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在经历了桐木岭的挫败和指挥所遇袭的混乱后,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们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调集了更多、更精锐的部队,包括从其他战线紧急抽调的野战师团和独立混成旅团,并加强了航空兵和炮兵的配属,决心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碾碎中国驻印军这块硬骨头,打通豫西鄂北的通道。
也正是在这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从后方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经过紧急动员和运输,第一批国内战区的增援部队——数个师的兵力,历经艰难跋涉,终于抵达了第五战区,并开始向老河口周边及前沿指定区域开进。这支生力军的到来,无疑给苦战已久的华中守军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然而,李锦深知,仅靠这些装备和训练水平参差不齐的增援部队,难以在正面硬撼日军即将发起的倾力一击。他必须运用一切手段,削弱敌人,拖延时间,为己方调整部署创造条件。在光明正大的战场之外,阴影中的战争同样重要。
“王大山,”李锦再次召见了他的特种作战司令,下达了一项极其隐秘且不容置疑的命令,“日军后勤医院,尤其是那些靠近前线的,囤积有大量药品和医疗物资。我军的野战医院,现在极度缺乏这些救命的玩意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拿’回来!记住,这是秘密行动,绝不能公开,更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行动人员,需精通日语,伪装潜入,以窃取为主,尽量避免大规模交火。”
王大山心领神会,这是典型的“非对称”作战,目标直指敌方的软肋。他立即从麾下挑选了最精干、且具备敌后伪装和渗透经验的小队。这支小队成员不仅战斗技能出众,更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熟悉日军内部的一些规章和习惯。
好这支隶属于李锦麾下的精悍特战小队,接到了这项非常规但至关重要的任务。他们精心策划,决定利用夜色和伪装,直插日军后方。
小队成员进行了彻底的化装。几名队员用绷带将自己包裹成“重伤员”模样,躺在临时担架上,绷带下隐藏着加装消音器的司登冲锋枪和匕首。其他队员则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带有血迹和污渍的日军军服,扮演护送人员。他们携带的证件是由情报部门精心伪造的,足以以假乱真。更重要的是,小队中两名日语流利的成员,将负责应对盘查。
在夜色掩护下,这支“伤兵小队”沿着一条次要道路,向目标区域前进。他们成功地混过了两道外围哨卡。在面对日军哨兵的盘问时,扮演军曹的队员用带着大阪口音的日语,疲惫而烦躁地抱怨着前线的惨烈和运送伤员的紧急,演技无可挑剔。哨兵在昏暗的马灯下粗略检查了证件,又看了看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同伴,便挥手放行。
他们顺利抵达了位于一片竹林旁的野战医院。这里警戒相对松懈,大部分医护人员和伤员都已休息,只有少数哨兵和值班人员。
扮演护送者的队员以交接伤员为名,接近并用浸染了乙醚的布巾无声地解决了仓库外的哨兵和值班室内的少量医护兵,动作干净利落,未发一枪。
目标明确——药品仓库和手术器械存放点。他们用撬棍和万能钥匙迅速打开库房铁锁。在手电筒微弱的光束下,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物资。队员们训练有素,按照事先背熟的清单,精准地搜寻最急需的物资:
磺胺粉和磺胺片——对抗感染的救命药,整箱搬走。吗啡注射液和麻醉剂——用于手术和缓解重伤员痛苦。止血带、绷带、脱脂棉、手术缝合线——消耗量巨大的基础医疗品。成套的手术器械(手术刀、剪刀、止血钳等)——用专用的帆布包裹,整包带走。
所有物资被迅速而安静地转移到他们停在隐蔽处、带有日军标识的卡车上。
整个过程耗时不到四十分钟。在撤离前,他们甚至清点了“缴获”,确保没有留下明显的个人痕迹。卡车引擎在夜色中低沉地启动,沿着原路返回,再次利用伪造证件通过哨卡,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直到次日清晨,换班的日军才发现仓库被劫,但袭击者早已无踪无影。这批如同天降的宝贵药品被秘密运回驻印军野战医院时,正在为物资匮乏而发愁的詹姆斯·布朗军医(美籍)和林静护士长几乎喜极而泣。
在随后更加残酷的战斗中,这些药品被立即投入使用。磺胺极大地降低了伤员的感染率和死亡率,麻醉剂保证了手术得以顺利进行。这次干净利落的“顺走”行动,虽不足以影响整个战役天平,却在微观层面,如同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切走了日军一块“血肉”,补充了己身的急需,在无形中挽救了无数前线官兵的生命,给了日军后勤系统一记阴狠而漂亮的暗拳。
……日军经过充分准备后,在豫西鄂北多个方向,发动了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总攻!
