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凤山的攻克,如同拔掉了腾冲这只凶兽最锋利的獠牙。中国驻印军第一、第二集团军的钢铁洪流,终于兵临腾冲这座滇西古城的残破城墙之下。
城内,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主力及各方溃兵约七千余人,在师团长水上源藏“死守至最后一兵一卒”的严令下,依托坚固的明代石砌城墙、密集的街垒、以及利用城内祠堂、庙宇、学校乃至民房构筑的无数火力点,准备进行一场绝望而又疯狂的巷战。
站在来凤山刚刚建立的观察所里,李锦通过高倍望远镜,凝视着这座被战火硝烟笼罩的城市。城墙虽已有多处被重炮轰开的缺口,但城内依托建筑群构建的层层防御体系,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慕公,各军已按预定计划进入攻击位置。”参谋长陈瑜汇报,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城内倭寇,据可靠情报及俘虏口供,已做好巷战、逐屋争夺的准备,其疯狂程度,恐远超以往。”
李锦放下望远镜,眼神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腾冲,已是孤城,倭寇已是困兽。然困兽之斗,最为惨烈。此战,无取巧之余地,唯有以钢铁与意志,一寸一寸将其碾碎!命令:”
“自明日起,第一、第二集团军,对腾冲城垣及城内核心阵地,发起不间断之总攻击!”
“请求盟军空军,每日至少出动五十架次,对城内日军据点、仓库、指挥中枢及可疑集结地,进行反复轰炸、扫射!授权在必要时,使用凝固汽油弹,焚毁其依托之木质结构建筑及藏身之所!”
“各军务必发挥自身特点,步、炮、坦、工、空紧密协同,不畏牺牲,稳步推进!此战,不计时日,只求全歼!”
一场注定载入史册、极其惨烈的城市攻防战,就此拉开序幕。
总攻伊始,李锦便将最强的钢铁撞锤——第七军,部署在了预判日军防御相对薄弱、且便于装甲部队展开的城东区域。军长楚南河中将,麾下第1、第2装甲师以及第1机械化步兵师,早已摩拳擦掌。
总攻之日清晨,天色微明,腾冲上空传来了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的巨大轰鸣。 五十余架盟军战机组成的混合机群,准时飞临战场上空。领航的是p-51“野马” 战斗机,它们在高空盘旋警戒,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可能出现的日军零式战机。
紧接着,身躯庞大的b-25“米切尔” 中型轰炸机群进入了投弹航线。它们的目标明确:腾冲东城垣及其后方的日军炮兵阵地、指挥所和兵营。弹舱门缓缓打开,500磅乃至1000磅的重磅炸弹如同黑色的死神之卵,脱离机身,带着令人窒息的尖啸垂直落下。
刹那间,东城垣一线地动山摇!一连串橘红色的巨大火球接连腾空而起,混合着黑色的浓烟和灰色的尘土,形成一片恐怖的蘑菇云团。古老的城墙在剧烈的爆炸中如同玩具般被撕扯、扭曲,巨大的城砖被炸成齑粉,或被抛向数十米的高空。预先埋设的炸药包和地雷被诱爆,引发了二次爆炸,更添混乱。空气中瞬间弥漫开刺鼻的硝烟味和火药燃烧后的硫磺味。
空中打击的余音尚未散去,地面上,集团军直属炮兵司令周振邦麾下的重炮群,便发出了震天的怒吼。这不再是零星的骚扰射击,而是有计划、有层次的毁灭性交响乐。
部署在后方阵地的m115型203毫米重型榴弹炮首先发言,这些“重锤”发射的巨型炮弹,带着火车经过般的沉闷呼啸,划破长空,狠狠地砸在已经被航弹炸出缺口的城墙上。每一次命中,都像是巨神的重拳,夯土与砖石结构的城墙在肉眼可见地崩塌、碎裂,缺口被进一步撕裂、扩大。
几乎同时,数量更多的m114型155毫米榴弹炮也加入了进攻。它们以更高的射速,将炮弹倾泻在缺口两侧的城垣上,压制任何可能存在的日军侧射火力点,并阻止日军工兵利用轰炸间隙抢修工事。炮弹落点沿着城墙延伸,形成一道移动的、不断炸开的死亡之墙。
重炮的弹幕刚刚向城内延伸,硝烟尚未散去,第七军的进攻浪潮便已汹涌而起。
第1装甲师师长周胜,站在距离城墙缺口仅八百米的一处残破屋顶上,举着望远镜,亲自指挥。他对着无线电送话器,声音冷静而斩钉截铁:“全体注意,按预定计划,突击!”
