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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铁佛寺地宫的刹那,午后的天光如熔化的金汁般泼洒而下,刺得人眼眶生疼。沈青囊下意识抬手遮眼,指缝间漏下的光斑在他苍白的脸上晃出细碎的明灭,像极了地宫里毒火熄灭后残留的余烬。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与淡淡的硫磺味,混杂着众人身上未散的血腥气,被热风一吹,黏腻地贴在脖颈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冷千绝走在最前,绝灭枪的枪尖拖拽着地面,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火星,每一步都像是在发泄着什么------那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憋屈,像一团浸了油的棉絮,堵在胸口烧得慌。远处官道旁的老槐树被晒得蔫蔫的,叶子打着卷儿,蝉鸣声嘶力竭,却驱不散众人心头那片比地宫还要浓重的阴霾。

地宫里惊心动魄的火焰反噬、九千岁替身傀儡炸碎时漫天飞溅的木屑铁屑、还有最后那幅晶矿星图上直指皇宫观星台的猩红标记...一切都像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可沈青囊捂着心口的闷咳、洛清漪指尖沾着的血渍、陆九章虎口不断渗血的伤口,又在时刻提醒他们:刚才发生的,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妈的!又让那老阉狗耍了!\"冷千绝猛地顿住脚步,绝灭枪\"哐当\"一声砸在旁边那棵歪脖子槐树上。树干剧烈摇晃,枯黄的叶子簌簌纷飞,几片砸在他布满虬髯的脸上,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扫开。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如蚯蚓般蠕动,虎口旧伤被牵扯得隐隐作痛------那是上个月在黑风寨为掩护商队留下的疤。他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逃的疲惫,而是那股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憋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青囊差点折在地宫的业火里,结果揪出来的不过是个塞了棉花的傀儡!

\"东厂的'玄甲卫'傀儡!\"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星子砸在龟裂的土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这玩意造价够养三百弟兄三月!老阉狗为了金蝉脱壳,真是下了血本!\"话音未落,又是一拳砸在树干上,这次力道更狠,竟震得树皮簌簌剥落,露出里面嫩白的木质,几点树汁混着尘土渗出来,像极了人被打出血的伤口。

沈青囊靠在一块被晒得发烫的青石上,后背刚贴上石面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热度烫得他像要烧起来似的。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连带着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也失了神采,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洛清漪半跪在地,正小心翼翼地用金针替他疏导心脉,纤细的手指捏着三寸长的金针,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她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光洁的鬓角滑落,滴在沈青囊手背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别动。\"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捻着金针缓缓刺入他膻中穴。

沈青囊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不是因为疼,而是内力滞涩处被金针强行疏通的酸胀感,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经脉里爬。他微微喘着气,苦笑道:\"好歹...好歹撕下了他一层伪装,知道了他的真账藏在观星台。\"说到这里,他眼神暗了暗,余光瞥见冷千绝暴怒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愧疚------若不是自己强行催动龟息术骗过傀儡,也不会耗尽内力,成了拖累。他看向陆九章,试图扯出个轻松的笑,嘴角却只牵动出一道僵硬的弧度:\"而且...\"声音低了些,带着气音,\"那业火反噬,就算烧的是替身,操控本体的九千岁恐怕也得遭点反噬之伤吧?\"

陆九章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虎口处因强行布设\"天罡阵\"而崩裂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他灰布长衫的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催动阵法时透支内力的后遗症,连带着那枚从不离身的黄铜算珠也在掌心硌得生疼。

他正在心里飞速盘算,像拨弄算珠般反复掂量着得失:沈青囊的龟息术虽险,却换来了替身的实锤;天罡阵虽反噬,至少摸清了观星台的底细...可代价呢?沈青囊现在连站都站不稳,铁血旗折损了三名好手,更别提行踪彻底暴露------这就像在赌坊里押错了宝,赢了点碎银子,却把家底都亮给了对手。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他的眼。他抬手揉了揉,指腹擦过眼角的细纹,触到一片冰凉------不知何时,连风都带着秋老虎的余威,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地宫之行,损耗:沈青囊心脉受损需静养三月,至少错过秋收前的药材押运;众人内力损耗过半,冷千绝的\"绝灭枪\"绝技三天内无法全力施展;铁血旗在京郊的三处暗哨被玄甲卫拔除,连带着线人老张头怕是...陆九章闭了闭眼,不敢再想;最要命的是打草惊蛇------九千岁那只老狐狸,此刻怕是已经在宫里磨爪子了。

收获:确认九千岁替身的\"玄甲卫\"傀儡构造,关节处有东厂特制的\"子母扣\",后续或可仿制破解;得知观星台藏真账,且需\"北斗匙\"开启------那钥匙据说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手里;初步判断九千岁可能受创,方才傀儡爆炸时,他分明感觉到一股极淡的阴柔内力顺着阵法反噬而去,虽微弱,却足够让那权倾朝野的公公疼上几天。