日军集中了超过百门的重炮,包括150mm榴弹炮和少量240mm重型加农炮,对桐木岭、盐池庙一线中国军队阵地进行了长达四个小时的毁灭性炮击。炮弹如同冰雹般密集落下,整个山岭都在剧烈颤抖,先前加固的土木工事在重炮直击下如同纸糊般被撕碎,铁丝网被炸成扭曲的废铁,雷场被诱爆,阵地前的土地被反复翻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和浓烈的tNt炸药气味。许多来不及进入深层防炮洞的士兵被震得耳鼻出血,甚至活埋在坍塌的壕沟里。
炮火尚未完全延伸,天际线处就传来了沉闷的引擎轰鸣。数十架日军九七式重爆击机和九九式轻爆击机,在零式战斗机的掩护下,如同蝗群般扑来,对准已被炮火犁过一遍的阵地投下更多的炸弹,并用机载机枪疯狂扫射,试图进一步压制任何残存的抵抗。
紧接着,地面传来了履带碾过碎石的铿锵之声。日军以战车第17中队(装备九七式中型坦克和九五式轻型坦克)为前锋,后面紧跟着密密麻麻、头戴钢盔、端着三八式步枪或九九式步枪、高呼“板载”的步兵,以大队、联队为波次,形成了宽阔的进攻正面,如同黑色的潮水,向桐木岭主阵地涌来。
驻印军韩晓征部、孙立人部,依托加固的工事和优势的轻武器,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尽管工事受损严重,但幸存下来的官兵们立刻从防炮洞和掩体中冲出,进入残破的战位。m1919A4勃朗宁中型机枪和m2hb .50口径重机枪 的沉重射击声率先响起,形成交叉火网,试图割裂日军的步兵冲击队形。士兵们手中的m1加兰德半自动步枪以其远超日军栓动步枪的射速,泼洒出密集的弹雨,精准地点射着匍匐前进的日军步兵。bAR自动步枪手则作为班组火力核心,提供着持续的压制。
陈启明派出的前进防空群发挥了关键作用。
就在日军飞机耀武扬威地进行第二轮俯冲时,部署在阵地侧后高地的防空火力骤然爆发!m1型90mm高射炮发出沉闷威严的怒吼,在空中炸开一团团黑色的烟云,迫使日机不敢轻易降低高度。更为致命的是那些射速极快的博福斯40mm高射炮和如同撕布机般作响的四联装m2 .50机枪防空车,它们编织出的低空火网几乎是死亡的禁区。一架俯冲投弹的九九式轻爆被数发40mm炮弹连续命中,凌空解体;另一架试图扫射的零战被.50子弹咬住,拖着黑烟栽向远方。防空群的英勇作战,极大地减轻了地面部队的空中威胁,迫使日军航空兵的攻击效率和精准度大打折扣。
第七军前出的那个装甲步兵营,也在关键时刻作为救火队,对突入之敌实施了多次凶狠的反冲击,一度稳定了局部战线。
当日军一波步兵在数辆九五式轻坦的掩护下,利用炮火制造的烟雾和弹坑,突入桐木岭左侧104师一个步兵连的阵地,形势岌岌可危时,一直在后方隐蔽待机的第七军装甲步兵营出动了。
数辆m4“谢尔曼”中型坦克(装备75mm主炮)引擎咆哮,从预设的反斜面阵地冲出,履带卷起泥土。它们利用地形起伏快速机动,在行进间短暂停顿,炮口喷出火焰——“轰!轰!”几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两辆九五式轻坦瞬间被点燃,薄弱的装甲根本无法抵挡75mm炮弹的打击。跟在坦克后面的m3半履带装甲车迅速接近战场,车载的.30机枪和.50机枪猛烈开火,压制日军伴随步兵。车舱内的装甲步兵们跃出车辆,在坦克的掩护下,以汤姆森冲锋枪和m1加兰德的火力,向突入的日军发起了迅猛的反冲击。他们战术动作娴熟,三人一组,交替掩护,用手榴弹和刺刀清理着残存的日军士兵。这支生力军的突然加入,火力强度和冲击力都远超寻常步兵,很快将突入的日军打了回去,恢复了丢失的阵地。营长甚至通过无线电,呼叫了营属迫击炮排对日军后续跟进的梯队进行了一轮急促射,进一步遏制了日军的攻势。
然而,日军的进攻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无止境。尽管驻印军各部拼死抵抗,给予了日军重大杀伤,阵地前躺满了土黄色的尸体和燃烧的坦克残骸,但日军凭借其绝对的兵力优势和不计代价的猛攻,依然在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中国军队的防线。而更致命的是,两翼装备落后的友军阵地,已经开始呈现出崩溃的迹象,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之中。
但是,日军投入的兵力和火力实在太过庞大。更严峻的问题是,在驻印军防线两翼,那些装备远为落后、且已在之前战斗中损耗严重的第五战区友军部队,在日军如此凶猛的攻击下,开始支撑不住。他们缺乏足够的反坦克武器、缺乏持续的火力支援、缺乏有效的通讯联络,尽管官兵们浴血奋战,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牺牲精神,但血肉之躯终究难以抵挡钢铁洪流。
数个重要的外围支撑点,在经历惨烈争夺后,相继失守。日军利用这些突破口,迅猛向纵深穿插,企图迂回包抄驻印军的侧后。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向老河口司令部,形势急转直下。
“报告!我左翼防线被突破,日军一个联队正向桐木岭侧后迂回!”