刹那间,数十辆m4‘谢尔曼’中型坦克的引擎同时发出怒吼,排成锋矢冲击队形,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引导着后面满载装甲步兵的m3半履带车,径直冲向那弥漫着烟尘与死亡的城墙缺口!坦克沉重的履带碾过焦土和碎砖,炮塔不断左右旋转,75毫米\/76毫米主炮不时喷出火舌,将前方废墟中任何可疑的动静炸成碎片,同轴机枪和车顶机枪则持续不断地泼洒着弹雨,压制着视野内的一切。
日军的抵抗在瞬间复活,异常凶猛。残存的城墙垛口后、被航弹掀翻的屋架下,甚至瓦砾堆的缝隙中,都喷吐出致命的火舌。九七式自动炮和一式47毫米反坦克炮的炮弹呼啸着飞来,打在坦克正面装甲上当当作响,溅起刺眼的火花。
“猎犬2号中弹!左侧履带!” 无线电里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叫。只见一辆冲在前面的“谢尔曼”左侧履带哗啦一声断裂,坦克猛地一震,瘫痪在原地,成了固定靶。
几乎同时,“注意‘肉弹’!右翼,三点钟方向!”有车长惊呼。只见几个身上缠满炸药包的日军士兵,如同疯魔般从断墙后跃出,嚎叫着冲向坦克的侧翼。
“不要停!继续冲!碾过去!步兵跟上,保护侧翼,清除那些疯子!” 周胜的声音透过无线电,压过爆炸声,传入每一辆坦克和半履带车。
装甲步兵们闻令,迅速从半履带车后舱跃出。他们以坦克车体为移动掩体,m1加兰德步枪的清脆射击、bAR自动步枪的持续咆哮和汤姆森冲锋枪的猛烈扫射瞬间响成一片,组成一道近防火网。试图靠近的日军“肉弹”大多在距离坦克十几米外就被打成筛子,轰然自爆,扬起一片尘土。
“工兵!上前清理路障!” 一名步兵连长指着缺口处被炸毁的日军卡车和堆积的瓦砾喊道。工兵们立刻冒着横飞的子弹,抱着爆破筒冲上去,将其塞入障碍物底部。“轰!” 一声,通路被强行炸开。对于浅浅的反坦克壕,工兵们则直接用炸药包炸塌边缘,或用随车携带的圆木进行填埋。
在第七军主攻方向的稍北侧,第2装甲师师长刘慧平的部队也发起了强有力的辅助攻击。他们的战术更为精巧,新增的 m36“杰克逊”坦克歼击车 成为了战场上的“远程开罐器”。这些拥有低矮轮廓和修长90毫米炮管的猎杀者,并未直接冲击城墙,而是在一千五百米甚至更远的距离上,利用废墟的掩护建立了射击阵地。
炮手们透过m76望远瞄准镜,冷静地搜索着北侧城墙上任何可疑的动静。当发现一个从城墙马面(凸出部) 侧翼射击孔不断喷吐火舌的九二式重机枪堡垒时,m36的炮口稳稳指向目标。
“穿甲弹!目标,城墙马面左侧射孔!”
炮膛轰鸣,90毫米高速穿甲弹以近乎笔直的弹道,瞬间跨越漫长距离,精准地钻入了那个狭小的射击孔!下一秒,堡垒内部发生了剧烈的弹药殉爆,整个射击点被从内部彻底摧毁。通过这种超视距的精准狙杀,m36有效地为后续步兵清扫了前进通道上的硬骨头。
紧随装甲师之后,第1机械化步兵师师长王强的部队,如同蓄势待发的第二波浪头。他们乘坐的Gmc十轮卡车在后方排成长龙,引擎始终不熄火。当前方观察哨传来“缺口已打开!”的信号时,王强立刻下令:“全体下车!按预定序列,快速通过缺口,抢占要点!”
士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卡车上跃下,或以班排为单位徒步狂奔,冲过那段由坦克和工兵浴血开辟的死亡通道。一进入城内,他们并不冒进,而是严格按照巷战操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临近突破口的每一栋高层残破建筑。机枪组迅速扛着m1919A4重机枪冲上二楼甚至屋顶,建立火力支撑点;步枪手和冲锋枪手则逐层清剿,用手榴弹和刺刀确保占领建筑的绝对安全。他们的任务明确:像钉子一样楔入敌阵,巩固并扩大这个来之不易的突破口,为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涌入和向城区纵深发展进攻,奠定坚实的基础。
与第七军的雷霆猛攻不同,负责城北及西北区域进攻的新二军,在军长沈德威中将的指挥下,展现了其“磐石坚垒”风格在进攻中的另一种形态——系统、严密、步步为营的“拆屋”式推进。
沈德威深知巷战的残酷,他严禁部队贸然长驱直入。他的战术核心是:“占领一屋,巩固一屋;清理一街,巩固一街。”
第104师徐天鹰部、105师罗振武部、106师高镇远部,以团、营为单位,划分了清晰的作战区域。
攻击开始前,徐天鹰的104师首先呼叫了集团军炮兵进行了一次短促而极其猛烈的炮火准备,重点轰击预定攻击的街区,将临街的许多建筑外墙炸得千疮百孔,但并未完全摧毁其结构。
炮火延伸后,步兵并未立即发起冲锋,战场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师属坦克营的 m4“谢尔曼” 坦克稳稳地停在街口拐角处,充当固定的直瞄火力堡垒。车长们透过观瞄镜,仔细搜索着对面建筑每一个黑黢黢的窗口和破损的墙体。一旦发现窗帘微动或有枪口焰闪过,76毫米主炮便会立刻喷出火舌!炮弹精准地凿入窗口,在室内爆炸,将房间内的日军连同家具一起撕碎。这种精准的“拆屋”战术,极大地压制了日军的火力。
与此同时,军属重反坦克旅旅长石破军,将他麾下的m1式57毫米速射炮和大量 “巴祖卡”火箭筒小组,巧妙地部署在已方占领建筑的二楼窗口、屋顶平台甚至钟楼之上。这些武器在此刻不再是反装甲利器,而是变成了超强的“反工事狙击枪”。炮手和火箭筒手们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专打日军在对面街区建筑中设置的机枪巢和狙击位。57毫米炮弹能轻易击穿砖墙,火箭弹则能轰塌整个房间,为步兵清扫着前进道路上的垂直威胁。
在坦克和制高点火力的双重掩护下,104师的步兵们开始了真正的渗透。他们组成三到五人的精干战斗小组,以m1加兰德步枪手为核心,bAR自动步枪手提供压制火力,汤姆逊冲锋枪手负责近战清剿。他们绝不走暴露的街道,而是利用工兵爆破筒或缴获的日军炸药,在相邻建筑的墙壁上炸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窟窿,或者翻越残破的院墙,在庭院和房屋内部穿梭。
当某个小组在渗透途中,遭遇日军依托一座砖石结构的祠堂进行顽强抵抗时,他们绝不硬冲。组长立即通过步话机呼叫随行的工兵:“‘铁锤’,我们需要‘烧烤’左边那个祠堂!”
