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青石板地面,早已被无数枪尖划得如同棋盘一般,纵横交错的痕迹深得足以夹住一枚铜钱。正中央竖立着一块刚刚削制而成的白木牌,牌面上墨汁淋漓,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扩张必亡”。微风裹挟着演武场特有的铁锈味掠过木牌,未干的墨汁在午后阳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四个大字边缘的墨滴正缓缓晕开,像在蚕食着苍白的木纹,散发出一股新鲜的挑衅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宣战。
冷千绝拄着他那杆闻名遐迩的“绝灭枪”,静静地站在木牌前,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在古铜色皮肤下滚动了一下。他身着一袭玄色劲装,紧裹着如铁铸般的身躯,乌黑的枪身上,深深烙印着六个血红的字迹:“杀一人,拓一寸”,字下堆积的血痂红得发黑,枪缨上凝结的暗红血痂在无风时竟簌簌震颤,仿佛有无数亡魂在枪杆里嘶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和血腥气,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议事厅的羞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里,七千两银子的亏空单仿佛还在眼前晃悠,此刻都化作了枪尖上更为凌厉的寒芒。
陆九章在距离冷千绝五丈远的地方站定,身穿一件半旧的青衫,洗得已经发白,领口磨出的毛边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他眼帘微垂,遮住眼底情绪,只有指尖拂过算珠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十颗深褐色的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北斗七星般冷冽的光芒,与周围杀气腾腾的铁血旗悍卒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陆九章,”冷千绝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般刺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要我铁血旗接受你那套‘帮规铁律’,按照账房的规矩来……行。”他猛地抬起左手,三根手指笔直如枪,玄色袖口绷紧,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刀疤,直指陆九章:
“接我三枪。”
“三枪之后,你若还能站着说话,”他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陆九章的脸庞,扫过那块刺眼的木牌时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那四个字烫了一下,最终落回到自己手中的枪上,心底却在冷笑:三枪?能接下第一枪就算你命大,“这规矩,我认!铁血旗上下都认!青石渡的旧账,也一笔勾销!你若接得住,便证明你这算盘有资格定我铁血旗的规矩!”
他刻意加重了“资格”二字,枪杆被握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枪尖微微上扬,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决绝:“否则……你就给这‘扩张必亡’陪葬!”话音落下的瞬间,演武场的风似乎都停了,只剩下枪尖寒芒在阳光下跳动。
话音未落,冷千绝动了!右脚猛地碾过青石板,石屑簌簌落下,整个人如蓄势的猎豹般弓起脊背。
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手中的绝灭枪发出凄厉的尖啸,枪尖划破空气的锐响让周围观战者耳膜生疼,地面裂纹里积着的雨水被震得飞溅起来。枪尖如寒星般直取陆九章的心口!这一枪名为“裂心”,枪风尚未至,杀意已如冰锥般刺来,激得陆九章额前的碎发猛地向后飞扬!议事厅的羞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里,他暗忖:这一枪要让你知道,账房先生的笔墨永远抵不过枪尖的锋利。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观战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钱六的残党里,那个独眼龙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金不换的旧部则交头接耳,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不安,心中巴不得那账房先生立刻变成枪下之鬼。
眼看枪尖就要洞穿陆九章的胸膛,千钧一发之际,陆九章终于动了!眼帘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算清了最后一笔账目般,眼神骤然清明。
他不闪不避,左手虎口抵住算盘底部的凹槽——那是常年握持留下的痕迹,稳稳地托住算盘,右手五指猛地搓动算框,算珠碰撞声清脆得像冰裂,动作坚定而有力!
“嗡——”
黄铜算盘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百颗算珠在这一瞬间骤然震颤,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下一瞬,陆九章脚下步法玄妙地一错,青衫下摆扫过地面的裂纹,带起几缕尘土,身形微微一侧,迎着狂暴的枪风“滑”了过去,鞋底与青石摩擦发出细沙般的轻响,动作流畅如水,毫无滞碍。他暗忖:将冷千绝的杀意拆解成‘负债’科目,每一步都在资产负债表上找到对应的对冲项。
“家底内功!”
