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杂卷区的尘埃,在从破旧窗棂透进的稀疏光柱中缓慢浮沉。石历(鹿笙)手持一块粗麻布,正仔细擦拭着一排排放置低阶杂闻野史的木质书架。她的动作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底层杂役特有的、近乎麻木的认真,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在外人看来,这个资质驽钝的散修,似乎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了这份枯燥无味的工作中,试图用勤勉来弥补天赋的不足。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睑之下,鹿笙的识海却如同精密运转的星盘。《弈天筹》无声推演,将这几日接触到的海量杂乱信息分门别类,去芜存菁。大部分是毫无价值的碎片,但总有只言片语,如同沙砾中的金粒,闪烁着独特的光芒。
她在一本讲述南疆风物的残破游记中,读到关于某些土着部落以独特韵律敲击兽皮鼓,引导自身气血运行,强化体魄的记载;又在一枚记录失败炼丹心得的玉简角落,发现原主人对“地脉火煞与肝木之气相冲,致丹裂七次”的潦草备注;甚至在一卷凡俗武林人士臆想的“修仙秘录”里,看到了将五脏对应五行、并以特定呼吸频率调和的内功粗浅法门……
这些信息看似荒诞不经或微不足道,但落在鹿笙眼中,结合《五脏纳元说》的理论,却提供了无数可供验证和联想的切入点。《弈天筹》的强大在于其整合与推演能力,它能从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中,构建出关于能量运行、肉身奥秘的潜在模型。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她心中默念。万物运行皆有其律,修仙之道亦不例外。这些被正统修士嗤之以鼻的“边角料”,或许正触及了某些被忽视的、更本质的规则。
这一日,当她整理到一堆几乎被虫蛀空的古老兽皮卷时,指尖触碰到一卷以某种坚韧凶兽皮鞣制、保存相对完好的卷轴。卷轴没有名称,展开后,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复杂精妙的人体脉络图,辅以无数蝇头小符般的注解。这些脉络运行路线,与现今主流功法大相径庭,更加繁复、诡奇,着重于开发一些偏僻甚至闻所未闻的隐穴、细络。
鹿笙心神微震。《弈天筹》瞬间高速运转,将其与《五脏纳元说》以及自身对寂灭道基的理解相互印证。她发现,这卷无名图谱中描绘的许多脉络,恰好连接着五脏六腑与四肢百骸的关键能量节点,如同在体内编织了一张更加精密复杂的网络!若能以此法门滋养、拓展经脉,尤其是那些细微的络脉,无疑能将五脏纳元的效果最大化,使五行之力在体内流转更加顺畅、高效,极大提升能量利用效率和肉身强度!
这并非攻击法门,而是一门极其高深、侧重于“养”与“通”的筑基秘术!其价值,对正在夯实道基的鹿笙而言,甚至超过一部攻击性强的金丹期功法!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强大的爆发力源于深厚的积累,这副脉络图,正是“不可胜”之基的关键拼图。
她强压下心中激动,面色如常地将这卷兽皮图小心卷好,混入一批需要进一步清理鉴定的“待处理”卷宗中。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接下来的几天,鹿笙的工作重心似乎更加偏向于“整理”那些破损严重的古老卷宗。她甚至“主动”向赵坤执事请示,是否需要将这些难以辨认的古老卷轴另行抄录或寻找专人修复,以免彻底损毁。赵坤对此不置可否,只敷衍地让她“先整理好,别弄丢了就行”,并未放在心上。这正合鹿笙之意,她得以名正言顺地反复接触这些古老卷宗,暗中以神识细细临摹、解析那副无名脉络图。
夜晚,小屋之内。
禁制开启,鹿笙盘膝而坐。她没有立刻按照图谱运行功法,那太过凶险。而是以《弈天筹》进行无数次模拟推演,结合自身目前的经脉状况、五行道基的进度,寻找最安全、最有效的入门路径。
推演结果显示,直接按照图谱运行需要极强的控制力和雄厚的罡元支撑,至少需筑基后期乃至圆满方可尝试。但目前,可以借鉴其理念,以《上善若水功》的柔和特性为基础,引导罡元优先滋养那些连接五脏、平时难以顾及到的细微络脉。
她屏息凝神,意念沉入体内。寂灭罡元在《上善若水功》的引导下,不再是奔涌的江河,而是化作了无数道温润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渗入那些平日里罡元难以抵达的细小脉络。如同春雨浸润干涸的大地,过程缓慢,却带着一种焕发生机的力量。
起初,只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酸麻感,但随着滋养的持续,她明显感觉到五脏之间的气息流转变得更加活泼顺畅。脾土吸纳的土气,能更顺畅地转化为滋养肺金的气息;肺金的肃杀之气,又能更好地激发肾水的潜能……虽然距离真正的五行相生、内循环不息还很遥远,但确确实实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同时,她也开始利用古器碗转化废料产生的能量,有意识地偏向于滋养肝木(对应生机)和心火(对应黑莲的毁灭与转化之能),试图进一步平衡寂灭道基的偏阴属性。
这一夜,当她结束修炼时,发现识海中那株黑莲似乎更加静谧幽深,莲瓣上的纹路也隐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动。而寂灭令对那空冥石心边角料的感应,也似乎清晰了一丝。
「根深则叶茂,基固则楼高。」
这无名脉络图,如同为她正在构建的五行道基这座大厦,增添了无数隐形的钢筋骨架,使其更加稳固,潜力更大。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这日午后,她正在杂书区整理,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透过书架缝隙,她看到几名刑堂弟子押着一个浑身是血、气息萎靡的外门弟子匆匆走过,方向直指刑堂深处。周围弟子议论纷纷,隐约听到“勾结外敌”、“窃取丹药”等字眼。
鹿笙心中微凛。刑堂最近动作频频,气氛似乎有些紧张。虽然暂时与“石历”这个身份无关,但《弈天筹》推演出的“金气西来,带煞”的卦象,让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更加收敛气息,降低存在感,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杂役工作和暗中修炼中。同时,也开始利用整理杂书的机会,有意识地留意那些关于宗门戒律、刑堂办案流程、甚至是一些陈年旧案的记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风暴可能来临之前,尽可能多地掌握信息,总是没错的。
潜龙在渊,非止积蓄力量,亦需耳听八方,眼观六路。鹿笙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一边默默强化着自身的爪牙,一边警惕地观察着森林中的风吹草动,等待着她需要的机会,或者必须面对的风浪。那卷无名脉络图,是她意外获得的利器,而如何用好这把利器,在接下来的局势中保全自身并谋取利益,才是真正的考验。棋局之上,落子无声,真正的博弈,往往在棋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