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放点的日子,如同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单调而绵长。石历(鹿笙)的身影日复一日地穿梭于废料残渣之间,佝偻、沉默,周身萦绕的那股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的晦涩气息,让他彻底成为了背景的一部分,甚至偶尔有新来的杂役,都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个“老前辈”的存在。
这种极致的“归寂”,正是鹿笙刻意营造的结果。“坤元敛迹”之术已成本能,让她仿佛真正化身成了这污秽之地的一捧泥土,一块顽石。然而,在这死寂的表象之下,她的修行与谋划却从未止步。
筑基第八层的修为早已稳固在巅峰,寂灭罡元在五行循环的日夜滋养下,愈发深邃磅礴,距离那第九层的关口,仅剩一层微妙的隔膜。但这层隔膜,却并非单纯依靠能量积累就能冲破,它更需要一个契机,一种对寂灭之道更深层次的领悟,或者……一种足够强大的外部刺激。
这一日,她在清理一批从宗门古战场遗迹边缘区域运回来的、混杂着破碎兵器残片和腐朽骸骨的“特殊废料”时,指尖触碰到一截毫不起眼的、通体漆黑如墨的断箭。箭杆不知何种材质所制,入手冰凉刺骨,甚至隐隐吸收着她指尖的温度,上面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却依旧散发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凶煞气息的血迹。
就在触碰的刹那,识海深处的毁灭黑莲,竟前所未有地剧烈摇曳起来,传递出一股无比清晰、近乎贪婪的渴望意念!与此同时,《弈天筹》也传来急促的推演结果:此物蕴含极其精纯的“古战场凶煞死气”,且其性质与寂灭道基高度契合,若能吸纳炼化,或可成为冲击筑基九层、甚至淬炼寂灭真意的关键“煞引”!
鹿笙心中凛然。古战场凶煞死气,乃是无数修士、妖兽陨落后,其不甘、怨念、杀戮意志与天地灵气、死气混杂沉淀而成的极端能量,暴戾非常,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但她的寂灭道基,本就偏向终结与消亡,毁灭黑莲更是以负面能量为食,这凶煞死气对他人是剧毒,对她而言,却可能是大补之物!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截断箭混入一堆准备深埋处理的金属碎屑中,标记了一个只有自己才懂的隐秘符号。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通过《弈天筹》反复推演吸纳此物煞气的风险与法门。
推演结果显示,直接吸纳风险极高,极易被其中残留的混乱意志冲击心神。最佳方式,是借助古器碗的转化之能,辅以自身寂灭罡元为引,如同炼药般,先将这凶煞死气初步提纯、磨去其最暴戾的锋芒,再徐徐图之。
夜幕降临,小屋禁制层层开启。鹿笙取出那截断箭,置于古器碗中。她双手虚按碗沿,精纯的寂灭罡元缓缓注入,同时引动识海黑莲的一丝本源气息,融入古器碗的转化灵光之中。
“嗡……”
古器碗发出低沉的鸣响,碗内那截断箭表面的漆黑之色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暗红色的凶煞死气被强行抽取出来,在碗中翻滚、咆哮,凝聚成一团不断扭曲的暗红气旋。气旋中仿佛有无数狰狞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嘶吼,冲击着鹿笙的心神。
“清心符种”瞬间激发,护住灵台清明。《弈天筹》全力运转,精准调控着罡元与黑莲气息的输入,如同驯服烈马般,引导、压缩、磨砺着那团凶煞气旋。
这个过程缓慢而凶险。鹿笙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神识消耗巨大。但她心志坚毅,耐心十足。足足过了三个时辰,那团暗红气旋终于渐渐平息下来,颜色变得深邃内敛,暴戾之气大减,化作了一小团精纯无比的“寂灭煞元”,其中蕴含的死亡与终结道韵,让她体内的寂灭罡元都为之雀跃。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团“寂灭煞元”引出,分出一缕,引入经脉。煞元入体,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冲击,反而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迅速与她的寂灭罡元融合,使得罡元的品质瞬间提升了一截,更加凝练、更加深邃!那层阻碍她许久的筑基九层隔膜,也随之剧烈震动起来,出现了清晰的裂纹!
“果然有效!”鹿笙强压下立刻冲击瓶颈的冲动,将剩余的寂灭煞元封存于一个特制的玉瓶之中。此物能量过于庞大,需徐徐吸收,用于关键时刻冲击关卡。
她将耗尽煞气、变得如同凡铁的断箭残骸彻底销毁,不留痕迹。感受着体内明显壮大的罡元,以及那层摇摇欲坠的瓶颈,鹿笙知道,突破筑基九层的时机,即将成熟。
然而,福祸相依。就在她初步炼化寂灭煞元的次日,一则流言开始在底层杂役间悄然流传:据说刑堂高层对之前西山矿洞和地火殿失窃案的“顺利”结案仍有疑虑,怀疑背后有更深层的黑手,可能会重启调查,甚至动用某些追溯类的秘宝。
同时,《弈天筹》对宗门气运的模糊推演也显示,一股压抑的肃杀之气正在刑堂方向凝聚。
“山雨欲来风满楼……”鹿笙目光微凝。这突如其来的风声,未必是空穴来风。自己刚刚得到可能与古战场相关的“寂灭煞元”,刑堂就传出要重启调查的消息,这巧合未免有些耐人寻味。
“艮山止步,兑口宜缄。” 衍卦符的警示再次浮现心头。
她立刻压下所有躁动,决定暂缓突破。在局势未明之前,任何修为上的显着变化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当下最重要的,依然是“藏”。她甚至主动减少了去藏经阁的次数,更加专注于堆放点的工作,将自己隐藏得更深。
但同时,她也开始暗中准备后手。那几张成功的“尘影符”被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体内五大符种时刻处于半激发状态,以备不时之需;甚至连那缕得自煞渊的、与莲籽核心的微弱感应,也被她重新检视,作为万一暴露后可能的退路之一。
潜龙于渊,能隐能惕。鹿笙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在危机可能降临的阴影下,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更加冷静地打磨着自己的爪牙,巩固着巢穴。她深知,越是暗流涌动之时,越需要沉得住气。那截来自古战场的断箭,究竟是助她腾飞的机缘,还是引爆危机的导火索,尚未可知。但她已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于这尘泥之中,静观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