清冷的声音穿透了枪啸的嘈杂,声音不大,却像铜钱落玉盘般砸在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显得格外清晰。他将排山倒海的枪劲视作“负债”,步法精准地踏出几个方位,每一个步伐都如同在调拨“资产”进行对冲。狂涛般的枪风在他巧妙的引导下,被引偏方向,从他身侧呼啸而过,只卷起青衫下摆猎猎作响,被引偏的枪风撞在演武场边缘的老槐树上,枯枝噼啪断裂,几片黄叶打着旋儿飘落在陆九章肩头,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
枪尖擦着陆九章的肋下刺空,轰然击碎后方一块磨盘大小的练功石!石屑如雨点般飞溅,四散开来,石屑中混着几点暗红——那是练功石里渗进去的旧血,此刻与新的石粉一起扑在陆九章后颈,带来冰凉的触感,空气...
冷千绝的瞳孔猛然收缩!鼻翼翕动,像是在嗅空气中失败的味道,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成一道锋利的折线。瞳孔里倒映着碎裂的石块,猛地攥紧枪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志在必得的一枪,竟然被陆九章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怎么可能?这枪速,这力道,就算是江湖老手也得断臂!这个姓陆的,真是邪门至极!
“好!好一个‘资产’抵‘债’!”冷千绝怒极而笑,牙龈都露了出来,唾沫星子随着嘶吼飞溅在青石板上,带着野兽般的凶狠,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与愤懑,枪杆擦过地面,火星四溅,在青石板上犁出一道浅沟,“第二枪!‘裂土’!看你这‘银钱流水’还流不流得动!”
他手腕一抖,枪势骤然变化!绝灭枪化作横扫千军之势,沉重的枪杆撕裂空气,带起一股黑色气浪,如同狂暴的恶龙拦腰扫来!这一枪的范围极大,封死了左右闪避的空间,枪风掀起的气浪将周围观战者的衣袍吹得紧贴身体,前排几个悍卒忍不住后退半步,脚下的碎石被气浪卷着打在小腿上,生疼,枪风所及之处,青石板寸寸龟裂,碎石尘土卷上半空,形成一片混乱的战场。
陆九章眼神一凝,原本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像算珠归位时的精准,不退反进,脚尖在裂纹地上轻轻一点,青衫下摆像蝶翼般展开,迎难而上!
足尖在裂纹地上连点数下,步法飘忽如烟,灵动似水。每一步落下,都恰好踩在青石板裂纹的交叉点上,仿佛预先计算过受力点,碎石在他脚下竟诡异地没有飞溅,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枪风的“浪尖”或“波谷”,妙到毫巅地避开最凶戾的锋芒,仿佛在与枪风共舞。
“流水云身法!”
声音依旧平稳,如同拨弄算珠般从容,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给学生讲解账本,“经营稳根基,投资拓前路,筹资……借你枪风之力!”说话间,右手算珠“噼啪”拨动,仿佛在计算枪风的轨迹。
他三步踏出不同的节奏:第一步短促而稳健,扎住下盘,稳如磐石,地面细微的震动顺着鞋底传来,他像是能“听”到枪风的频率;第二步向外斜跨,险险避开横扫而来的枪杆,衣袂擦过枪风边缘,带起的气流让鬓角发丝贴在脸颊,动作惊险却又不失优雅;第三步轻巧旋身,借助枪风余势,如落叶般向后飘开数尺,黄铜算盘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弧光,如同算珠连成的星轨,轻盈而飘逸。
“裂土”枪势扫过陆九章方才立足之处,地面被刮去一层,留下一个扇形的深沟!扇形深沟边缘的青石碎块还在冒着白气,那是枪劲摩擦空气产生的高温,与冷千绝枪上的寒气形成诡异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着石粉与焦糊混合的呛人味道,烟尘弥漫,碎石如蝗虫般四散飞溅。
枪尖始终离他的衣角差着寸许,连一片布片都没沾到,陆九章的身影在尘土中显得愈发神秘而不可捉摸,尘土在他周身形成一个旋转的气旋,却始终沾不到他的青衫,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冷千绝的脸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额角渗出的汗珠刚冒出来就被体内寒气冻结成细小的冰晶,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地扭曲。两声枪响,却都落了空!在铁血旗全体成员的注视下,这种挫败感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二十年来未尝一败的枪法,今天竟被一个账房先生戏耍?传出去,铁血旗还要不要在青石渡立足!羞辱和惊悸交织在一起,犹如岩浆般炽热而狂暴,瞬间将他吞噬。
“陆——九——章!”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咆哮声震得演武场周围的旗帜猎猎作响,旗杆顶部的铁环碰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声音嘶哑而充满杀意,双目赤红如血,眼白布满血丝,像是要渗出血来,全身骨骼噼啪作响,仿佛要挣脱皮肉的束缚。他的气息变得更加狂暴,如同狂风骤雨前的压抑。这一次,他决定赌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紧握枪杆的双手虎口已经裂开,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淌,在玄铁上凝成细小的血珠。
双手紧握着枪杆,高高抡起,那柄玄铁枪仿佛沉重了十倍,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枪身迅速凝结出一层白色寒霜,发出咔咔的轻响,演武场地面的积水瞬间冻结成薄冰,倒映着枪尖狰狞的寒芒,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冰封。枪尖周围的空气被急剧压缩,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温度骤然下降,周围的烟尘瞬间冻结成冰晶,纷纷扬扬地落下。这一枪,要把你连人带账房的规矩一起钉死在这演武场上!
