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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裹挟着黄浦江刺骨的湿冷和浓得化不开的硝烟、血腥与尸骸的腐臭,狠狠灌进罗店镇外围残破不堪的环形工事里。泥土早已被反复的炮火犁成了焦黑的碎末,混杂着暗红的血块与破碎的军服布片,一脚踩下去,噗嗤作响,粘稠得令人作呕。

“军座!七点钟方向!鬼子步兵又上来了!两个中队规模!后面…后面跟着铁王八!” 一个满脸烟灰、嘴唇干裂的传令兵几乎是滚进半塌的掩蔽部,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像砂纸摩擦着所有人的神经。

掩蔽部顶部簌簌落下尘土。陆军二级上将李锦,这位穿越时空的灵魂承载者,此刻正披着一件同样布满焦痕和泥泞的灰蓝色军呢大衣,身形依旧挺拔如松柏,但眉宇间刻满了深深的疲惫与钢铁般的凝重。他一步跨到观察孔前,举起沾满泥点的德制蔡司望远镜。视野里,灰黄色的日军散兵线在弥漫的硝烟中若隐若现,如同涌动的蛆群,紧跟在几辆喷涂着狰狞旭日徽的八九式中型坦克后面,正小心翼翼地趟过遍布弹坑和尸骸的开阔地,一步步向86师周胜部摇摇欲坠的右翼阵地压来。日军掷弹筒抛射的小型榴弹不断在阵地上炸开,腾起团团裹着死亡气息的土浪。

“哼,114师团的板垣,也就这点压箱底的玩意儿了。”李锦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炮火的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神稍定的力量。“命令:周胜,给我钉死!不准后退一步!让他的反坦克枪组和集束手榴弹准备,放近了打!告诉楚南河,他的‘豹子’和‘四号’(IV号坦克)该出窝了!韩晓征!”

“到!”掩蔽部角落,一个身形精悍如标枪的陆军上校猛地立正,脸上那道从额角划至下颌的新鲜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正是集团军直属装甲突击团团长韩晓征。

“看到鬼子进攻队形后面那个洼地没有?他们的步兵和坦克脱节了!你的突击团,像把烧红的锥子,给我从左侧那片断墙后面插进去!目标,分割!搅乱他们的进攻锋线!撕开!”李锦的手在布满尘土的简易地图上猛地一划,指尖带起一道凌厉的风。“楚南河的89师坦克会从右侧挤压,配合你关门!动作要快!要狠!别给板垣反应的时间!”

“是!锥子出击,搅乱分割!”韩晓征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凶光,猛地一捶胸口的德式护甲板,转身旋风般冲出掩蔽部。外面立刻传来他炸雷般的吼声和坦克引擎骤然轰鸣的咆哮。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钢铁履带碾过废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隐蔽在断壁残垣后的十几辆德制三号突击炮(StuG III)和伴随步兵猛然跃出,如同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卷起漫天烟尘,以决绝的姿态,狠狠楔入日军进攻队列脆弱的腰肋。75毫米短管炮喷射出致命的火球,精准地点名试图组织抵抗的日军机枪巢和掷弹筒小组。车载机枪泼洒出密集的弹雨,将暴露在开阔地上的日军步兵成片扫倒。德制坦克特有的柴油引擎轰鸣与炮弹爆炸声、日军士兵濒死的惨叫瞬间搅成一锅沸腾的死亡之粥。

日军的进攻队形肉眼可见地陷入了混乱。后方的坦克试图转向支援,却被楚南河指挥的89装甲师主力——数辆线条硬朗的豹式(panther)坦克和更多的IV号坦克(panzer IV)从右翼死死咬住。豹式坦克那威力惊人的75毫米KwK 42长管炮在远距离上就展现出恐怖的穿透力,一辆日军的八九式坦克炮塔被直接命中,像玩具般掀飞上半空,燃烧的残骸重重砸落。战场的天平,在钢铁与意志的猛烈碰撞中,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倾斜。