得不偿失。陆九章在心里给这笔账画上了红叉。他抬头望向京城方向,灰蒙蒙的天际线下,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无声地张开血盆大口。银两周转已然困难------他们现在几乎成了朝廷和九幽盟明面上的靶子,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肉,连撒盐的人都不用自己动手。

\"当务之急,是补充银两周转,稳住根基。\"陆九章嘶哑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干涩的痛感。他从怀里摸出那枚黄铜算珠,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算珠与掌心的伤口摩擦,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算珠是他初创财武宗时,一位江湖前辈所赠,磨得圆润光滑,此刻却硌得他掌心生疼。\"九千岁吃了这记暗亏,绝不会坐以待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冷千绝还在对着槐树出气,沈青囊靠在石上闭目调息,洛清漪正用手帕擦拭金针上的血渍------每个人都带着伤,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他的反扑,恐怕会比地宫的毒火更猛。\"

他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

众人刚回到财武宗在城外的一处秘密据点------一个伪装成大型货栈的院落。那院子藏在乱葬岗旁的贫民窟里,四周围着丈高的土墙,墙头上插满了碎玻璃和荆棘,门口挂着\"隆昌货栈\"的破木牌,牌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只剩下几个模糊的黑字。推开沉重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在呻吟。院子里堆满了盖着油布的货箱,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霉味和干草混合的古怪气味。他们刚在正屋的破木桌旁坐下,屁股底下的板凳还没坐热,坏消息就如同雪片般飞来------比六月的冰雹还要密集,砸得人晕头转向。

先是货栈的老账房,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他跑得太急,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怀里揣着的算盘\"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算珠滚落一地,在泥土地上蹦跳着散开。他顾不上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嘴唇哆嗦着,连老花镜都歪到了鼻尖上。\"宗...宗主!不好了!\"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城里的'汇通'、'四海'、'隆昌'三大钱庄...同时宣布,停止兑付咱们财武宗的所有银票和契据!说是...说是咱们抵押的药田和矿脉'价值不实',要...要重新核验!\"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双手死死抓住桌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紧接着,一名铁血旗的斥候跌进门来。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荆棘划破的小腿,上面渗着血珠混着尘土。他满身尘土地跪倒在地,刚想开口,就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每一声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冷旗主!\"他好不容易喘匀气,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咱们通往云梦泽、黑风寨的三条主要商路,都被官兵设卡封了!带队的是个面生的千户,说是奉了九千岁的手谕,查抄'逆产'!咱们运出去的三批药材------那是给江南织造坊的救命药啊!还有一批刚从黑风寨运来的铁矿,全...全被扣了!\"他说着,猛地用拳头砸了下地面,泥土地被砸出一个浅坑,\"弟兄们想反抗,可对方人多,还带着火铳...那火铳据说是从禁军工坊偷出来的!\"

最后到来的是听雨楼的密使,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看起来像个书生的年轻人。他不像前两人那样慌张,只是脸色异常凝重,进门后先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走到陆九章身边。他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纸,双手递过去,指尖微微颤抖。\"陆先生,江湖上突然流传一份'皇令'抄本。\"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上面说财武宗勾结倭寇、私设刑堂、意图谋反!九千岁勒令各派即刻与财武宗切割,否则以同党论处!已经有...有好几个小门派宣布断绝和我们的生意往来了,连城南的'百草堂'都把咱们的药材退回来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另外...市面上有人在大量抛售咱们发行的'运河修缮契据',价格已经被砸穿发行价了!原本一两银子的契据,现在三钱都没人要...而且...还有传言说,咱们存在通汇钱庄的应急银钱,已经被官府冻结了!\"说完,他飞快地收回手,袖袍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风吹过院角破灯笼的\"呜呜\"声,像极了人在哭。货栈老账房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地看着滚落的算珠;铁血旗斥候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哭还是在压抑怒火;听雨楼密使背对着众人,望着墙角那堆蒙着油布的货箱,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银两封锁、通路阻断、谣言中伤、信誉打压...九千岁的反击又快又狠,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不见血光,却要一点点割掉财武宗的根基。陆九章闭着眼都能想象出那老阉狗此刻的嘴脸------定是坐在铺着白狐裘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着参汤,指挥着手下一群爪牙,将他们逼入绝境。这不再是江湖恩怨的打打杀杀,而是一场绞杀,一场旨在彻底断绝财武宗生存根基的全盘打压,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冷千绝气得眼睛通红,像两团燃烧的炭火。他猛地抄起靠在墙角的绝灭枪,枪杆足有碗口粗,被他单手举起,狠狠顿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泥土地裂开几道细密的纹路。\"狗日的阉贼!\"他怒吼道,声音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打不过就玩阴的!断老子粮道,污老子名声!老子这就去京城,一枪捅穿他那鸟窝!把他那身蟒袍扒下来当尿布!\"他越说越激动,绝灭枪在地上又顿了一下,枪尖深深扎入土中,溅起一片尘土。