两名工兵迅速携带m2火焰喷射器和炸药包,在战友的火力掩护下,沿着墙根机动到祠堂侧面。喷火兵首先对准大门和窗户猛烈喷射,狰狞的火龙窜入室内,引燃了木质结构,里面顿时传出日军的惨叫和咳嗽声。紧接着,爆破手将五公斤重的tNt炸药包安置在承重墙根。
“爆破!隐蔽!”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半面墙体坍塌,烟尘弥漫。不等尘埃落定,步兵小组便从缺口处迅猛突入,用冲锋枪和手榴弹,对祠堂内残余的、被震得七荤八素的日军进行最后的清理。
罗振武的105师面对的是腾冲城东南一片难啃的骨头——日军依托一座巨大的百年祠堂及其周边密集的、多为坚固石砌结构的民居和商铺,构建了一个相互支援的防御群落。日军一个加强中队在此布防,他们将祠堂的厚实青砖墙凿出了密密麻麻的射击孔,用麻包堵住了不必要的门窗,甚至在祠堂内部的戏台和主梁上架设了机枪。周围的石砌民居也被改造,形成了交叉火力。
罗振武师长观察后,决定采取“分割包围,逐步压缩”的战术,避免陷入逐屋争夺的消耗战。
首先,105师动用师属炮兵和配属的坦克,对该区域实施了“隔离”打击。 m4“谢尔曼”坦克封锁了通往该区域的所有主要街口,用直瞄火力轰击任何试图进出的小股日军。师属105毫米榴弹炮则重点轰击了祠堂后方疑似指挥所和补给点的建筑,并持续骚扰其可能的撤退路线。同时,105师314团一个营的兵力在外围迅速展开,利用沙包和炸毁的车辆残骸构筑了一道严密的封锁线,架上重机枪和迫击炮,如同一道铁箍,将该区域与腾冲城内其他日军彻底隔离。
完成分割后,残酷的“剥洋葱”开始了。 负责主攻的315团,并不急于直插核心的祠堂,而是从最外围的建筑开始清理。他们以连排为单位,像手术刀一样切入。
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一个步兵班遭遇了来自侧面一座石砌银楼二楼的猛烈射击。日军一挺九六式轻机枪从包铁的木窗后不断点射,封锁了巷道。
“火箭筒!”班长吼道。
一名“巴祖卡”射手在战友掩护下,从墙角闪出,瞄准窗口击发。“轰!”火箭弹钻进窗户,内部发生了小规模爆炸,机枪哑火了。步兵随即突入,与底楼残存的几名日军步枪手展开了短暂而激烈的交火,最终用手榴弹和刺刀解决了战斗。
日军守军感受到了压力。 祠堂内的日军中队长试图派出一支小分队,通过一条隐蔽的地道(原为排水沟)渗透到外围,袭击中国军队的侧后,但这支小分队刚钻出地面,就被高度警惕的外围封锁部队发现,随即被密集的火力消灭。
压缩圈越来越小。 105师的工兵和喷火兵在步兵的紧密配合下,开始对付那些异常坚固的石砌据点。对于门窗被堵死的房屋,喷火兵从射击孔向内部喷射凝固汽油,高温和浓烟迫使日军放弃阵地;对于特别坚固的墙角或墙体,工兵则使用炸药包进行爆破。
在攻打祠堂最后一道外围防线——一座石拱门楼时,日军依托门楼后的工事拼死抵抗,掷弹筒将榴弹准确地吊射到进攻队形中。
“请求炮兵!目标‘祠堂门楼’,坐标xxx,烟雾弹后效力射!”前沿观察员呼叫。
片刻,几发烟幕弹首先落下,遮蔽了日军视线。紧接着,105毫米榴弹炮的齐射如同重锤砸下,石拱门楼在爆炸中轰然坍塌,后面的日军非死即伤。
祠堂最后的战斗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展开。
日军将最后的力量收缩在祠堂最坚固的正殿内。他们用沉重的香案、蒲团甚至阵亡者的尸体堵死了所有门窗缝隙,只在墙壁上留下几个狭窄的射孔。残存的几挺九六式轻机枪从这些孔洞中向外喷射着绝望的火舌,子弹打在青石台阶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喷火兵,上!” 浑身硝烟的315团三连连长嘶哑地下令。
两名喷火兵在四名手持汤姆逊冲锋枪的步兵掩护下,沿着被炮弹炸塌的东侧厢房残骸,匍匐接近到距离正殿不足三十米的一处断墙后。第一名喷火兵猛地探身,m2火焰喷射器发出沉闷的咆哮,一条黏稠炽热的火龙精准地灌入一个射孔。火焰瞬间在殿内蔓延开来,木质结构噼啪作响,里面传来日军士兵被烈焰吞噬时发出的非人惨嚎和疯狂的咳嗽声。
几乎在同时,另一组工兵冒着从其他射孔射来的子弹,冲刺到正殿那扇包着铁皮的厚重大门下。他们迅速将两个捆扎在一起的五公斤tNt炸药包固定在门轴处。
“爆破!隐蔽!”
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掀翻了靠近的士兵,沉重的木门连同部分门框被炸得粉碎,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弥漫着硝烟和焦糊味的入口。
“手榴弹!”