夜色,如同一块饱浸了墨汁和血污的厚重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勉强吞噬了白昼地狱般的喧嚣,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寒冷刺骨,风在断壁残垣间呜咽,卷起灰烬和未燃尽的布片,如同鬼魅的舞蹈。

集团军总指挥部的地下掩体里,唯一的光源是马灯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将围在地图桌旁几个军官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蛰伏的巨兽。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只有电台断续的电流嘶嘶声和远处零星的冷枪声提醒着人们,战斗从未真正停歇。

“板垣这个老狐狸!” 副总司令兼参谋长、陆军中将陈瑜,用铅笔狠狠戳着地图上代表日军114师团核心阵地的位置,那是一个标注着“青木联队”的圆圈,“白天吃了装甲突击的亏,晚上就缩得跟乌龟似的!他的重炮阵地和联队指挥所,肯定就藏在这片林子后面,依托那几个加固的村落,位置刁钻,我们的炮火覆盖效果一直不理想。白天强攻,代价太大。”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地图落在角落里一个像铁塔般沉默的身影上——集团军直属特战大队大队长、陆军上校王大山。这位由昔日“燧发枪营”灵魂扩编而成的利刃首领,脸上沟壑纵横,全是风霜和硝烟刻下的印记,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

“大山,” 李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人心上,“你的‘燧发枪’,磨得够快了吗?”

王大山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顶到低矮的掩体顶棚,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森白的牙齿,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猎手锁定猎物时的冰冷专注:“司令,刀在鞘里,早就痒得嚎叫了。青木的乌龟壳?正好拿来试试新磨的爪子够不够硬!”

“好!”李锦眼中寒光一闪,一掌拍在地图上,“目标:青木联队核心阵地!尤其是他那个重炮群!给我连根拔掉!指挥所,能端则端!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让板垣尝尝夜里睡不安稳的滋味!记住,你们是‘燧发枪’,要的就是一击致命,焚敌巢穴!”

“明白!一击致命,焚敌巢穴!” 王大山沉声复述,声如闷雷。他不再多言,转身掀开厚重的防毒帘布,身影迅速融入外面浓稠的黑暗,只留下帘布晃动的阴影。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呜咽的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日军青木联队核心防御圈外围,一片枯死的芦苇荡边缘。水面漂浮着薄冰和可疑的油污。几双涂满污泥的眼睛在芦苇缝隙中缓缓移动,锐利如刀,无声地扫描着前方:探照灯规律地扫过空旷地带,巡逻队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铁丝网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其后隐约可见沙袋垒砌的机枪工事轮廓。

王大山伏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伸出两根手指,对着侧后方两个紧贴着他的黑影做了个极其细微的下压手势。那两个黑影如同融化般悄无声息地沉入浑浊的水中,只留下两串几乎看不见的气泡。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突然,前方巡逻队必经之路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什么人?!” 警惕的日语低喝声响起,伴随着拉动枪栓的清脆“咔嚓”声。几个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小心翼翼地围拢过去。

就在这一刹那!水底黑影暴起!如同水鬼现世!锋利的潜水匕首在星光下划出两道致命的寒芒,精准地割开最近两名日军的喉管,鲜血在黑暗中喷涌,只发出轻微的“嗬嗬”声。与此同时,王大山和另外几名特战队员如同离弦之箭,从芦苇荡中闪电般扑出,无声的冲锋枪点射(装备有少量缴获的德制mp28或美制汤姆逊)和弩箭瞬间解决了另外几名尚未反应过来的哨兵。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如同死神的镰刀悄然挥过。

“清除!” 一个低沉的声音通过喉部通话器传出。

“前进!” 王大山的声音冷得像冰。特战队员们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迅速清理痕迹,尸体被拖入芦苇荡深处。他们利用阴影和残垣断壁,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和默契,避开探照灯光柱,剪开精心伪装的铁丝网,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日军防线的核心区域。