\"然后呢?\"陆九章的声音突然响起,冷静得近乎冷酷,像一盆冰水浇在燃烧的柴火上。他没有看冷千绝,依旧望着窗外那堆蒙尘的货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然后让铁血旗的兄弟跟着你一起被扣上造反的帽子,被朝廷大军围剿?让云梦泽的药农因为没了销路,守着金线莲饿死?让那些信任我们、买了契据的小商小贩血本无归,在街头哭天抢地?\"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冷千绝,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冷旗主,你是铁血旗旗主,不是匹夫之勇的愣头青。你的枪,要捅的是敌人的心脏,不是带着弟兄们往火坑里跳。\"

冷千绝噎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猛兽,愤怒地瞪着陆九章,眼神里却渐渐褪去了暴怒,多了几分茫然和无力。他知道陆九章说得对,可那股憋屈劲儿堵在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猛地将绝灭枪扔在地上,枪杆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他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平日里挺直的脊梁此刻却佝偻着,像被千斤重担压垮了。

陆九章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货栈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货物被油布盖着,在风中鼓起一个个包,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现在看来,它们很快就要变成废品了。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伙计和弟子,都是跟着财武宗初创的弟兄,有的在搬运货物,有的在擦拭兵器,可动作都慢吞吞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他们时不时抬头望向正屋的方向,目光里带着期盼和恐惧,像一群等待宣判的犯人。一个年轻的伙计抱着一捆麻绳,绳子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他在用强力打压的手段,动摇我们的人心,挤兑我们的银两周转。\"陆九章缓缓道,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的一道裂痕------那是去年冬天冻裂的,一直没来得及修。\"他想让我们信誉扫地,众叛亲离,最后不战自溃。\"他想起三天前,还有小商贩提着点心来货栈,笑着说\"陆先生发行的契据,我们信得过\",可现在...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满是尘土和霉味,再也闻不到点心的甜香了。

\"那...那怎么办?\"货栈老账房颤巍巍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算盘,却怎么也无法将散落的算珠归位。他声音带着哭腔,老花镜后面的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咱们的现银最多只能撑三天...三天后,工钱发不出,货款结不了,那些等着买药治病的百姓...还有咱们养在云梦泽的药农...这...这摊子就真要散了!\"他说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起初只是模糊的人声,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叫骂和推搡声,像一锅煮沸的粥。有人在喊\"陆先生出来\",有人在骂\"骗子\",还有女人的哭泣声,乱哄哄地搅在一起,撞在紧闭的木门上,震得门板嗡嗡作响。

\"让开!我们要见陆先生!凭什么不给我们兑付银票?\"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带着愤怒的咆哮,\"我儿子还等着买药救命呢!你们财武宗不能言而无信!\"

\"对!今天必须给个说法!\"另一个尖利的女声接着喊,\"我家男人上个月刚买了你们的运河契据,现在钱庄说废纸一张!你们是不是想赖账?!\"

\"我们的契据会不会成废纸?陆先生出来说清楚!把我们的血汗钱还给我们!财武宗是不是真的勾结倭寇了?\"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像无数根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群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绸缎马褂的商人,肚子滚圆,手里攥着一叠泛黄的契据,脸涨得通红;旁边跟着几个扛着锄头的农夫,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眼神里满是焦虑;还有几个镖师打扮的汉子,腰间佩着刀,面色不善地盯着屋里的人。他们是财武宗商业网络的末梢,是那些最信任财武宗、将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上面的普通人。此刻,他们脸上的焦急和愤怒,像一团团火,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院子里蔓延。刚才还在搬运货物的伙计停下了手中的活,低着头不敢看人;年轻的弟子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却不知道该对准谁;连铁血旗的斥候都站了起来,警惕地挡在陆九章身前,手按在刀柄上。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像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九章看着眼前这群人,看着他们攥紧契据的手、通红的眼睛、颤抖的嘴唇,又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脸色凝重的伙伴们。冷千绝重新站直了身子,玄铁枪握在手中,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沈青囊不知何时坐直了些,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却冲他微微点了点头;洛清漪将金针收好,手指按在腰间的软剑上,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陆九章深吸一口气,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压在心头------他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一旦信心崩盘,这群信任他们的人会变成最愤怒的火焰,将财武宗彻底焚烧殆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声音起初很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冲破了院子里的嘈杂。马蹄踏在土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来。

\"闪开!都闪开!急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穿透了嘈杂的人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院子里的人群下意识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只见叶轻舟一马当先冲入院落。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头上,脸上沾着尘土,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他骑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跑得太快,四蹄翻飞,鬃毛飞扬,冲进院子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前蹄在空中刨动着,溅起一片尘土。叶轻舟勒紧缰绳,马嘶声渐渐平息,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起地上的几片落叶。身后跟着几名听雨楼的好手,个个身手矫健,眼神锐利,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急行军。