冰魄寒掌!他将至阴至寒的掌力全部灌注进枪中,掌力灌注枪身时,冷千绝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得像铁块,嘴唇冻得发紫,呼出的气息在面前凝成白雾,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滴在枪杆上,瞬间冻结成暗红冰晶,枪身散发出刺骨的寒气,仿佛来自九幽的冰寒。
“给老子死——!‘灭门’!”他怒吼着,这一枪凝聚了他十成的功力、毕生的杀意、暴怒和深深的恐惧。枪出如龙,天地色变!一道裹挟着寒霜与毁灭意志的枪芒,枪芒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布匹被扯断的“嗤啦”声,地面的薄冰瞬间炸裂,碎冰屑与石粉混合着被枪芒卷起,形成一条灰白色的巨龙,如同九幽寒冰的吐息,撕裂了空间,直刺向陆九章的咽喉。这一枪的速度、力量和杀意,远超之前两枪的总和,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枪芒所过之处,空气被冻结成白色的冰霜轨迹,仿佛一条冰冷的死亡之路。周围的旗众脸色惨白,前排一个年轻悍卒的睫毛上瞬间结了层白霜,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抹,却发现指尖已经冻得麻木,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引来旁边同伴惊恐的目光,眉毛和胡须上都凝结了冰霜,心中充满了恐惧。
这是绝杀!避无可避!钱六的独眼龙已经开始狞笑,手按在刀柄上准备欢呼,却见陆九章突然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九章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掷出算盘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像是在签下一份以命为注的契约,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猛地将手中的黄铜算盘朝着那道寒冰枪芒狠狠掷出!黄铜算盘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算珠碰撞声在死寂的演武场里格外清晰,像在倒数。
“嗡——锵啷啷!”算盘脱手的瞬间,发出高亢的嗡鸣声,震得演武场边缘的旌旗都微微震颤。百颗算珠挣脱了横梁的束缚,如狂风骤雨般激射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每一颗都像是被注入了灵性。它们并非无序地飞散,而是每一颗都遵循着玄奥的轨迹,在陆九章身前旋转、碰撞、排列,彼此联动,形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铜珠阵列,运动轨迹暗合利、本、势的精密联动,带起的气流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本利三式——破你虚高!”陆九章的声音如惊雷炸响,穿透了寒冰的尖啸,尾音在演武场石壁间回荡,震得观战者耳膜发麻,“枪速再快,枪势再猛,也架不住根基虚浮不稳!强行催谷,终极杀伤早已是镜花水月!你这根基,比青石渡时更虚了!”说罢,他指尖微动,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算珠,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冷千绝的破绽。
百颗算珠以严密的数理关系构建了一个物理卸力场,高速旋转、碰撞、传递力量,如同精密的齿轮和杠杆咬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针对狂暴力量的分解、传导、偏转的铜墙铁壁。阵列的核心,一组算珠的轨迹变得刁钻凌厉,如同手术刀般,循着“内力虚高、根基不稳”的弱点,切割向枪芒力量传导最依赖的脆弱节点——冷千绝强行催发冰魄寒掌、内力运转稍滞之处!冷千绝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这小子竟看穿了我强行催动掌力的反噬?
“叮叮叮叮叮——!!!”密集的金属撞击声如暴雨般响起,尖锐得像是要刺破耳膜,幽蓝的寒冰枪芒与旋转的铜珠屏障狠狠相撞,撞出的火花溅在青石板上,烫出细小的焦痕!