越往里,防御越严密,但特战大队的渗透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他们避开固定哨,精准地掐断通讯线路,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或弩箭解决掉游动哨和暗哨。王大山的脚步在一处被炸塌半边的砖房拐角处停下,他敏锐地嗅到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浓重的火药和机油混合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柴油尾气。他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断墙,举起微光望远镜。

“大队长!确认!左前方三百米,树林边缘!伪装网下,至少六门九二式步兵炮!还有……四门大家伙!看轮廓,像是105野炮!” 观察员的低语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炮兵阵地!” 王大山眼中精光爆射。再往更远处灯火相对密集的区域望去,隐约可见天线林立和人员进出频繁的加固房屋。“指挥所也在视线内!”

“天助我也!” 王大山心中低吼,迅速做出决断,“一组、二组!目标重炮阵地!安装定时炸药,覆盖引爆!三组跟我,摸近指挥所,送青木一份‘大礼’!行动!”

特战队员们立刻分成两股,如同两道致命的黑色激流,分别扑向各自的目标。

重炮阵地旁,几个裹着大衣的日军炮兵正围着一个小火盆跺脚取暖,低声抱怨着寒冷和战局。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死神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特战队员们如同阴影般贴地移动,匕首寒光闪过,火盆旁的哨兵和炮兵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队员们迅速打开携带的背囊,将威力巨大的块状塑性炸药(c4原型)熟练地粘附在炮架、炮闩和弹药箱的关键位置,设定好短延时引信。

与此同时,王大山亲自带领的三组已经潜行至联队指挥所外围。这是一座相对完好的地主大院,门窗都用沙袋加固,门口有双岗,屋顶居然还架设了一挺歪把子机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硬骨头…” 王大山眼神一凝。他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两名狙击手迅速在废墟中找到绝佳的射击位置,黑洞洞的枪口锁定了屋顶机枪手和门口卫兵。另一名队员则像狸猫般窜到院墙下,将一个特制的、威力集中的爆破筒轻轻卡在看似最坚固的墙角承重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起爆!” 王大山对着喉麦低吼,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

轰!轰!轰隆隆——!!!

首先是重炮阵地!仿佛平地炸响了连环霹雳!橘红色的火球一个接一个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片区域!巨大的爆炸声浪震得大地剧烈摇晃,冲击波将粗大的炮管像麻花一样扭曲、撕裂,抛向半空!堆积的炮弹被殉爆,引发了更加恐怖的第二轮、第三轮爆炸!整个夜空被映照得如同白昼!巨大的火柱翻滚着浓烟,直冲云霄!无数钢铁碎片和日军残肢断臂在炽热的火焰风暴中四散飞射!凄厉的警报声和日军混乱的尖叫、哀嚎瞬间撕破了死寂的夜空!

几乎就在重炮阵地化为火海地狱的同时!

砰!砰!两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掩盖的狙击枪声响起!指挥所屋顶的机枪手和门口的卫兵脑袋猛地向后一仰,哼都没哼便栽倒下去。

“爆!” 王大山厉喝!

轰!!!!

安置在指挥所墙角的爆破筒发出沉闷而巨大的怒吼!坚固的青砖院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砖石横飞,烟尘弥漫!里面传出惊恐的日语叫喊和桌椅翻倒的声音!

“手榴弹!压制射击!冲!” 王大山一马当先,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率先冲入烟尘弥漫的豁口!特战队员们紧随其后,密集的冲锋枪子弹和精准点射泼洒向指挥所内仓促抵抗的身影,手榴弹在房间内连续爆炸,火光与硝烟充满了整个空间!日军参谋、通讯兵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血肉横飞!文件、地图在爆炸气浪中化为碎片!