叶轻舟甚至没等马停稳就飞身而下,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旁边的听雨楼好手及时扶住了他。他顾不上站稳,从背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牛皮口袋,那口袋用粗麻绳捆着,上面还沾着几点暗红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他提着口袋,大步走到陆九章面前,重重放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桌子腿似乎都被震得晃了晃。

\"宗主!查清楚了!\"叶轻舟语速飞快,像倒豆子一样说道,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跑得太急,还没喘匀气。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尘土,露出一张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脸,\"三大钱庄突然拒兑,是收到了司礼监的密令!我抓到了汇通钱庄的一个账房先生,他招了,说是九千岁的外甥------就是那个'永盛昌'票号的东家,亲自带人去钱庄施压的!抛售契据的黑手也是他!还有,封锁商路的官兵,根本不是正式的府军,是九千岁私自蓄养的'皇庄卫队',穿的都是假号衣,手里拿的火铳也是从神机营偷出来的!\"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猎物的猎人。

情报精准,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破了九千岁编织的谎言。院子里的嘈杂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叶轻舟和那个牛皮口袋上,连风都仿佛静止了。

陆九章眼中精光一闪,像黑夜中划过的流星。他猛地打开牛皮口袋的绳结,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石桌上。几本厚厚的账册\"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封皮是暗红色的皮革,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用烫金的小字写着\"永盛昌票号总账\";旁边还有一些折叠的信纸,纸张泛黄,上面盖着司礼监的朱红印章,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这是...\"老账房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账册的封面。当他看清上面的字迹时,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是'永盛昌'票号的部分暗账!这里...这里记载着他们如何挪用官银!还有这个...\"他拿起一张盖着印章的信纸,眼睛瞪得溜圆,\"是司礼监拨付'皇庄卫队'饷银的记录!上面还有九千岁的私印...天哪,这...这是从哪弄来的?这可是掉脑袋的东西!\"

叶轻舟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和疲惫。他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那是背着账册跑了几十里山路留下的后遗症。\"九千岁能在我们身边安插钉子,我们自然也能在他身边'发展线人'。\"他故意加重了\"发展线人\"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狡黠,\"这些可是花了大力气,查抄了他好几个秘密账房才搞到的账据!差点被他的护卫发现,幸好兄弟们拼死掩护...\"说到这里,他笑容淡了些,眼神暗了暗,显然想起了那些没能回来的同伴。

证据!反击的证据终于到了!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声,几个年轻的伙计激动地互相拥抱,连老账房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冷千绝重重拍了拍叶轻舟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倒:\"好小子!干得漂亮!\"

陆九章却没有笑。他快速翻动着账册,手指在那些记载着肮脏交易的条目上划过,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愤怒。账册上的每一笔记录,都是民脂民膏,是百姓的血汗钱,被九千岁和他的党羽肆意挥霍。他脑中飞速运算着,这些证据能起到多大作用,该如何使用,才能给九千岁最沉重的打击。

\"还不够。\"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眼神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刚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在他眼中迅速冷却,变成了更加坚定的决心。\"这些只能证明他违规操作,动摇不了他的根本。\"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账册,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要扭转人心所向,我们需要更强大的信誉支撑,需要真金白银的银钱支援!需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财武宗没有倒,也不会倒!\"

陆九章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几张熟悉的面孔上。夕阳透过货栈破损的窗棂斜射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冷千绝紧握绝灭枪的手照得发亮------那双手指关节上布满老茧,虎口处缠着渗血的布条,却依旧稳如磐石。

他身旁站着云梦泽长老云中鹤,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腰间悬着个药囊,里面露出几支干枯的金线莲,老人正用枯瘦的手指捻着胡须,眼神在货栈堆积的药材箱上打转,若有所思。

角落里,铁佛寺的澄观大师一袭灰袍,念珠在指间无声转动,他本是来采购治疗寺中武僧跌打损伤的药材,此刻却被卷入这场风波,蒲扇般的手掌按在膝头,神色平静却难掩凝重。

还有威远镖局那位幸存的副镖头王猛,他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动------上个月护送财武宗商队时被倭寇砍断的,此刻正用独臂紧紧攥着腰间的镖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诸位。\"陆九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院外隐约的喧嚣,\"九千岁想用强权掐断我们的银钱流水,想用谣言击垮我们这新兴门派的微薄信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从冷千绝的怒目圆睁,到云中鹤的忧心忡忡,再到澄观大师的慈悲悲悯,最后落在王镖头那只空荡荡的袖管上,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那我们,就给他看看,什么叫做'江湖信义',什么叫做'民心所向'!\"说到最后四字,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的雪。

他猛地一拍石桌,\"啪\"的一声脆响,桌上的茶盏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出几滴,在粗糙的桌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想玩阴的?\"陆九章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我们就来一场正面抗衡!用江湖人的骨头,用百姓的信任,跟他这阉贼硬碰硬!\"

