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了半日,婉居的炉火烧得正旺,炭块偶尔爆起一点火星,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阿苗坐在炉边翻药谱,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时,忽然停住——这一页的边角被苏婉用红绸布包了边,纸上“雪参”二字用红笔圈得格外醒目,旁侧的批注字迹娟秀:“冬雪覆谷,松根旁生雪参,补暖驱寒,只采小株留老根,勿断其脉”。
她立刻把药谱举到林砚面前,眼睛亮得像落了雪光:“母亲说雪后松林里有雪参!咱们今天去找找吧?炖成汤肯定比暖药还暖!”林砚刚把装护脉草粉的瓷罐煨在炉边保温,闻言放下手里的布巾,快步走过来细看,指尖拂过红笔批注,笑着点头:“正好今天雪没风,适合去寻。”
他转身去取工具——先从墙角拎出苏婉的旧药篓,篓身是细竹编的,透着淡淡的竹香,篓底垫着层干柏叶:“母亲以前采参都用这个篓,柏叶吸潮,雪参放里面不会沾湿。”又从木架上取下一把小冰镐,镐头是铜制的,磨得有些亮,木柄上缠着圈旧棉线:“这冰镐轻,刨雪时好控制力道,不会伤着参根。”
阿苗把铜铃揣进贴身的衣襟里,怕外面雪冷冻着它;月灵蛊则蜷进药篓的柏叶堆里,只露出个黑亮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看外面飘着的雪,小爪子偶尔扒拉两下柏叶,像在检查“座位”舒不舒服。
两人踩着厚雪往谷西的松林走,雪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棉鞋都要陷进雪里,再拔出来时,鞋帮上沾着厚厚的雪,“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静的雪林里格外清晰。阿苗走得慢,时不时要扶着身边的松枝——松枝上积满了雪,一扶就簌簌往下落,落在衣领里,凉得她缩了缩脖子。
铜铃偶尔从阿苗衣襟里飘出来,悬在前方半尺高的地方,蓝光慢悠悠地扫过松根处的雪层。扫过寻常雪堆时,铃身只轻轻晃一下;可走到一株老松旁,蓝光突然停住,铃身晃得比之前更频,还往雪层上顶了顶。林砚立刻停下脚步,蹲下身,用小冰镐轻轻刨开雪——冰镐贴着雪面刮,一点一点把雪拨开,没一会儿,就见雪下的土里鼓出个小小的土包,土缝里还露着几根白细的参须。
“真有雪参!”阿苗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林砚放下冰镐,用指尖轻轻拨开周围的土——土里埋着三株雪参,两株小指粗,一株有拇指粗,明显是老参。“只采小的,老的留着明年再长。”阿苗按苏婉的批嘱,小心地捏住小参的根部,轻轻一拔,整株雪参就带土出来了,白胖的参体上还沾着细土,透着新鲜的灵气。她把另一株小参也拔出来,然后用手把土填回坑,再覆上雪,把老参株盖得严严实实。
月灵蛊这时从药篓里爬出来,小爪子扒拉着周围的散雪,一点一点把雪扒回坑边,帮着把土包盖得更平整,惹得林砚笑着摸了摸它的背:“比咱们还细心,怕老参冻着?”
回去的路上,阿苗把两株雪参裹进药篓的干柏叶里,还特意多铺了两层:“母亲说雪参怕冻,得用暖乎乎的柏叶裹着,不然参体冻硬了,药效会减。”林砚则走在外侧,帮她挡着偶尔刮来的雪粒——虽然雪下得轻,可落在脸上还是凉的。
回到婉居,林砚先倒了盆温水,把雪参放进去轻轻洗——水温刚好不烫手,他用指尖轻轻搓掉参身上的细土,动作轻得像怕碰坏:“母亲说洗雪参忌用热水烫,热水会让参汁流失,温水刚好。”阿苗则翻出橱柜里苏婉的旧瓦罐——瓦罐是浅褐色的,罐身上用刀刻着“炖参”二字,罐底还压着张叠得整齐的字条。
她把字条展开,上面是苏婉的笔迹:“雪参切薄片,加寒月泉汁、半颗干红枣炖,火候足则汤暖味醇,忌炖太急,急则味苦。”阿苗立刻取来菜刀,把雪参切成薄薄的片——每片都切得均匀,透着淡淡的白;又从布包里取出一颗干红枣,这是去年秋天晒的,果肉饱满,她把红枣核去掉,和参片一起放进瓦罐,再添满寒月泉水,然后把瓦罐放在炉边的炭火旁煨着。
炉火烧得稳,瓦罐里的水慢慢热起来,没一会儿就冒起了细泡,参香混着红枣的甜香慢慢漫出来,飘满了整个屋子。阿苗守在炉边,时不时掀开罐盖看一眼——汤炖得奶白,参片在汤里轻轻晃,红枣的颜色也浸进汤里,透着诱人的暖。
等汤炖好时,天已经擦黑了。林砚找来两个粗瓷碗,阿苗小心地把汤盛出来,先给林砚端了一碗:“快尝尝,看是不是母亲说的‘味醇’。”林砚吹凉了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滑进胃里,带着参的鲜和红枣的甜,暖意从胃里慢慢漫到四肢,连之前在雪林里冻得发僵的手指,都变得暖融融的。“比暖药还舒服,甜滋滋的不苦。”他笑着说。
阿苗也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母亲的法子就是好!以后冷了就炖雪参汤。”林砚望着炉边的药篓,忽然想起什么:“剩下的雪参得用柏灰吸干水分,装瓷罐存着——之前防潮用的柏灰还有,刚好能用上,这样能存到开春。”
窗外的雪还飘着,落在油纸窗上,轻轻的;炉子里的炭火依旧红,映着桌上的瓦罐,暖得很。铜铃悬在瓦罐旁,蓝光柔柔和和地映着罐身上的“炖参”二字;月灵蛊蜷在炉边的棉垫上,小鼻子嗅着参香,时不时舔一下爪子。
苏婉留下的雪参线索、炖参字条,还有那些旧工具,又给寒月谷的冬日添了份暖补的甜。那缕从春到冬、从未断过的药缘,就藏在这雪天寻参、炉边炖汤的寻常日常里,让凛冽的冬天,也满是踏实又温柔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