“撤!按预定路线!快!” 王大山看到主要目标已经达成,毫不恋战,果断下令。特战队员们如同来时一样迅捷,相互掩护,交替射击,利用爆炸和混乱的掩护,迅速消失在指挥部后方复杂的废墟和巷道之中。身后,只留下一个彻底陷入疯狂火海和绝望尖叫的日军核心阵地,以及被炸得一片狼藉、高级军官生死不明的联队指挥所。

“八嘎!毒气!毒气弹准备!覆盖!覆盖支那军阵地!全部!死啦死啦地!” 日军114师团指挥部内,师团长板垣征四郎中将双眼赤红如疯兽,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特战大队的致命夜袭,尤其是重炮阵地的彻底毁灭和联队指挥所的重创,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彻底点燃了他歇斯底里的怒火和兽性。“让炮兵联队剩下的所有特种弹(糜烂性芥子气弹),给我打出去!立刻!马上!”

凄厉到变调的防空警报声,并非为了敌机,而是作为最高级别的毒气袭击预警,骤然划破了拂晓前最为黑暗沉寂的天空,如同万千冤魂的尖啸,狠狠刺入每一个守军士兵的耳膜和心脏!

“毒气——!!!芥子气——!!快!防毒面具!!” 前沿阵地上,经验丰富的老兵们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满绝望的嘶吼。

晚了!

尖啸声由远及近,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不同于寻常炮弹沉闷的落地声,这些毒气弹(主要是迫击炮弹和部分山炮弹)落地时发出一种诡异的、沉闷的“噗噗”声,如同魔鬼的叹息。紧接着,大团大团粘稠的、带着浓烈大蒜和芥末混合的刺鼻恶臭的黄色烟雾,迅速从弹着点弥漫开来,在清晨无风的低洼地带,如同贪婪而致命的黄色潮水,贴着地面,翻滚着、扩散着,无情地吞噬着战壕、掩体、弹坑,以及里面的一切生命!

“呃啊——我的眼睛!!” 一个刚把防毒面具扯到一半的士兵突然发出非人的惨嚎,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渗出黄水和鲜血,眼球在剧毒的腐蚀下迅速溃烂。

“咳咳…嗬…嗬…” 另一个士兵吸入毒烟,瞬间感觉喉咙和肺部像被滚烫的烙铁塞入并搅动,他痛苦地蜷缩在地,剧烈咳嗽,咳出的却是带血的泡沫,皮肤接触毒雾的地方迅速泛起巨大的、流着黄水的可怕水泡,皮肤在肉眼可见地糜烂!

整个前沿阵地,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绝望的咳嗽和呕吐声、皮肤被腐蚀的滋滋声……交织成一首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恐怖交响曲。黄色的毒雾弥漫,所过之处,士兵们像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痛苦地翻滚、抽搐,身体在剧毒中迅速溃烂变形。侥幸戴上面具的士兵,惊恐地看着身边战友在极度痛苦中迅速走向死亡,精神几近崩溃。

集团军野战医院,这个原本就因连日血战而超负荷运转的、临时征用的破败祠堂,此刻更是被彻底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快!快抬进来!让开!让开!!” 嘶哑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临时充作手术室和病房的大殿、厢房,乃至走廊、庭院,所有能塞下人的空间,此刻都密密麻麻地躺满了、挤满了刚从毒气地狱里抢运下来的伤员。数量之多,远超想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血腥味、脓液的恶臭,以及芥子气那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大蒜味。伤员痛苦的呻吟、哀嚎、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声充斥每一寸空间,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浪潮。

“院长!消毒液!绷带!全…全用光了!” 一个满脸汗水和泪水的年轻护士带着哭腔,冲到同样满身血污、眼窝深陷的院长王明(陆军上校)面前。

“血浆!o型血告急!重伤员快不行了!” 另一个医生从手术台那边抬起头,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绝望。

“担架!再来一副担架!这里又不行了一个!” 角落里有士兵在哭喊。

王明上校,这位由原第七军军医主任临危受命的院长,此刻正跪在一个呼吸极度困难的年轻士兵身边。士兵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布满了巨大的、流着黄水的恐怖水泡,脸肿得不成样子,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的可怕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喷出血沫。他紧紧抓着王明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对生命的无限眷恋和对痛苦的极致恐惧。

