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半日,日头虽露了脸,药田的土层却依旧冻得硬邦邦。阿苗拎着竹篮去查看护脉草,蹲下身用指尖敲了敲土面,“笃笃”的脆响像敲在木头上,指尖还沾了层细冰碴。她扒开表面的薄雪,见土块硬得掰不开,急得皱眉:“土冻这么实,根没法透气,再闷几天怕是要烂了!”
林砚闻声走来,蹲下身顺着土埂摸,指尖忽然触到个冰凉的木柄——是苏婉留下的旧木耙,耙身是老梨木做的,木纹里浸着经年的药香,耙齿磨得圆润不扎手,柄尾刻着行小字:“冬冻松土,木耙轻划、草木灰覆表,融冻不伤根;耙齿入地忌过寸”。他拎起木耙,木柄上还留着苏婉当年握出的浅痕:“母亲早备了法子,咱们去取草木灰来。”
两人扛着木耙、抱着布包的草木灰回药田。林砚握着木耙的中段,手臂微弯,力道放得轻——耙齿刚触到冻土,只往下陷了半寸,他慢慢往前拉,土面被划出细细的纹路,没伤到土里的须根:“母亲说过,冬根浅,深了就断了。”阿苗跟在后面,双手抓着草木灰,每次只撒一小把,灰粒均匀落在松土上,像给土面盖了层薄纱:“灰吸热快,等会儿日头再晒,土就能融开些,还能防晚上再冻硬。”
月灵蛊蹲在土埂边,见风把边缘的草木灰吹得飘起来,立刻迈着小碎步跑过去,小爪子轻轻扒拉,把散灰拢回松土区,偶尔还会抬头看阿苗,像是在邀功。铜铃飘在低空,蓝光贴着土面扫——扫到一处土块没松透,铃身晃得比平时快,还往那处顶了顶。林砚立刻走过去,用耙齿轻轻划了两下,硬土块终于散成细土,铜铃才慢慢飘开。
松完半亩药田,日头已过晌午。两人扛着木耙回婉居,阿苗想起要碾护脉草粉,刚走到药碾旁就愣了——旧木药碾的碾轮卡在碾槽里,她双手推着碾柄使劲推,碾轮却纹丝不动,只发出“吱呀”的闷响。“怎么冻住了?”她急得额头冒了点汗,蹲下身看碾轴,见轴缝里结了层薄冰。
林砚凑过来,指尖摸了摸碾轴,忽然想起苏婉的话:“母亲说过‘碾冻浇温汤,裹布防再冻’,不能用开水,木轴遇烫会裂。”他转身去厨房,取来苏婉留下的旧棉布——布角有块淡蓝补丁,是当年缝补的——又用小陶壶烧了碗温水,水温刚好不烫手。他把棉布裹在碾轴上,再用勺子舀着温水,慢慢浇在轴缝处,边浇边用手轻轻转碾轮:“得让温水渗进去,冰化了才好动。”
等温水慢慢渗透,林砚再推碾轮时,碾轮终于“吱呀”一声转了起来。阿苗立刻抓了把护脉草放进碾槽,跟着推碾柄——草叶在碾轮下慢慢碎成粉,淡绿色的药粉飘出清香,落在槽底的瓷盘里。林砚则翻出药谱,在“冬饮”那页找到苏婉的字条:“陈皮一片(去白瓤)、甘草两钱(切小段),寒月泉汁煮盏茶,润喉暖身,忌煮过久失味”。
他取来去年晒的陈皮——皮皱巴巴的,却透着浓郁的果香,刮去白瓤后切成细丝;又从药罐里倒出甘草,切成小段,一起放进小陶锅,添了半碗寒月泉水,架在炉边小火慢煮。没一会儿,茶汤就泛出淡琥珀色,陈皮的香混着甘草的甜漫满屋子。
阿苗碾完药粉,刚擦了擦手,林砚就端来两碗茶:“快尝尝,润润喉。”她吹凉了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带着陈皮的清苦,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刚才推碾轮的累意都散了。两人坐在药碾旁,看着瓷盘里堆得满满的药粉,听着碾轮偶尔“吱呀”的余响,窗外的雪映着阳光,落在油纸窗上,暖融融的。
入夜,婉居的炉火渐渐弱了,药碾旁的瓷罐装满了护脉草粉,罐口盖着干柏叶防潮;药田的松土上,草木灰在月光下泛着淡白的光,安稳护着草药的根。月灵蛊蜷在炉边的棉垫上,小鼻子还嗅着残留的药香;铜铃悬在药谱旁,蓝光柔和地映着字条上的字迹。
苏婉留下的木耙、药碾,还有松土煮茶的法子,又把寒月谷的冬日裹得妥帖。那缕从春延续到冬的药缘,就藏在这耙土修碾、煮茶暖喉的寻常日常里,让凛冽的寒冬,依旧满是踏实又温柔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