\"冷旗主!\"

\"在!\"

\"你铁血旗名下那三处优质寒铁矿脉,\"陆九章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冷千绝,一字一句道,\"可愿抵押给财武宗,发行'联保契据'?利息......就按江湖最高惯例再加三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等待命运的裁决。

冷千绝毫不犹豫,左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那令牌巴掌大小,正面刻着一头咆哮的猛虎,边缘因常年摩挲而发亮。他\"啪\"地一声将令牌拍在石桌上,震得桌上的账册都跳了跳。\"老子信你陆九章!\"他怒吼道,声音在狭小的货栈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矿脉押了!这狗屁契据,老子第一个买!买他娘的一千两!\"他胸口剧烈起伏,虬髯抖动,眼中却闪烁着决绝的光芒------那是对兄弟的信任,也是对奸佞的同仇敌忾。

\"云长老!\"

\"老朽在!\"

\"云梦泽未来三年的金线莲优先采购权,作价入股,如何?\"陆九章转向云中鹤,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共担风险,共享收益!\"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澄观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铁佛寺香火鼎盛,善信捐赠的香火善款可否暂时暂借周转?利息所得,一半用于修缮佛塔,一半纳入财武宗应急储备?\"

云中鹤抚须沉吟片刻,花白的胡须在夕阳下泛着银光。他想起云梦泽药田里那些长势正好的金线莲,想起药农们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陆九章眼中的恳切,最终重重点头,药囊里的干枯药材发出\"沙沙\"的轻响。\"覆巢之下无完卵!\"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老朽活了七十岁,什么风浪没见过?这赌局,我云梦泽跟财武宗共进退!\"

\"澄观大师!\"

\"阿弥陀佛。陆宗主有何吩咐?\"

铁佛寺香火鼎盛,善信捐赠的善款可否暂时周转?\"澄观大师的声音温和如水,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利息所得,一半用于修缮佛塔,一半纳入财武宗应急储备?\"

澄观大师双手合十,念珠在指间缓缓转动,发出\"嗒嗒\"的轻响。\"阿弥陀佛。\"他低诵一声佛号,声音里带着悲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稳江湖,安民心,即是积最大的功德。\"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陆九章身上,\"善款善用,老衲代表铁佛寺,同意了。\"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刻有\"铁佛\"二字的木印,轻轻放在桌上,木印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

\"王镖头!\"

\"陆先生您说!\"

\"威远镖局遍布天下的镖路网络,即刻起,优先、免费为财武宗此次'信用保卫战'运送物资、传递信息!可能办到?\"

那王镖头眼含热泪(威远镖局的血案与九千岁脱不了干系),抱拳嘶吼:\"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威远镖局上下,任凭差遣!\"

\"好!\"陆九章眼中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原本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笑意。他快速盘算着:铁血旗的矿脉价值十万两,云梦泽的金线莲每年能带来三万两收益,铁佛寺的善款少说也有五万两......这些加起来,足够撑过眼前的危机了!\"那就让九千岁看看,\"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激昂,\"我财武宗虽立派时日尚短,却有幸得江湖同道鼎力相助!这便是江湖信誉,这便是联手互助!他想断我们的银钱,我们就用整个江湖的力量,给他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他转向叶轻舟:\"立刻将四大派联合担保的消息,通过听雨楼和丐帮的渠道,以最快速度传遍江湖和市井!重点强调我们的抵押物足值,银钱周转充裕!\"

\"是!\"

\"另外,\"陆九章拿起那几本暗账,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不是喜欢抛售契据打压价格吗?那我们就在最低点,回收所有被恐慌抛售的契据!用真金白银告诉所有人,财武宗的信用,坚如磐石!\"

\"可是...先生,我们的现银不够啊...\"老账房担忧道。

\"现银不够,就用刚抵押来的矿脉和采购权做担保,向那些还在观望的中立钱庄拆借!利息给足!\"陆九章语速极快,\"同时,宣布即将发行由四大派联合背书的'联保新契',募集资金,专门用于对抗九千岁的打压!第一期额度,五十万两!\"

一道道指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叶轻舟立刻掏出纸笔,狼毫笔在糙纸上飞快游走,墨汁飞溅,写下送往各大门派的密信;冷千绝大步流星地冲出屋门,绝灭枪拖在地上发出\"刺啦\"的声响,要去召集铁血旗的弟兄;云中鹤则从药囊里取出几株晒干的金线莲,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作为云梦泽入股的信物。原本慌乱的人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脚步声、低语声、纸张翻动声交织在一起,在货栈里奏响一曲紧张而有序的乐章。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

原本暴跌的财武宗债券价格,在触及某个低点后,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资金突然托起,开始逆势反弹!