“孩子…坚持住…吸气…慢一点…” 王明的声音哽咽,他能做的却极其有限。没有特效药,清洗伤口的水也即将耗尽。他徒劳地用沾了清水的纱布想擦去士兵脸上的脓液,却只带下更多溃烂的皮肤。士兵的手在他臂上骤然收紧,又猛地松开,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死死瞪着布满蛛网的房梁,瞳孔里的光,熄灭了。

王明缓缓放下士兵尚有余温却已僵硬的手,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将他击倒。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挤满了痛苦和死亡的人间地狱,每一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相似的悲剧。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木屑刺入手背,鲜血直流,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团名为愤怒和绝望的火焰在疯狂灼烧。

“畜牲!板垣!你这个灭绝人性的畜牲!!!” 一声饱含着血泪的怒吼,终于冲破了王明的喉咙,在这炼狱般的祠堂里回荡,却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力,迅速被更汹涌的痛苦浪潮所淹没。

毒气带来的惨重伤亡和持续的疯狂炮击,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19集团军已经紧绷到极限的脊梁上。部队减员急剧上升,士气遭受重创。前沿多个支撑点在毒雾和随之而来的步兵冲击下反复易手,每一次争夺都洒下更多的热血。

总指挥部掩体里,气氛压抑得如同灌满了铅。电台的电流声嘶哑地响着,带来一个接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李锦背对着众人,站在观察孔前,身形在昏暗中如同雕塑。他望着外面被炮火和毒雾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焦土,以及远处依旧源源不断涌来的日军部队,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报告!” 机要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递上一封刚刚译出的电文。“统帅部…急电!”

陈瑜一步上前接过,快速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严峻,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李锦的背影:“钧座…统帅部命令:鉴于全局态势,令我19集团军…即刻撤出淞沪战场,转进至南京…构筑防线…原阵地,由…友军接防。”

命令下达了。那个预料之中却又无比沉重的字眼,终于砸了下来——撤退!

掩体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参谋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锦那依旧挺直的背影上。愤怒?不甘?屈辱?还是…一丝如释重负?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李锦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燃烧着的不甘火焰,是目睹袍泽大量伤亡的锥心之痛,是洞悉大局后沉重的无奈,最终,这一切都被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下、锻打、凝聚!他眼中只剩下一种东西:决绝的清醒和冰冷的责任。

“执行命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金石交击,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参谋长!”

“在!” 陈瑜中将立刻挺直身躯。

“由你亲自负责断后重任!指挥集团军直属重炮旅、工兵团一部,以及…所有还能动的伤员转运队!” 李锦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陈瑜,“任务:掩护主力脱离!但绝不仅仅是死守!重炮旅,是咱们最后的家底,更是吸引鬼子注意力的‘金饵’!我要你,在撤退路上,把19集团军的旗号,给我打得震天响!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还在打!我们没垮!收拢所有你能遇到的溃兵、散勇!告诉他们,跟着19集团军的旗帜走,有活路!有饭吃!有枪打鬼子!把我们的名号,给我一路‘喊’到南京去!”

李锦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陈瑜心上。这不是简单的断后,这是一场以自身为诱饵,在败退中逆势聚拢人心、重铸军魂的豪赌!陈瑜瞬间明白了李锦更深层的战略意图,一股滚烫的热流和沉重的使命感涌遍全身。他猛地并拢脚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钧座放心!陈瑜在,重炮在!19集团军的旗在!溃兵散勇,有多少,我收多少!这面旗,一定让它高高飘扬,一路招展到南京城下!”

“好!” 李锦重重一点头,目光转向其他军官,“其余各部,立刻按预定梯次撤退方案执行!楚南河!你的德械军,装甲力量尚存,作为撤退锋刃,务必撕开可能的日军拦截!新一军、新二军,交替掩护,梯次转进!骑兵军,发挥机动优势,两翼游弋警戒,迟滞日军追击!王大山!”

“到!” 角落里的特战大队长如同标枪般站起。

“你的‘燧发枪’,任务最重!给我盯死板垣的指挥部动向!必要时,执行‘斩首’袭扰!绝不能让鬼子追兵咬得太紧!明白吗?”