十几颗mK2手榴弹如同雨点般被投入漆黑的殿内。连续的爆炸声过后,步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怒吼着冲了进去。
殿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的恶臭、血腥味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借助从破洞透入的光线和部分还在燃烧的火焰,可以看到日军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伏在地,许多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残存的日军士兵大多带伤,眼睛因充血和疯狂而通红,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端着刺刀从神龛后、立柱旁扑上来,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狭窄的正殿内,瞬间爆发了最残酷的白刃战。刺刀捅入身体的闷响、枪托砸碎骨头的咔嚓声、双方士兵垂死前的咒骂和呻吟,取代了枪声。
在供奉着祖宗牌位的正厅最深处,几名浑身是血的日军军官,包括那名中队长,背对着被炮火掀掉一半屋顶、露出阴沉天空的祖龛。其中一人正试图焚烧一面破损的军旗,另一人则嚎叫着举起指挥刀,向一名冲过来的中国士兵劈去。一声加兰德步枪特有的清脆射击响起,那头军官的额头爆出一团血花,应声倒地。
当祠堂内最后一声枪响和搏斗声归于沉寂,一面布满弹孔和烟尘的青天白日旗,被士兵用尽全力,插上了祠堂正殿那残破的屋脊。旗帜在微风中艰难地舒展开,下方是尸横遍地、满目疮痍的战场。
这场围绕祠堂的血战,终于以日军的全员“玉碎” 和中国军队的惨烈胜利而告终。
高镇远的106师面对的是腾冲城西一片被称为“鬼街”的区域。日军在此撤退时,进行了精心的陷阱布设:门把手和尸体下挂着诡雷,街道上散布着伪装巧妙的跳雷和绊发雷,残垣断壁间设置了缠绕着铁丝网、挂满空罐头的障碍物,构成了一个极其阴险的死亡迷宫。
面对这片杀机四伏的街区,106师强化训练的工兵部队成为了破局的关键。他们以小组为单位,在最前沿展开。手持AN\/pRS-1探雷器的士兵走在最前,耳机紧贴耳朵,仔细分辨着每一丝异常的电流蜂鸣。一旦确认地下埋设的九八式反坦克地雷或九九式人员杀伤雷,后续的工兵便小心翼翼地用探针标识出位置,然后使用爆破索进行诱爆。
“轰!轰!”的爆炸声在街区不断响起,每一声都意味着一条安全通道被艰难地开辟出来。对于悬挂的诡雷和铁丝网,工兵们则使用爆破筒或直接用剪线钳处理,动作必须精准而迅速,因为任何失误都可能引来附近日军狙击手的冷枪。
与此同时,师属化学战连的烟幕排也开始大显身手。他们并非盲目释放烟幕,而是进行了精确计算。利用m2型4.2英寸迫击炮和手持的m5烟幕发生器,他们向日军可能潜伏的街口、窗口和制高点,持续发射浓密的白色烟幕弹。
这些烟幕并非形成一堵固定的墙,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潮汐,顺着街道的气流缓缓涌动、弥漫。它们有效地遮蔽了日军狙击手和观察员的视野,使其无法进行精准射击和目标指示。更为巧妙的是,烟幕的流动和覆盖范围,也在无形中标识出日军火力点的大致方位——那些子弹最为密集、试图驱散烟幕的区域,往往就是日军防御的重点。
在烟幕的掩护下,106师的步兵们并未强攻主干道。他们以战斗小组形式,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利用工兵开辟的通道和烟幕制造的视觉盲区,快速而隐蔽地穿行。他们从一栋建筑的后窗钻出,穿过被炸塌的院墙,从侧翼甚至后方接近日军的火力点。往往等到日军发现时,中国士兵已经近在眼前,冲锋枪和手榴弹瞬间终结了战斗。
这种 “工兵排雷开道,烟幕遮蔽惑敌,步兵侧翼渗透” 的高效协同战术,使得106师在这片危机四伏的街区中,以相对较小的代价,稳步地蚕食着日军的防御,将“鬼街”一寸寸地夺回手中。
新二军的这种战法,推进速度看似缓慢,但异常扎实。他们占领的每一寸土地都经过了彻底清剿,极大地减少了被日军反击和侧射的风险。他们像一道不断前移的钢铁堤坝,缓慢而无可阻挡地挤压着日军的生存空间。
当第七军和新二军在腾冲东、北城墙方向与日军杀声震天之际,孙立人将军麾下的新一军,如同数把淬毒的暗夜匕首,正悄无声息却又致命地刺向日军的心脏地带。
孙立人对其部队下达的命令清晰而冷酷:“以最小单位渗透,以最大效果破坏,我要你们成为日军体内的癌细胞!”
新38师、新30师、50师的官兵们迅速响应,组成了无数个连、排乃至班级的精锐突击队。
这些队伍彻底轻装化,士兵们只携带m1卡宾枪、汤姆逊冲锋枪、大量手榴弹、爆破筒和巴祖卡火箭筒。他们放弃了重型背包,依靠高能量口粮维持体力。他们的信条是:隐蔽、速度、一击脱离。
渗透路径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不走街道,而是沿着屋檐下的阴影潜行;炸开相邻房屋的墙壁,在建筑内部穿梭;更有一支小队,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钻入了腾冲古老的下水道系统,在充满恶臭和未知危险的黑暗中摸索前进,从日军意想不到的街心窨井盖下突然钻出,发动袭击。
新38师李鸿手下的一个排级突击队,在一次夜间行动中,渗透至城中心区域。他们发现文庙周围戒备森严,天线林立,且有军官模样的身影频繁进出。队长判断此处极可能是指挥枢纽。他们没有强攻,而是由狙击手和侦察兵在周围制高点潜伏监视,确认主要入口和警卫分布。另一名携带ScR-536“步话机” 的通信兵,则使用加密暗语直接呼叫后方炮指:“‘游魂’呼叫‘雷神’,目标‘书斋’,坐标xxx,确认‘大鱼’,请求‘重锤’!”
