再对折一次,塞进碎纸机。机器运转十几秒后停下,他打开抽屉,将残片倒进最底层的一个文件袋里,封口,贴上标签:废案·一号。
做完这些,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在首页空白处写下新的计划标题:“供应链破局路径”。
下面列出三条:
一、绕开总部,联络区域项目组负责人;
二、通过第三方机构接触其前员工,收集项目执行漏洞;
三、联合其他受影响厂商,形成议价联盟。
写完,他盯着第三条看了很久。
然后在最后一行加了一句:如果他们不愿平等合作,那就让他们失去主导资格。
他合上笔记本,手指落在桌沿,掌心压着那支黑色签字笔。笔帽朝上,笔尖微露,像一根静止的指针。
城市灯火依旧明亮,玻璃映出他半张脸,轮廓清晰,眼神不动。
他按下内线键,声音平稳:“调一下这家供应商近半年的资金流和项目回款情况。”
话音落下,办公室陷入短暂安静。
终端提示音响起,屏幕上开始滚动数据流。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表。
时间显示:21:47。
下一秒,他右手翻开笔记本,在“为什么?”三个字下方,重重画了一道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