“明白!‘燧发枪’钉死板垣!不死不休!” 王大山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

“行动!” 李锦大手一挥,斩断所有犹豫。

撤退的命令如同涟漪般迅速传遍残破的战线。没有崩溃,没有混乱,只有一种悲壮的、压抑到极致的秩序。疲惫不堪却眼神依旧凶狠的士兵们默默收起武器,搀扶起受伤的袍泽,最后望一眼浸透了鲜血和战友生命的阵地,转身,汇入撤退的洪流。德械军的豹式和IV号坦克轰鸣着,作为最锋利的箭头,在撤退队伍最前方碾开道路。新一军、新二军的美械步兵们交替掩护,依托断壁残垣,用m1加兰德步枪和bAR自动步枪的精准火力,一次次打退小股日军散兵的袭扰。马世荣的骑兵在烟尘弥漫的两翼飞驰,马刀在昏暗中偶尔闪过寒光,用骑步枪和冷冽的冲锋袭扰着试图靠近的日军侦察兵。

而真正的焦点,在断后方向!

陈瑜中将亲临重炮旅阵地。旅长周振邦少将,这位素来以沉稳着称的炮兵指挥官,此刻脸上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指挥着仅存的十几门大口径榴弹炮(德制150mm sFh 18为主),在工兵团长刘毅上校率领的工兵拼命构筑的临时发射阵地上,爆发出最后的怒吼!

“全旅!急速射!目标!追击日军先头部队!覆盖射击!放!” 周振邦的吼声通过野战电话传遍阵地。

轰!轰!轰隆隆——!!!

重炮的齐鸣惊天动地!远比寻常步兵炮更加沉闷、更加撼动大地的怒吼声浪,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追击日军的头顶!巨大的火球在日军追击队形中猛烈绽放,冲击波裹挟着致命的钢铁破片横扫四方!日军步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轻型装甲车被掀翻、撕裂!追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转移阵地!快!” 炮击刚停,不等日军报复炮火覆盖过来,周振邦的命令再次响起。炮手和牵引车驾驶员们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在刘毅工兵团的协助下,迅速收炮挂载,在烟尘掩护下向下一个预设阵地狂奔。他们的动作,快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打出旗号!所有能挂起来的,都给我挂上!19集团军!重炮旅在此!” 陈瑜站在一辆装甲指挥车上,对着通讯兵大吼。一面面巨大的、虽然布满弹孔烟痕却依旧醒目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在重炮旅转移的车队上方高高竖起!更有士兵用长杆挑着巨大的横幅,上面用墨汁淋漓地写着:“国民革命军第十九集团军断后在此!专打鬼子追兵!”

这面旗帜,这行大字,在弥漫的硝烟和败退的洪流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熊熊燃烧的火炬!

奇迹,开始发生。

沿途,那些失魂落魄、建制被打散、茫然无措的溃兵们,远远看到这面在炮火中依旧高高飘扬的旗帜和那杀气腾腾的横幅,听到那象征着重火力、象征着正规军脊梁的沉重炮声,黯淡绝望的眼神中,猛地重新燃起一丝光亮!

“是19集团军!是李长官的部队!他们还在打!”

“看!重炮!是咱们的重炮!还有大旗!”

“跟着他们走!有活路!”

呼喊声在溃兵中传递。三三两两的散兵开始向这支打着鲜明旗号、且不断用猛烈炮火阻击追兵的队伍靠拢。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江河。从最初的几十人,到上百人,再到成连、甚至成营被打散但骨干尚存的部队,主动寻来,要求归建!陈瑜来者不拒,迅速将他们编入临时组建的掩护部队,分发缴获或备用的武器弹药(部分来自工兵团携带的储备),立刻投入阻击战斗。