二十分钟后,天空中传来令人心悸的呼啸。数发来自集团军重炮师的m115型203毫米重型榴弹炮的炮弹,如同天神掷下的审判之矛,带着毁灭性的精准,直接命中了文庙的大成殿和偏殿。巨大的爆炸将古老的建筑群瞬间撕成碎片,隐藏在殿宇下方加固地下室的日军一个联队级指挥所,连同里面的指挥官、参谋和通讯设备,被彻底埋葬。指挥系统的瞬间瘫痪,导致该区域日军陷入了长时间的混乱。
与此同时,新30师唐守治部的一支加强连,则上演了一场漂亮的侧后突袭。当正面部队在“英国领事馆”坚固的围墙和外堡前浴血奋战时,这支连队利用一条干涸的废弃排水沟和激烈的枪炮声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运动到了领事馆建筑群的侧后花园。他们如同幽灵般翻过破损的栅栏,突然从日军防御最薄弱的后勤区域(厨房、马厩)发起猛攻。冲锋枪手和手榴弹兵迅速清理了院内的日军,并直扑主楼的后门。
领事馆正面的日军被背后突如其来的枪声和爆炸声惊呆了,防御瞬间动摇。正面强攻的部队敏锐地抓住战机,立刻加大了攻势。在内外夹击之下,这座日军寄予厚望的核心堡垒,最终土崩瓦解。
新一军这种 “小群多路、纵深穿插、定点破袭” 的高超战术,像无数把精准的手术刀,将日军本已千疮百孔的防御体系,切割、剥离得更加支离破碎。日军各部队之间联系中断,指挥失灵,补给被毁,陷入了各自为战、被动挨打的绝境,极大地加速了腾冲城内日军抵抗力量的最终崩溃。
随着战线向腾冲城核心区域延伸,战斗进入了最黑暗、最磨蚀意志的血肉磨坊阶段。日军的抵抗变得更加疯狂和绝望,他们放弃了任何大规模的机动,转而利用城内无穷无尽的断壁残垣、深深的地窖、坚固的庙宇乃至每一个弹坑,进行着以米为单位的殊死搏杀。
街道,变成了死亡走廊。 任何试图沿街道快速推进的行为都无异于自杀。日军在街道两侧的废墟高点布置了精准的狙击手和机枪组,形成了交叉火网。中国士兵不得不放弃街道,转而采用 “破墙开洞” 的战术。工兵用爆破筒或小剂量炸药,在相连房屋的墙壁上炸开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窟窿,步兵们就像在建筑内部打洞的老鼠,从一栋房子钻到另一栋房子,在昏暗、布满瓦砾和碎片的室内与同样在进行反渗透的日军小股部队猝然相遇。
这样的遭遇战爆发得突然而惨烈,在狭窄的房间里,汤姆逊冲锋枪的咆哮和南部十四式手枪的闷响交织,手榴弹在近距离爆炸,震得人耳鼻流血。
院落,变成了残酷的角斗场。 一座看似普通的民居院落,可能隐藏着数个经过加固的射击孔。进攻方需要先用手榴弹覆盖整个院子,然后士兵们分成几个小组,同时从大门、侧窗甚至炸开的墙洞突入。院内往往立刻爆发白刃战,在方寸之地,刺刀、工兵铲、甚至拳头和牙齿都成了武器。双方士兵扭打在一起,直到一方彻底死绝。胜利者还来不及喘息,就可能遭到隔壁院落透过新炸开的缺口射来的机枪扫射。
庙宇与大型建筑,变成了层层剥皮的堡垒。 攻打如城隍庙或原县衙这样的大型建筑群,更是噩梦。日军在外围布置了诡雷和地雷,主殿和厢房的每一个窗口都被改造成了火力点。进攻部队必须先清除外围,再用坦克或直瞄火炮轰开厚实的墙壁。
步兵冲入后,面临的不是开阔的大厅,而是被沙包、家具分割成的无数个小隔间和迷宫般的走廊。清理这样的建筑需要逐层、逐屋进行。火焰喷射器成了最有效的武器,但操作手也是日军优先狙杀的目标。常常是喷火兵刚清理完一个房间,侧翼暗道里就冲出身上绑满炸药的日军“肉弹”,与周围的士兵同归于尽。
下水道与地下世界,变成了黑暗中的猎杀场。 腾冲古老的下水道系统也成为了战场的一部分。双方都派出小分队潜入这片黑暗、潮湿、充满恶臭和未知危险的领域。在这里,战斗是无声而致命的。带有消音器的m3冲锋枪(注油枪)的轻微“噗噗”声。谁先发现对方,谁就能活下来。
每一天,从黎明到黄昏,腾冲城内都回荡着这种近距离射击的爆音、手榴弹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以及建筑倒塌的轰鸣。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硝烟、血腥、尸臭和焦糊味的混合气味。士兵们的神经时刻紧绷,因为死亡可能来自前方、侧翼、头顶,甚至脚下。每一米的前进,都浸透了敌我双方的鲜血。
面对日军依托腾冲城内密集的、以木质结构为主的民居和店铺进行的疯狂巷战,盟军的空中打击也随之升级到了最残酷的模式。在李锦的授权下,一种可怕的武器——凝固汽油弹,被投入了这片已经化为焦土的战场。
执行这一任务的通常是b-25“米切尔” 轰炸机。当它们飞临目标区域上空时,投下的不再是常规的高爆炸弹,而是外形略显笨拙的m69凝固汽油弹集束炸弹。这些炸弹在较低高度散开,内部的子炸弹如同死亡的蒲公英般散布开来。
当子炸弹撞击地面或屋顶的瞬间,并非常规的猛烈爆炸,而是先发出一声相对沉闷的爆响,随即地狱般的景象出现了:内部装填的胶状汽油(凝固汽油) 被瞬间点燃并猛烈溅射开来,形成一片覆盖面极广、粘稠且无法轻易扑灭的烈焰之雨。
其效果是毁灭性的:
1.高温炼狱:爆心温度瞬间可达数千摄氏度,足以熔化钢铁。木质结构的房屋在火焰触及的几分钟内便剧烈燃烧,迅速化为冲天火炬,最终坍塌成一堆灰烬。