三大钱庄门前要求兑付的人群渐渐散去,因为有人开始高价收购财武宗的银票。

被封的商路附近,出现了铁血旗好手和威远镖局镖师的\"联合值守\",态度强硬,与\"皇庄卫队\"形成对峙。

江湖上的谣言风向也开始变了。四大派联合支持财武宗的消息,远比一份来历不明的\"皇令\"更有分量。

这场银钱暗战,从一开始的单边碾压,瞬间变成了惨烈的拉锯战。

而此时,九千岁真正的密室所在。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阴暗地牢,而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密室。

四面墙壁并非砖石,而是用整块整块的金砖拼接而成,每块金砖都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光。

房间中央,一座巨大的、由整块和田暖玉打磨而成的屏风矗立着,屏风上用朱砂笔标注着财武宗契据价格的推演图------账房先生用金线和赤线在屏风上标注双方态势,随着各方消息及时更新,代表着契据的市场变动;另一边则是密密麻麻的赤线算筹,代表着九千岁投入的打压力量。金线与赤线在屏风中央激烈纠缠的标记,旁边的数字随着双方的博弈不断调整。

旁边侍立的账房先生正用炭笔快速标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九千岁魏国忠,此刻正冷笑一声坐在一张白虎皮铺就的太师椅上。白虎的眼珠用红宝石镶嵌,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红光,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噬人。他换了一身新的蟒袍,杏黄色的袍角绣着四爪金龙,针脚细密,金线耀眼,却掩不住他脸色的苍白------比在地宫时更甚,连嘴唇都泛着青灰。他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地宫中业火反噬的余毒未清,每一次运功都牵扯着心脉,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眼中的轻蔑却丝毫未减,像看着一群聒噪的蝼蚁在自掘坟墓。

他面前,一个穿着账房先生服饰的老者正满头大汗地拨动着算珠。老者的眼神阴鸷如鹰,脸上沟壑纵横,手里的铁算盘泛着幽蓝的寒光------那算珠竟是用西域寒铁混合黑曜石打磨而成,边缘打磨光滑,每一次拨动都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仿佛在切割空气。老者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顺着他高耸的颧骨滑落,滴在算盘上,瞬间被蒸发成白雾。

\"一群废物!\"九千岁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官窑青花瓷盏与金砖桌面碰撞,发出\"哐当\"的脆响,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在金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咱家投入了那么多真金白银,动用了司礼监三年的储备金,居然还没把他们的价格打崩?\"他的声音尖利如枭,带着浓浓的不屑,\"那帮泥腿子的根基是铁打的不成?还是他们的骨头比咱家的金砖还硬?\"

那账房先生吓得一哆嗦,铁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黑曜石算珠滚落一地,在金砖上弹起诡异的幽光。他连忙膝行着去捡,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千...千岁爷息怒!是...是四大派突然联手给他们做担保,铁佛寺捐了香火钱,云梦泽押了金线莲...他们的根基...超出了我们的预估...\"

\"怕什么!\"九千岁眼神轻蔑如刀,狠狠剜了账房先生一眼,\"只要彻底按死财武宗,这点损耗咱家担得起!\"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阴毒的计谋,\"你的毒计呢?准备好了吗?给咱家把财武宗的根给刨了!咱家倒要看看,没了银两周转,这群江湖草莽还怎么跟朝廷抗衡!\"

\"可是...千岁爷,\"账房先生的声音带着哭腔,算珠在他颤抖的手中叮当作响,\"那样我们的银两周转也会吃紧,而且那批银子成色不一,里面掺了铅...容易留下把柄...\"

九千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轻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黑灰------那是地宫业火灼烧的痕迹。他缓缓走向桌案上的密档,指尖划过冰凉的纸面,上面记载着财武宗所有商路的布防图,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

\"陆九章...冷千绝...沈青囊...\"九千岁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杀意,仿佛要将这几个名字嚼碎吞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哼,咱家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咱家的手段硬!\"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金砖上,像一朵妖异的红梅。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账册的瞬间。

密室外,突然传来兵刃交击的\"铿锵\"声!紧接着是人的怒吼和惨叫,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正从走廊尽头杀过来。\"有刺客!护驾------!\"一个尖利的嗓音响起,随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人一刀封喉。

那是东厂护卫与闯入者的打斗声,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和临死前的闷哼。动静越来越大,连厚重的金砖墙壁都仿佛在微微震动,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

\"怎么回事?!\"九千岁猛地站起身,太师椅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谁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是财武宗的人?还是宫里的其他派系?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一群江湖草莽也敢放肆?\"九千岁眼神一冷,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番子的脸。他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白虎皮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那是上位者对蝼蚁的惯有姿态。\"咱家的东厂衙门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蟒袍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流淌着油腻的光泽,\"传咱家的令,玄甲卫全员出动,给咱家把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剁了喂狗!\"