这支断后部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又像一颗倔强的、不断向后弹出致命尖刺(炮火)的“倒刺”,牢牢钉在撤退路径的关键节点上。他们且战且退,每一次短暂停留,都伴随着重炮的怒吼和收拢更多溃兵的呼喊。19集团军的威名,在败退的哀鸿中,反而被这面不屈的旗帜和隆隆的炮声,锻造得更加响亮,更加深入人心!如同一道在绝望泥沼中犁出的、充满力量的血色通路,一路向西延伸。

当疲惫不堪却眼神依旧锐利的李锦,站在南京巍峨却伤痕累累的中华门城楼下,回望身后蜿蜒而来的队伍时,一股混杂着悲怆与新生的激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胸膛。

曾经齐装满员的19集团军,此刻的队列显得稀疏了许多。士兵们军装褴褛,沾满干涸的血迹、污泥和硝烟,许多人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刻满了鏖战后的疲惫与风霜。沉重的脚步声、担架上伤员压抑的呻吟、驮马偶尔的嘶鸣,交织成一曲无声的悲歌,诉说着淞沪那片焦土上的惨烈牺牲。德械第七军的豹式坦克和IV号战车,曾经闪耀着钢铁寒光,如今车身布满弹坑、划痕和火焰灼烧的焦黑,履带缝隙里塞满了暗红色的泥垢,沉默地滚动着,如同负伤的巨兽。新一军、新二军的美械步兵们,紧握着同样沾满战尘的m1加兰德步枪,步伐沉重。马世荣的骑兵们牵着同样疲惫的战马,马刀入鞘,唯有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然而,与这沉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队伍中那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之气。士兵们的脊梁依旧挺直,眼神深处燃烧着的不再是迷茫或恐惧,而是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冷硬与仇恨。更令人动容的是队伍的规模——远非从淞沪撤出时那般单薄!在陈瑜身后,紧随着重炮旅残存的钢铁巨兽(火炮虽减员,但收拢溃兵补充了人力),更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穿着各色破旧军装却同样眼神炽热的新面孔!那是陈瑜一路高举“19集团军”大旗,在血与火、炮声与呐喊中,如同滚雪球般收拢的溃兵、散勇!他们来自不同的番号,此刻却都紧紧簇拥在那面弹痕累累却依旧高高飘扬的军旗下,汇聚成一股沉默而庞大的洪流。19集团军的威名,在败退的炼狱中,被陈瑜和周振邦用炮火和旗帜,硬生生锻打成了败兵心中不倒的灯塔!

“钧座!” 陈瑜快步走到李锦面前,虽然同样满面征尘,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完成艰巨使命后的锐气。他郑重地敬礼:“职部奉命断后,阻敌追兵,重炮旅现存火炮九门,人员…损失三成。工兵团完成预设阵地爆破及道路保障任务。另…” 他侧身,手臂有力地指向身后那支庞大的、成分复杂的队伍,“沿途收拢各部散兵及成建制撤退单位,计有…约一万两千余众!皆愿追随我19集团军旗帜,共赴国难!请钧座示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自豪。

“一万两千…” 李锦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陌生却写满坚定与期待的面孔,心头仿佛被重锤击中,又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重重拍了拍陈瑜的肩膀:“镇山(陈瑜字),干得好!这面旗,你立起来了!这一万二千兄弟,是新的骨血!是新的力量!”

就在这时,几辆蒙着厚重帆布的军用卡车,在宪兵引导下,轰鸣着从城内驶出,稳稳停在城门内侧空地上。带队的后勤军官跳下车,快步跑到李锦面前敬礼:“报告总司令!军政部紧急调拨首批美援装备已运抵!请验收!\"

刺啦!帆布被猛地掀开!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崭新的、冰冷的钢铁洪流,冲破了城门的阴影,刺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阳光下,成箱成垛的草绿色长条木箱堆积如山,箱体上醒目的白色英文标记和“U.S.”字样宣告着它们的来源。撬开的几口箱子内,崭新的m1加兰德半自动步枪散发着枪油和钢铁特有的冷冽光泽,黝黑的枪管笔直,胡桃木枪托纹理清晰;勃朗宁自动步枪(bAR)粗犷的散热筒和弹匣散发着力量感;m1919中型机枪沉稳地架在三角架上;60毫米和81毫米迫击炮的炮管闪着幽光;更远处,用更大帆布覆盖着的,隐约可见美制105毫米m2A1榴弹炮粗壮的炮管轮廓!崭新的头盔、帆布弹药袋、军用水壶…堆积如山!