2.粘附燃烧:最恐怖之处在于其粘附性。着火的胶状物会牢牢粘附在墙壁、地面乃至人体上持续燃烧。被溅射到的日军士兵瞬间变成奔跑的“火人”,他们发出非人类所能发出的、极其凄厉绝望的惨嚎,徒劳地翻滚、拍打,却无法扑灭这来自地狱的火焰,最终在极度痛苦中被烧成焦炭。
3.窒息效果:大火不仅焚烧一切,更在狭窄的街区和房屋内急剧消耗氧气,并产生大量有毒浓烟。许多藏匿在地窖或坚固掩体内的日军,即便未被火焰直接吞噬,也会因缺氧和一氧化碳中毒而无声无息地死去。
从空中俯瞰,整个腾冲城仿佛被点上了一个个巨大的、不断扩大的地狱火盆。黑色的烟柱如同恶魔的巨柱,混杂着灰烬和未燃尽的可燃物,直冲云霄,即使在数十里外也清晰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燃烧油脂、木材、布料以及…人肉烧焦的难以言喻的恐怖恶臭。
这种无差别的、极其残酷的轰炸,虽然极大地摧毁了日军依托民居进行巷战的物质基础和心理防线,但也将整座腾冲古城连同其中未能及时撤离的平民和所有建筑,一同拖入了真正的人间炼狱。战争的残酷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空袭与炮火将腾冲变成了废墟,但最终决定每一间房、每一座院落归属的,依然是步兵之间面对面的血腥杀戮。战斗退化到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形式:以冲锋枪和手榴弹开路,以刺刀和意志决胜负。
新二军的士兵们以其特有的磐石般的坚韧,在近距离战斗中如同一堵缓慢移动的死亡之墙。他们以班为单位,进攻一个院落时,先由bAR自动步枪手用持续的火力封锁门窗,其他士兵则迅速投出数轮手榴弹进行“清洗”。爆炸过后,汤姆逊冲锋枪手率先突入,用密集的弹雨清扫视野内的所有活动目标。这种战术扎实有效,但日军往往藏匿在死角或从地道突然出现,许多历经数次大战的老兵,就在这最后几米的距离上,倒在冷枪或突然掷出的手雷下。
新一军的突击分队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间穿梭时,与日军小股部队的遭遇战更是家常便饭。在一个十字路口,一支新38师的渗透班与日军一个巡逻小队迎面撞上,双方距离不足二十米。根本来不及寻找掩体,狭路相逢勇者胜!中国士兵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射速,形成压倒性的火力风暴,而m1加兰德步枪的快速半自动射击也毫不逊色。日军巡逻队往往在十几秒内就被打倒大半,但总有幸存者躲入废墟,用冷枪夺走战士们的生命。
即使是装备最精良的第七军,其装甲步兵也不得不放弃赖以机动的m3半履带车,与日军在瓦砾堆中进行最纯粹的步兵对决。m4“谢尔曼”坦克在狭窄的街道中举步维艰,常常被日军从楼顶投下的九九式磁性反坦克雷炸毁履带,或被隐藏在断墙后的一式47毫米速射炮近距离狙杀,损失与日俱增。
血巷,名不虚传。这条不足五十米长、两侧被炸塌的砖石建筑挤压得仅剩三米宽的狭窄通道,因巷子尽头一口尚未被完全破坏的古井,成为了双方士兵用生命争夺的焦点。
战斗从一开始就跳过了远程对射,直接进入了最残酷的肉搏。日军一个小队从巷子一端,新二军104师一个加强排从另一端,如同两股相向的潮水,猛地撞在一起,瞬间便绞杀成一团。
金属的撞击声、骨骼的碎裂声、野兽般的嘶吼和垂死的哀嚎,立刻取代了枪炮声,成为这条小巷的主旋律。
“杀!”
一名满脸是血的中国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将刺刀捅进迎面扑来的日军腹部。对方发出“呃啊”一声闷哼,却死死抓住枪管,另一只手挥着军刀劈来。士兵来不及拔刀,顺势松开步枪,侧身躲过刀锋,猛地用钢盔的边缘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伴随着鼻梁骨断裂的脆响,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不远处,一名bAR自动步枪手的弹药耗尽,他怒吼着抡起这挺近二十斤重的武器,像挥动一根铁棍,一枪托砸在了一个试图靠近的日军士兵的太阳穴上,钢盔凹陷,对方应声倒地。但他还来不及喘息,另一名日军已经从侧面扑上来,工兵铲锋利的边缘砍入了他的肩胛骨,他发出一声痛吼,反手抓住铲柄,与对方角力,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半边军装。
“三娃子!背后!”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被称为三娃子的年轻士兵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狰狞的日军曹长正端着刺刀向他冲来。他下意识地举枪格挡,“铛”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步枪险些脱手。
“龟儿子,来啊!”