\"他...他们都在喊...\"番子的牙齿打着颤,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金砖地面。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喊'严惩奸佞,还我清明',喊'奸阉不死,国无宁日'...还...还有丐帮弟子在城里各处贴告示...用米糊贴满了城墙根、茶馆柱子...上面...上面是...\"他说到这里,突然死死咬住嘴唇,仿佛再说一个字就会被灭口,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太监不敢说下去了。他能感觉到九千岁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越来越重,像腊月的寒冰,冻得他血液都快要凝固。他死死低着头,视线钉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这双手曾经替九千岁数过无数金银,也替他处理过无数\"麻烦\",可此刻却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九千岁一把抢过太监手里捏着的那张皱巴巴的纸。动作粗暴得像扯断一根蛛丝,纸张边缘被他的指甲刮出几道裂口。他的左手还在微微颤抖------那是业火反噬的后遗症,但抢纸的动作却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晚一秒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瞬间铁青!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像老树盘结的虬根。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纸上的字迹,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明黄色的蟒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里面藏着一头即将挣脱的野兽。

那纸上,赫然是他与倭寇分赃的详细记录!墨迹是廉价的松烟墨,却字字清晰,连去年中秋倭寇\"孝敬\"的三百匹丝绸、五十箱白银都记得分毫不差。往下翻,是他挪用盐税填补私库的账目明细------\"三年冬,取两淮盐税十万两,入皇庄秘库\",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押印。最致命的是最后一页,用朱砂笔圈出的江湖败类名单,\"黑风寨寨主李三麻子\"、\"断魂谷谷主崔命\"...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已收买,价银五千两\"!

正是叶轻舟带来的那些暗账里的核心内容!九千岁的瞳孔骤然放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明明把那些账册藏在观星台的密室,用玄铁锁锁着,怎么会...怎么会被复制了无数份,像纸钱一样撒得满城都是?夜明珠的光芒突然摇曳了一下,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像极了地宫里业火熄灭前的最后挣扎。

\"他们...好大的胆子!\"九千岁怒极反笑,笑声尖利得像夜枭啼哭,在密室内回荡,震得金砖墙壁嗡嗡作响。他手中的纸被捏成一团,纸屑像雪片般纷飞,飘落在白虎皮扶手上。\"一群泥腿子...竟敢揭咱家的老底?!\"他猛地将纸团砸在地上,用脚狠狠碾踩着,仿佛那是陆九章的头颅,\"咱家要把你们挫骨扬灰!\"

那账房先生见势不妙,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转身就想溜。可他刚迈出一步,九千岁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九千岁反手一掌击中他胸口!账房先生闷哼一声,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手中的铁算盘\"咔嚓\"一声碎裂,几枚锋利的黑曜石算珠飞溅而出,擦着九千岁的手臂飞过,在金砖上划出几道火星!

九千岁冷哼一声,腰身如蛇般灵活地侧身避开。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个年近六旬的老者,明黄色的蟒袍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带起一阵腥风。那些算珠\"叮叮当当\"砸在远处的玉屏风上,留下几个细小的凹痕------那可是能挡住寻常刀剑的和田暖玉!

\"废物!\"九千岁一脚将账房先生踹开,后者重重撞在墙角的金柜上,发出\"咚\"的闷响,口吐鲜血晕死过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刚才被算珠划破的地方,金线断裂,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内衬,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可他眼神依旧狠厉如狼,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冷笑:\"有点意思...咱家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苦心经营的银钱封锁、谣言中伤、暗害毒计...从司礼监储备金到皇庄卫队,从伪造圣旨到收买败类,哪一样不是天衣无缝?竟被这群只会打打杀杀的蝼蚁用最粗鄙的江湖手段破了局!九千岁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金砖上,像一朵妖异的红梅。\"江湖信义?民心所向?\"他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咱家偏不信这个邪!\"

密室门外,打斗声越来越近。\"锵锵锵\"的兵刃碰撞声、\"噗嗤\"的利器入肉声、还有临死前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死亡交响曲。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密室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木屑纷飞,灰尘弥漫,一道剑光如闪电般刺了进来!

\"严惩奸佞!还我公道!\"外面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像滚滚惊雷劈开了夜空。那声音里有丐帮弟子的粗犷、有武当道士的清越、有峨眉尼姑的悲愤,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东厂衙门的每一寸墙壁。

\"还我公道!诛杀奸阉!\"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排山倒海,仿佛要将这暗无天日的东厂彻底掀翻。连远处皇城的方向都传来隐约的骚动------那些被九千岁欺压多年的官员,怕是也在暗中观望,等着看他倒台吧?

......呐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无数只拳头捶打着密室的墙壁,连金砖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九千岁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阵阵发黑。

陆九章站在货栈的屋顶上,夜风掀起他灰布长衫的下摆,猎猎作响。远处皇城方向的火光与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动荡的泼墨画。他抬头望了望夜空,一弯残月躲在云层后面,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他眼底的疲惫与坚定。身下的瓦片有些硌脚,屋顶的茅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那些在乱世中挣扎的百姓。他听着那代表着江湖义愤的呐喊,心中五味杂陈------这胜利,是用多少弟兄的鲜血换来的?