“报告!右翼59军指挥部遭敌炮火覆盖,通讯中断,其前沿阵地已呈混乱!”
“韩副总司令急电,我桐木岭主阵地正面压力巨大,侧翼已暴露,请求指示!”
参谋长陈瑜汇总着噩耗,脸色凝重至极:“总司令,日军攻势太猛,友军侧翼已崩溃。我桐木岭、自忠县突出部,已有被日军合围的危险!必须立即决策!”
李锦站在地图前,看着代表日军的蓝色箭头如同毒蛇般从两翼延伸过来,几乎要将他前沿的几个主力军包围。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放弃浴血奋战夺占和坚守的阵地,是每一位指挥官最痛苦的决定。但此刻,理智告诉他,再不撤退,整个第一集团军和第二集团军的精锐,都可能葬送在这个即将形成的包围圈里。
“命令!”李锦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韩晓征部、孙立人部,自即日晚间起,逐次脱离接触,交替掩护,向欧家庙、武家堰和八都河一线预设防线后撤!第七军前出之装甲步兵营,负责断后掩护!”
“后撤顺序:伤员、后勤单位先行,炮兵部队次之,步兵主力最后!”
“后撤路线,各军按预定方案执行,务必保持秩序,严防敌追击和空中袭击!”
“将此决定,立即通报第五战区长官部及相邻友军!”
撤退,尤其是从激战正酣的前线撤退,是战争中最复杂、最危险的行动之一,极易演变成一场溃败。然而,对于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中国驻印军而言,撤退同样是一门艺术。
在林修远中将和刚刚晋升少将的“密匙”指挥下,电子情报旅开足了马力。他们一方面加强对日军无线电通讯的侦听,提前预警日军可能的追击路线和规模;另一方面,实施强烈的电子干扰,扰乱日军各部之间、空地之间的通信联络,迟滞其指挥和协同,为我军后撤创造宝贵的时间窗口。
陈启明指挥的防空部队,展现了极高的机动性和专业性。他们并非一撤了之,而是精心设计了层层阻击的防空预案。高射炮群在主力后撤路线的关键节点预先设伏,当日军飞机企图追击、扫射后撤队伍时,往往会遭到突然而猛烈的地面火力打击,损失数架后,日军的空中追击变得谨慎了许多。这支“移动保护伞”极大地保障了后撤部队的空中安全。
后撤路上,工兵司令刘毅中将的部队,扮演了悲壮而关键的角色。他们不仅要修复被日军炮火破坏的道路,保障车辆和重装备通行,更要在关键时刻,执行最残酷的任务——炸桥、破路、布设雷场。在一条条河流的渡口,工兵们等待着最后一名后卫部队通过后,便毅然引爆预先埋设的炸药,将桥梁炸毁,阻隔日军的机械化追击。在一些关键隘口,他们铺设下大量的地雷和障碍物,有效地迟滞了日军先头部队的推进速度。许多工兵分队,为了给主力争取更多时间,在完成任务后,自身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负责断后的第七军那个加强装甲步兵营,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们依托有利地形,构筑了临时阻击阵地,面对蜂拥而至的日军追兵,打出了无数次小规模但极其惨烈的反击。坦克和步兵协同,以精准的火力和顽强的斗志,一次次将日军的先头部队击退,牢牢地扼守着后撤的咽喉要道,直到接到上级明确的撤退命令,他们才在夜色和炮火的掩护下,最后一批撤离。他们的牺牲和奋战,确保了主力后撤的秩序和安全。
当朝阳再次升起时,驻印军主力部队已经大部分安全转移到欧家庙、武家堰和八都河一线这道防线依托更加有利的地形,工事更为完备,后勤补给也相对顺畅。虽然放弃了前沿阵地,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部队的骨干力量得以保存,作战序列基本完整。
李锦站在新指挥部的地图前,看着代表己方部队的红色标识在新的防线上稳定下来,心中稍定。这是一次被迫的、痛苦的后撤,但绝非溃败。这是一次在逆境中,依靠严明纪律、有效组织和各部密切协同完成的战略转移。
“统计各部损失,收容掉队人员,加固新防线工事。”李锦对陈瑜吩咐道,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告诉兄弟们,我们后退一步,是为了接下来能更有力地打回去!小鬼子占去的,我们要他们加倍偿还!”
华中战场,进入了更加残酷的相持与反击准备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