这是一座钢铁与杀戮之美的山峰!是复仇的力量源泉!

整个城门附近,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卡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风吹过帆布的猎猎声。所有士兵,无论是19集团军的老兵,还是刚刚被收拢的溃兵,目光都被牢牢钉在了这片崭新的、散发着工业力量的装备上。连日血战、目睹袍泽牺牲的悲愤,被毒气残害的惨痛,长途撤退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和转化的出口!

一个手臂上缠着渗血绷带、从淞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87师老兵,死死盯着那支崭新的加兰德步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滚滚而下,却咬着牙没哭出声。

一个刚刚被收容、原属被打散的地方部队的年轻士兵,看着那锃亮的迫击炮管,眼神从茫然迅速变得锐利,拳头紧紧攥起。

王大山抱着臂,冷冷地看着那堆装备,眼神却像发现了新猎物的狼。

就连向来沉稳的楚南河,看着那些美制重炮,眼中也闪过一丝灼热的光芒。

李锦缓缓走到一个敞开的武器箱前。他伸出手,没有一丝犹豫,握住了一支冰冷的m1加兰德步枪的枪身。钢铁的寒意瞬间透过掌心,沿着手臂蔓延,却奇异地点燃了他胸中那团压抑已久的、混合着无尽悲怆与滔天怒火的烈焰!这支枪,冰冷,沉重,却蕴含着撕裂仇敌的力量!

他猛地转身,面向城楼下黑压压的、沉默却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队伍。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支崭新的、象征着复仇与新生希望的钢枪!

他的声音,不再低沉,不再压抑,如同淬火的利剑,划破南京城沉重的空气,带着一种斩断过去、誓向未来的决绝力量,在古老的城墙下轰然炸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砸进他们的心里:

“弟兄们!淞沪的血——”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或伤痕累累却都写满仇恨与期待的脸庞,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意志都吸入那支高举的钢枪之中。

“——不能白流!!”

“整军!!”

“备战!!!”

“杀鬼子——!!!” 最后三个字,李锦是用尽全身力气,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吼了出来!

短暂的死寂。

下一秒!

“杀鬼子——!!!”

“杀!杀!杀!!!”

“血债血偿!!!”

“19集团军!杀!!!”

先是老兵们,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赤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用尽生命中所有的愤怒和力量嘶吼!紧接着,那些新加入的溃兵们,被这冲天的杀气彻底点燃,胸中积压的屈辱、恐惧、家仇国恨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一万多人!不,是近两万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足以令山河变色、令鬼神惊避的复仇风暴!声浪如同海啸般从中华门席卷而起,直冲云霄!震得古老的城墙砖石簌簌作响!连城楼上警戒的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力量的呐喊惊得握紧了枪!

南京城厚重的城门,在这震天的“杀”声中,仿佛也微微震颤。

李锦紧握着那支冰冷的钢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昂首,目光越过沸腾的人群,投向东方——那里是沦陷的上海,是尸山血海的战场,更是无数倭寇狰狞的面目。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压着铅色的云,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城墙上弹痕累累,无声诉说着这座城市即将面临的命运。

“淞沪的血,只是开始。”他心中默念,冰冷的枪身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也汲取着身后近两万将士冲天的怒火与力量,“板垣…南京…更冷的刀,更烈的火…我们,来了!”

整训的号角,在这片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土地上,在这座即将迎来更残酷风暴的古城之下,在堆积如山的美械装备和震耳欲聋的复仇呐喊中,带着钢铁摩擦的铮鸣和浓烈的硝烟味,凛冽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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