他缓缓从怀里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黄铜算盘。算珠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他用拇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最上面的那颗上珠,\"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算珠曾帮他算过商路的盈亏,算过粮草的调度,今天,它算出了江湖人的骨气。指尖划过算珠的轨迹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精准推算,仿佛在进行某种江湖罕见的细致谋划。

算珠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像一滴水珠落入深潭,在夜空中荡开层层涟漪。这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为这场持续了数日的银两之争,敲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定音锤。陆九章低头看着手中的算盘,算珠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仿佛看到了冷千绝拍桌时的决绝、云中鹤捻须时的坚定、澄观大师合十时的悲悯......

他知道,九千岁的物理实力还在。那老阉狗经营多年,司礼监的权力、玄甲卫的战力、皇宫里的眼线,哪一样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这场斗争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夜风带着远处的血腥味吹过来,陆九章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捂住嘴的指缝间漏出一声轻叹。

但经此一役,财武宗虽立派时日尚短,却不仅度过了最大的银两困境,更赢得了无价的江湖信誉和同道支持。铁血旗的矿脉、云梦泽的金线莲、铁佛寺的香火钱......这些不仅仅是银两,更是一份份沉甸甸的信任。陆九章想起白天那些挤兑的百姓最终散去时的眼神,从愤怒到怀疑,再到重新燃起希望,那才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

他低下头,看着从九千岁密室方向缴获的一些残片。其中一块焦黑的蟒袍碎片上,用金线绣着的玄武图腾已被火烧得残缺不全,鳞片卷曲发黑。但在图腾旁边,似乎还隐藏着一行极小的金字,要用指甲刮去焦痕才能看清------那字迹歪歪扭扭,却指向了一个更遥远、更危险的地方,让陆九章的心猛地一沉。

另一叠散落在旁的焦黑账册残页,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被火烧得蜷曲的边角下,依稀可见靛蓝色的蛇鳞纹暗记------那是九幽盟特有的账簿标记。陆九章用袖口擦去灰烬,几行歪斜的墨字渐渐清晰:\"收购九幽盟残部,花费纹银十万两接收毒瘴谷制毒工坊三处,月产腐骨瘴五十斤倭寇分赃银三百箱,经东海'幽冥渡'转运,渠道由九幽盟旧部'海蛇'负责\"。

陆九章将寒铁矿样本与观星台图纸并排放置,指尖划过黄铜算盘,算珠在指间反复拨动,最终停在\"寒铁熔点\"与\"图腾铸造\"的比对分析上。他抬眼望向北方,沉声道:\"北漠寒铁是铸造玄武图腾核心的关键材料,观星台真账记载的,怕是图腾激活的星图方位------九千岁要在京城观星台完成图腾最后一步,借星力操控江湖!这两处,便是他京城杀局的'眼'!\"

\"北漠寒铁矿...龙脉所在...\"陆九章低声念出这几个字,声音在夜风中飘散。他想起《堪舆秘录》里的记载:北漠寒铁矿下,藏着当朝的龙脉地气,一旦被人破坏,国祚动摇。九千岁动那里的主意,是想...谋反吗?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比面对地宫的业火时更甚。

而另一份破损的密档则显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禁军的千总、甚至北漠都司府的参将...九千岁的触角,早已像毒藤般渗透向了那个关乎国本的地方。密档的最后一页画着一张简易的矿洞地图,用红笔圈出了\"核心矿脉\"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冬至日动工,需活人献祭\"。

而在那些密档最底层,压着一卷未被烧毁的羊皮密函,火漆印上\"九幽密令\"四个字虽已模糊,却仍能辨认出与二十年前沈家坞灭门案现场遗留的令牌同源。陆九章展开密函,指尖抚过\"与司礼监魏国忠公公共享制毒之术\"的条款,心中了然------从沈家坞的毒源到地宫的腐骨瘴,从玄真的血书到今日的倭寇分赃,九幽盟这条毒蛇,终究是被九千岁豢养成了反噬自身的獠牙。

\"传令下去。\"陆九章对着夜风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将九幽盟与九千岁的合作密函誊抄百份,随罪证一同公示。告诉江湖同道,九幽盟核心黑产已尽数肃清,其残余成员若三日内主动投诚,可免死罪,既往不咎。\"黄铜算珠在掌心轻轻转动,算珠碰撞的脆响里,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语------那些死于腐骨瘴的沈家坞村民、被胁迫的玄真、还有葬身幽冥渡的无辜船夫,终于等来了迟来的清算。

新的风暴,已然在酝酿。陆九章抬头望向北方,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浩劫。他握紧手中的黄铜算盘,算珠硌得掌心生疼------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整个王朝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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