寒雾与金光激烈碰撞湮灭,至阴至寒的内力撞上精纯的金属性内力,如同冰雪遇上了烙铁!白雾蒸腾中,演武场地面的薄冰迅速融化,又被枪芒余威冻结,反复几次,形成一层凹凸不平的冰壳,倒映着天空的流云。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剧烈的摩擦和能量湮灭的嘶鸣声,像是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枪芒撞上旋转的算珠阵列,仿佛撞上了一道精妙无比的机械铜墙铁壁。巨大的力量被旋转的算珠层层传递、分散、导入大地,青石板上的裂纹顺着算珠轨迹蔓延,发出“噼啪”的脆响。同时,那组切割算珠精准地“楔入”了枪芒力量流转的枢纽!
“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伴随着金铁摩擦的声音,像是骨头被生生拗断,让观战的悍卒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嗤——!”裹挟着残余寒气的绝灭枪尖,擦着陆九章咽喉的皮肤,带起的冰屑在他颈间融化成冰凉的水珠,陆九章瞳孔微缩,颈间肌肉下意识绷紧随即又放松,那尖锐的破空声几乎要撕裂空气,狠狠扎入身后的青石地面!
就在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间隙——陆九章的身形动了!他鬼魅般踩着散落的铜珠间隙,靴底与算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嗒嗒”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算珠形成的“安全边际”空白地带,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却稳如磐石!
“嗤——!”裹挟着残余寒气的绝灭枪尖,擦着陆九章咽喉的皮肤,带起的冰屑在他颈间融化成冰凉的水珠,那尖锐的破空声几乎要撕裂空气,狠狠扎入身后的青石地面!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以枪尖落点为中心,三尺内的青石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碎石和冰碴混合着泥土,如喷泉般激射而出,溅在周围悍卒的甲胄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烟尘和冰雾弥漫开来,
陆九章站在三步之外,几缕被枪风切断的发丝缓缓飘落。他抬手轻轻掸去肩上的一粒石屑,动作轻描淡写,咽喉皮肤被寒气擦过,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冰晶白痕,冰冷刺痛传来,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激射而来的碎石和冰屑,五指张开,指尖凝聚着奇异的内力波动,对着空气轻轻一拂!
“坏账计提!”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危机都已化解。
柔和却精准的内力场如同无形的护罩,将飞射而来的碎石悉数笼罩其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进行冷酷而细致的筛选与评估,那些动能足以造成伤害的碎石,被这股力量精准地“点”中,瞬间化为齑粉,消散在空气中。而那些威胁不大的小石子和冰屑,则被巧妙地引偏方向,簌簌落下,仿佛一场无关紧要的细雨。
整个过程精准、高效、冷酷至极!
随着烟尘和冰雾缓缓沉降,场地的视线逐渐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住场地中央,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冷千绝保持着单手持枪的姿势,枪尖深深刺入地面,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出的白气都在空气中凝成霜花。脸上的暴怒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冰冷和诡异的平静,下颌线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但双眼深处却翻涌着震惊、不甘、后怕以及被看穿解构的茫然。手臂经脉中,金属性内力的侵入带来的刺痛感仍在隐隐作祟,如同细小的针尖在不停地扎刺。
他猛地发力,试图将绝灭枪从地面拔出!
然而——
纹丝不动!
那玄铁打造的枪杆仿佛与大地熔铸为一体,任凭冷千绝如何催动内力,手臂肌肉贲张,手背青筋暴起如虬龙,枪杆震颤嗡鸣,枪尖却依旧死死钉在原地,毫不动摇。
“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旗主的枪…竟然拔不动了?!”另一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姓陆的究竟使了什么妖法?!”更多人议论纷纷,围观的人群哗然,惊疑不定。钱六的残党和金不换的旧部脸色煞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冷千绝猛地低头,脖颈青筋突突直跳,赤红的目光死死盯住枪尖没入的地方。
青石地面的裂痕中,几点深褐色的光芒刺入他的眼帘。
算珠!
三颗深褐色的黄铜算珠,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深深嵌入枪尖与石缝的交界处。位置极为刁钻,一颗正好卡在受力点上,另外两颗如楔子般抵住枪杆的两侧。更令人心惊的是,三颗算珠的表面被摩擦出的痕迹,赫然组成了三个歪扭却清晰的血色凹痕——
红!线!