旁边一名老兵怒吼着,丢开打光了子弹的汤姆逊冲锋枪,合身扑上,一口咬住了那曹长持刀的手腕!曹长痛得狂叫,松开了步枪。三娃子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刺刀向前一送,捅进了曹长的胸膛。
战斗已毫无章法可言。在巷子中段,两个浑身泥血的士兵扭打在一起,在地上翻滚。上面的中国士兵掐住日军的脖子,下面的日军则用手指猛抠对方的眼窝。旁边,一个腿部受伤无法站立的中国士兵,靠坐在墙根,用手枪里最后一颗子弹,击毙了一个正要用刺刀解决战友的敌人,随后便被不知哪里飞来的手榴弹破片击中了头部。
整条小巷仿佛变成了一个正在运作的、吞噬生命的血肉磨盘。 敌我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压,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地面。鲜血不再是流淌,而是像小溪一样,沿着石板路的缝隙,汩汩地流向低洼处,与泥土、碎肉混合成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浆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汗臭和内脏破裂后产生的恶臭。
当枪声和搏杀声终于渐渐平息。还能站着的战士们不足十人,他们拄着武器,胸膛剧烈起伏,麻木地看着这片由他们和敌人共同创造的尸山血海。古井,依旧在巷子尽头,井口溅满了斑驳的血迹。
一名幸存的老兵蹒跚着走到井边,用钢盔舀起半盔混着血丝的井水,却没有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将其淋在了一座由双方士兵尸体堆砌的小小“山丘”上。
就在这战局最为焦灼、双方意志力比拼达到顶点的时刻,周卫国率领的第三军先头部队,如同一声沉闷的战鼓,加入了腾冲城北的战团。
第三军并非生力军,他们同样经历了长途跋涉和前期战斗,但他们的到来,带来了新的攻击节奏和不一样的战术风格。他们没有第七军那样厚重的装甲,也没有新一军那样极致的特种渗透,但他们拥有在无数次硬仗中磨练出的、近乎冷酷的巷战韧性和一套高效的“破片”战术。
周卫国下令,以营连为规模,成梯次投入战场,不追求迅猛的突破,而是专注于“剥笋”式的清理。每个连都加强了工兵和喷火器,他们不像新一军那样四处穿插,而是选定一个街区,便像钉子一样楔进去,不惜代价地将其彻底肃清。
在城北的一片染坊区,第三军一个团与据守的日军大队展开了硬碰硬的较量。他们不依赖坦克开路,而是由师属山炮进行直瞄射击,轰开坚固的墙体。随后,以排为单位的小股步兵,在大量m1919A4中型机枪的掩护下,多路并进,但每一路都稳扎稳打。他们用炸药包和火焰喷射器作为房间的“开锁器”,用手榴弹和冲锋枪作为清理工具。面对日军的反扑,他们往往主动放弃部分已占领的院落,诱敌深入,然后用预设的机枪火力和迫击炮予以大量杀伤。
第三军接手了部分新二军和第七军久攻不下的区域,以一种 “钝刀割肉” 的方式,缓慢却不可逆转地消耗着日军最后的有生力量和抵抗意志。他们的战法,与另外几支兄弟部队形成了奇妙的互补,使得整个腾冲战场,虽然依旧惨烈,但胜利的天平,正随着每一天、每一小时的流血,愈发清晰地向着中国军队倾斜。
在集团军后勤与卫生司令张维扬的指挥部里,电话铃声与电台呼叫声彻夜不息。参谋们对着地图上标红的补给消耗速度,眉头紧锁。步兵弹药、迫击炮弹、工兵爆破筒和炸药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尤其是手榴弹和冲锋枪弹,几乎每个战斗日后都需要紧急补充。运输车队驾驶员们,驾驶着Gmc十轮卡,沿着那条被日军冷炮和狙击手时刻觊觎的“生命通道”,将一车车物资冒险送抵城郊的前沿补给点。车队往往在夜间行驶,不敢开灯,颠簸在弹坑密布的道路上,每一次出车都如同在鬼门关前徘徊。
在更靠近火线的地方,机械化的运输工具已难以通行。这时,由腾冲本地及周边县乡民众组成的支前民工队,成为了真正的脊梁。他们大多是老人、妇女和一些未成年的少年,在“抗日救国,保卫家乡”的号召下聚集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杨老汉,带着他十五岁的孙子,用一根扁担挑着两箱7.92毫米步枪弹,正沿着被炸得稀烂的街垒匍匐前进。子弹不时从头顶啾啾飞过。
“阿爷,慢点!”
孙子在后面紧张地喊道。
杨老汉喘着粗气,头也不回:“慢不得!前头的兵娃子没子弹了,就要用命去填!”
他的家就在城东,早已被炮火夷为平地,儿子参军不知所踪,此刻支撑他的,是一股最朴素的复仇和守护的信念。
在一条相对安全的断墙后,临时设有一个供水点。几名妇女正用木桶从一口快干涸的井里打水,然后灌进各式各样的水壶和竹筒里。一个背着满篓野菜饼的大嫂,将饼子塞给刚刚撤下来休整、浑身硝烟的士兵。
“兄弟,吃点东西,热的!”