冷千绝的呼吸骤然停滞,后颈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两个字如烙铁般烫在他的眼珠上,烫在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和铁血信条上!这哪里是简单的卡枪?这分明是用冰冷的现实和该死的“规矩”,将他引以为傲的力量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算珠嵌入处残留的金属性内力,如同细小的金针,在他拔枪时不断刺激着他的经脉,加剧了刺痛感。
对方的掌控力……冷千绝心头猛跳,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呃啊——!”冷千绝喉咙中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渗出的冷汗在鬓角结成细小冰晶,不顾经脉的刺痛,全身的内力疯狂涌向双臂,做最后的挣扎!他不能败!更不能这样耻辱地败!
枪杆在恐怖的力量下弯曲成惊心动魄的弧度,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嵌在石缝中的三颗算珠被挤压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然而,那三个由伤痕组成的“红线”字迹,在巨力的摩擦下反而更加清晰刺眼,如同嘲弄的烙印!强行催动内力加剧了金属性的反噬,肺腑如同吞下了无数金针,剧痛难忍!
“够了!”一声清喝响起。
陆九章缓步上前,靴底踩碎裂开的青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走到冷千绝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死死钉住、震颤不休的绝灭枪,扫过枪身上那三个血色的凹痕,最终落在冷千绝因用力而扭曲、透着一丝灰败的脸上。
“这叫‘验伤盘账’,”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枪杆的嗡鸣声和冷千绝粗重的喘息声,“专门用来防范你这种‘虚张声势’的风险。无论账面上的估值多么唬人,终究抵不过实地的盘点结果。你的枪,你的道,究竟值不值这个价,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就像那青石渡的绝灭阵,表面上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只要核心节点一被攻破,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冷千绝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陆九章,眼球布满血丝,眼角因过度用力而撕裂出细小的血痕,眼神中仿佛充满了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怒意!这是何等的羞辱!赤裸裸的羞辱!他征战半生,杀人如麻,铁血旗的疆域是一枪一枪拼杀出来的!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手臂经脉的刺痛和肺腑的灼烧感不断提醒着他,对方的力量诡异而克制。但更深的,是一种无力感。对方的力量并不在于蛮勇,而在于那洞察一切和掌控全局的能力!这份掌控力……丙字库……也许只有这份掌控力才能……念头在屈辱的废墟中顽强地滋生。
“陆!九!章!”三个字从他的牙缝中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陆九章却仿若未闻,微微俯身,伸出两指,动作看似随意,但指尖却凝聚着精纯的内力,精准地捏住了其中一颗嵌在石缝中、组成“线”字尾端的算珠。
“咔哒。”
一声轻响。那颗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算珠,被巧劲如拨算盘般轻轻一挑,脱离了原位。
就像抽掉了最关键的一块积木。
“嗡——!”
绝灭枪发出解脱般的剧烈震颤!枪身积蓄的恐怖力量,因失去了关键的“支点”,瞬间失衡反噬!
“噗!”
冷千绝如遭重锤,闷哼一声,紧握枪杆的双臂被反震的巨力狠狠弹开!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更强烈的金属性反噬之力顺着双臂的经脉倒灌而入,眼前一黑,喉头一甜!
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数步,每一步都沉重地踏碎了裂开的青石板,留下深深的脚印,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那杆象征铁血旗主无上权威的绝灭枪,依旧孤零零、耻辱地深插在地面上,枪杆嗡嗡颤动,枪缨无力地垂落。枪尖旁,三颗黄铜算珠静静地躺在碎石中,“红线”的凹痕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整个演武场,死寂一片。只有风吹动破损的旗幡,发出呜咽的声响。
冷千绝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着经脉中残留的刺痛和灼热,又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杆被钉死在地的枪。脸上的暴怒、挣扎、屈辱,仿佛瞬间冻结,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胸膛剧烈起伏,每次呼吸都沉重如拉风箱。支撑他半生的铁则轰然崩塌,留下冰冷的废墟和刺耳的“红线”嘲弄。挺拔如枪的身躯,第一次显出了一丝佝偻。丙字库……这代价……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陆九章,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那块“扩张必亡”的木牌上。那四个墨字,此刻在他眼中,如血写成的预言。
“嗬……嗬嗬……”冷千绝的喉咙发出意义不明的低笑,笑声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近乎崩溃的荒诞感。什么“破阵”,什么“裂土”,什么“灭门”……在对方那套“家底清单”、“银钱流水”、“本利拆解”、“安全边际”、“验伤盘账”面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引以为傲的武力,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笔估值虚高、随时需要“计提坏账”的劣质资产!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时代洪流抛弃的茫然,如冰冷潮水般将他淹没。经脉中残留的金属性内力刺痛,成了失败最冰冷的注脚。
但在这绝望的冰冷之下,那个关于丙字库和对方掌控力的念头,如微弱的火星,顽强地闪烁着。冷千绝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杆上凝结的暗红血痂,喉结在古铜色皮肤下艰难滚动。
陆九章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没有嘲讽。他知道,对于信奉力量至上的枭雄来说,摧毁信念远比摧毁肉体更残酷。他在等,等冷千绝自己做出选择。是拔起被钉死的枪,带领铁血旗走向“扩张必亡”的死路?还是……
就在这时,冷千绝的目光猛地从木牌上收回,死死地盯住陆九章手中刚收回的黄铜算盘。呼吸猛地一窒,鼻腔涌上一股铁锈味,视线聚焦在算盘背面——北斗七星纹样环绕中心,有一个极其古拙、深深刻入铜胎的图案:龟甲纹路!
冷千绝的瞳孔如遭最强闪电击中,骤然收缩成针尖!额角青筋瞬间暴起,冷汗浸湿了玄色劲装的领口,脸上的灰败、冰冷、茫然瞬间被近乎骇然的震惊和刻骨铭心的痛楚取代!仿佛那龟甲纹路不是刻在铜上,而是直接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二十年前的血色记忆碎片轰然涌现!那图案……那北斗七星……和他怀中半块玉佩上的蛇鳞纹……难道……?!
“你……你算盘背面的北斗纹……是从哪里来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迫。这图案,这算盘,这深不可测的账房先生……难道和那东西有关?!和沈家坞……和丙字库?!
不等陆九章回答,冷千绝猛地探手入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玉佩边缘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动作快如残影!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块婴儿巴掌大小、通体墨绿、水头极足的蟠龙玉佩!玉佩造型古拙,蟠龙缠绕,龙身刻满细密的蛇鳞纹路!这玉佩,他贴身珍藏了二十年,从未示人!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冷千绝一步跨到陆九章面前,演武场的风突然卷起地上的石粉,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尘幕,他几乎粗暴地一把抓过黄铜算盘,将那枚蛇纹玉佩狠狠按在算盘背面的龟甲图案中心!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仿佛在寂静中放大了千百倍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北斗七星光斑,蛇鳞幽冷纹路,龟甲厚重刻痕……三者在与玉佩和算盘接触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骤然亮起了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光芒流转,纹路交错、延伸、咬合!
一个完整无缺、龟蛇相互缠绕、散发着古老而苍茫气息的神秘图腾——那正是传说中的玄武图腾,此刻在算盘的背面和玉佩之上清晰地浮现出来!只见那龟甲沉稳厚重,宛如巍峨的山岳,而蛇身则灵动蜿蜒,紧紧缠绕其上,二者浑然一体,透出一股足以镇压四方的磅礴气势,令人望而生畏。演武场边缘的老槐树叶子簌簌作响,仿佛在呼应这古老图腾的苏醒。
时光倒回二十年前……那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夜晚,沈家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冲天的烈焰将夜空染成一片血红。就在那绝望的瞬间,父亲在临死前将半块染满鲜血的玉佩塞入他的手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北斗合,乱局定!玄武现,血仇清!孩子,记住这图腾!记住……丙字……”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
这些冰冷而残酷的记忆碎片,犹如一根根淬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冷千绝的脑海之中!他死死地盯着那完整的玄武图腾,握着玉佩和算盘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剧烈地颤抖着,牙关咬得腮帮子突突直跳,眼角滑下一滴滚烫的泪,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结成冰晶!一股比演武场上寒冬更为刺骨的冷意,夹杂着滔天的恨意、巨大的惊疑以及命运被拨动的震撼,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丙字库!父亲最后未能说完的那个词,必然是丙字库!这图腾……这算盘……这陆九章!手臂经脉的刺痛似乎在图腾浮现的瞬间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是某种宿命的提醒,令他无法忽视。
他猛地抬起头,脖颈肌肉紧绷如弓弦,每一根发丝都因内力激荡而倒竖,赤红的双眼犹如噬人的野兽,死死地锁住陆九章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庞,声音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扭曲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艰难地从血海深处捞出的一般,带着无尽的怨念与质问:
“这图腾……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二十年前沈家坞的那场血案……你陆家……到底知道些什么?!你和那丙字库……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锋利,直指陆九章的心脏,话音在演武场石壁间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檐角的乌鸦,呱呱叫着冲向铅灰色的天空,试图揭开那尘封已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