她看着士兵年轻而疲惫的脸,眼圈微红,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在战场上的弟弟。
士兵接过,哑着嗓子说了声:“多谢阿姐……”便狼吞虎咽起来。
野战卫生师师长王明组织的救护体系,承受着地狱般的压力。在距离火线仅几百米、用沙包和破庙残垣加固的临时救护所里,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军医和护士们满身血污,在汽灯下忙碌不休,进行着最基础的清创、止血和截肢手术。日军的炮弹不时落在附近,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医护人员却恍若未闻。
担架队员们(其中很多也是支前民工)冒着横飞的弹片,在废墟间奔跑穿梭。他们遵循着“先救能活的”这一残酷原则,将伤员快速抬下。
一处刚刚发生过激烈争夺的院落,担架员老李和同伴发现了一个腹部被弹片划开、肠子都流出来的年轻士兵。士兵意识模糊,喃喃着:“妈……我冷……”
老李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对同伴吼道:“快!这个还有气!”他们小心地将士兵挪上担架,快步后送,尽管他们知道,这个士兵生存的希望极其渺茫。
在稍后方一个由学校教室改建的野战医院里,一名左臂被炸断的士兵刚从手术台下来,麻药劲还没过,就看到旁边床上一个浑身绷带、不断呻吟的弟兄。他虚弱地对正在给他换药的护士说:“妹子……先紧着他……我……我挺得住。”
年轻的女护士咬着嘴唇,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却带着哽咽:“别说话,保存体力……你们都会好的,都会回家的。”尽管她心里清楚,这里很多人,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日军残部被压缩在原县政府、文庙、县立中学等几处最为坚固的堡垒群内。这些据点以钢筋混凝土建筑为基干,外围遍布暗堡、铁丝网和雷区,日军守敌虽已弹尽粮绝,伤员遍地,但其武士道精神和“玉碎”的决心却达到了癫狂的顶点。他们很清楚,这里已是最后的葬身之地。
就在这决定性的时刻,一直作为战略预备队并负责肃清外围的第二集团军,在司令梁卫国的指挥下,其麾下三个军被成建制地投入了这片炼狱般的核心战场,接替了伤亡惨重、亟需休整的第一集团军部分主力师。
梁卫国用兵以沉稳、坚韧着称。他的部队装备或许不如新一军那般精良,训练也略逊于第七军,但官兵们同样吃苦耐劳,作风顽强,尤其擅长这种硬碰硬的阵地攻坚。他们迅速接防了面对原县政府和文庙的主攻方向。
最后的攻击,在黎明时分打响。
第二集团军的炮火准备不再追求覆盖面积,而是极致的精准与猛烈。所有还能开火的火炮,包括军属的民二四式重炮和师属的山炮、迫击炮,对准已反复测绘过的日军火力点、指挥部和外围工事,进行了最后一轮的“点名式”清除。
炮火延伸的哨音刚落,第二集团军的士兵们便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发起了决死冲锋。在攻打原县政府大楼——这座日军最后的核心指挥堡垒时,战斗惨烈到了极致。
日军从大楼每一个窗口、每一个被炸开的缺口,甚至地下室的气窗中,用仅存的机枪、步枪和手榴弹疯狂射击投掷,织成一张密集的死亡之网。冲在最前面的第二集团军士兵成片倒下,但后续者毫不犹豫地踏着战友的鲜血和尸体,继续向前猛冲。
“工兵!爆破组!上!”
前线的营长嗓子早已喊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工兵们组成了敢死队,两人一组,在机枪火力掩护下,扛着沉重的爆破筒和炸药包,向大楼底层的墙体缺口和坚固的铁门发起冲击。不断有工兵在途中被子弹击中倒下,但立刻有人补上位置。
“轰隆!”
一声巨响,大楼西侧的一处墙体被炸开一个窟窿。
“再炸!缺口不够大!”
营长红着眼睛吼道。
第二组、第三组工兵继续扑上去,用生命拓宽着通道。爆炸声接连响起,大楼底层已是千疮百孔。
与此同时,步兵们用手中的一切武器向楼内倾泻火力。捷克式轻机枪打得枪管发红,手榴弹如同冰雹般从窗户投进楼内。火焰喷射器手也冒险抵近,对着黑黝黝的窗口和洞口喷射出长长的火龙,大楼内部顿时传来凄厉的惨嚎和东西燃烧的爆裂声。
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伤亡后,突击队终于从多个缺口同时突入了大楼内部。里面立刻爆发了更为残酷的逐层、逐屋的近距离枪战和白刃战。在昏暗、充满硝烟和血腥气的走廊与房间里,双方士兵用冲锋枪、刺刀、枪托和工兵铲进行着最后的厮杀。每清理一个房间,都要付出几条生命的代价。
战斗一直持续到午后。当最后几名顽抗的日军军官在二楼的原县长办公室内切腹自杀,残存的士兵被肃清后,一面虽然残破却异常鲜艳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终于被一名伤痕累累的第二集团军士兵,插上了县政府大楼那布满弹孔、仍在冒烟的屋顶。
李锦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踏着满地的瓦砾和焦土,行走在腾冲城的废墟之中。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尸臭和焦糊混合的刺鼻气味。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烧黑的梁柱,以及尚未收殓的敌我双方士兵的遗体。一面残破但依旧鲜艳的国旗,在城中最高的一处废墟上缓缓升起,迎风猎猎作响。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经历了炼狱般血战的将士们,脸上只有无尽的疲惫、麻木以及失去战友的悲伤。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李锦默默地站立了许久,他的军装上沾满了尘土,眼神复杂地扫过这片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焦土。
“腾冲,光复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给重庆发报吧……同时,命令各部,迅速统计伤亡,妥善安置伤员,收敛烈士遗体……还有,扑灭城中余火,防止瘟疫。”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里还有龙陵、芒市等日占区需要收复,战争还远未结束。但此刻,腾冲的收复,无疑是在滇西日寇的心脏上,插入了最致命的一刀。这支由他一手锤炼、在血火中不断成长的钢铁雄师,还将继续前进,直到将侵略者彻底驱逐出国土。
腾冲之战,以中国军队的完全胜利告终。此役,中国驻印军第一、第二集团军以超乎想象的决心和毅力,历经四十余日惨烈无比的巷战和白刃战,在空军和炮兵的强力支援下,全歼守敌,创造了抗战史上一次辉煌的攻坚战例,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牺牲。这座滇西古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英雄的鲜血,见证了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