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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如刀,卷着北地特有的粗粝雪沫,狠狠刮过铁血旗巨大的演武场。场边残破的\"铁血\"大旗在风中发出\"猎猎\"悲鸣,旗下十数杆长枪斜插在冻硬的雪堆里,枪尖凝着冰棱。场中央,刚泼洒不久的冷水早已冻成一层惨白的薄冰,冰层之下,大片大片暗褐色的痕迹如同丑陋的疮疤,深深浸透了夯实的冻土。那并非泥土本色,而是数日前东堂狼牙帮一役留下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人血。血迹蜿蜒、凝固、冻结,竟在有心或无意的勾勒下,隐隐拼凑出几个刺目的大字:

伤 亡 率 二 成!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混杂着冻土的土腥和兵刃的冰冷金属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演武场的人心头。空气仿佛被冻住了,吸一口,肺管子都带着冰渣和血腥的刺痛。

演武场北侧高台,一张厚重的黑铁长案被临时搬来。案上,一份摊开的文书格外醒目——猩红的朱砂在粗糙的黄麻纸上勾勒出三个凌厉大字:责罚军令状!

罚单内容清晰:东堂上月狼牙帮一役,伤亡率超出核定上限五成,罚没堂主韩猛三月饷银,东堂整体饷银下浮一成。

一杆通体乌沉、枪尖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长枪,如同墓碑般笔直地插在罚单前方三尺之地!枪名\"绝灭\",正是铁血旗主冷千绝的随身神兵。此枪以极北玄铁混合万人冢中阴煞之铁熔铸而成,枪身长七尺七寸,枪尖呈三棱透甲锥状,刃锋泛着饮血后的幽蓝寒光。枪缨并非寻常红缨,而是一束用南疆蛊血与玄冰蚕丝混织的血色绸带,经秘法炼制后坚逾精钢,此刻凝结着暗红冰晶的绸带垂落,尖端一点寒芒坠下,不偏不倚砸在罚单上\"罚没\"二字的朱砂笔痕上。\"啪\"的脆响中,冰晶碎裂成血珠晕开,将那朱砂红染得愈发妖异,血痕与朱砂融为一体,再难分辨。

枪杆上凝结的冰碴随着寒风簌簌坠落,冷千绝负手立于枪后三丈处,玄色披风下摆被狂风掀起,露出腰间悬挂的青铜令牌。他下颌线绷得死紧,深邃的眼眸半眯着看向演武场中央,睫毛上沾着的雪沫在阳光下闪烁,没人能从那张冰封般的脸上读出情绪,唯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指节泛白的用力。

陆九章就站在黑铁长案旁,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与周围彪悍的军卒、冰冷的兵刃、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定力。他手里托着那把从不离身的乌木算盘,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边缘光滑的算珠——那是三年前牺牲的账房兄弟临终所赠。目光平静地扫过演武场中央那片冻着血字的区域时,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算珠突然发出\"嗒\"的轻响。身后\"影牙\"亲卫的监视如芒在背,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将算盘往怀里拢了拢,仿佛那不是算具,而是能抵御风寒的暖炉。

\"冷旗主,诸位堂主,\"陆九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带着算盘珠子特有的清脆质感,\"上月狼牙帮一役,东堂兄弟浴血奋战,夺下城南三间铺面,战果斐然。然,\"他话锋一转,手指指向那片暗褐色的冻土,\"代价,便是这'伤亡率二成'!\"

他蹲下身,不顾地面冰寒刺骨,伸出右手五指,竟以算盘上乌沉沉的算珠作为尺子,一颗一颗,极其认真地丈量起那片最大血迹的边缘范围。冰冷的算珠按在冻硬的血冰上,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每移动一寸,他都会停顿片刻,仿佛在默记某个名字。

算珠每移动一寸,他眼底便多一分寒色,仿佛在丈量的不是血迹,而是一条条鲜活性命的重量。

\"每一处这样的血迹,\"陆九章站起身,算珠上沾着一点暗红的冰屑,他捻了捻手指,声音沉凝,\"便意味着一位兄弟倒下。倒下一位兄弟,意味着什么?\"他目光扫过高台上神色各异的几位堂主——西堂堂主雷震岳面色凝重,北堂堂主赵铁塔眼神愤慨,刑堂堂主裴千刃面无表情——最后落在东堂堂主韩猛那张虬髯怒张的黑脸上。

\"意味着,旗里至少三个月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这三个月的饷银、伙食、伤药、日常操练的损耗,全成了沉在水底的石头,再也捞不起来!此乃'虚耗之银'!\"陆九章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账意味,\"这还只是看得见的。人没了,就得补!新招的兄弟,得从头练!熟悉旗规、磨练配合、提升武艺,这又得投入多少时间、多少银钱?此为'补员之费'!\"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再加上,按旗里规矩,阵亡兄弟的抚恤,安家费五十两起!这五十两,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体面,也是旗里该背的'良心债'!\"

陆九章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乌木珠子噼啪作响,如同冰雹砸在铁皮上,在死寂的演武场上格外刺耳。\"咱们算笔总账:死一位兄弟,虚耗之银与补员之费加起来,约等于三个月的全堂开销!再加五十两抚恤!这笔钱,若是用在刀刃上,足够咱们稳稳当当、兵不血刃地多占下两块油水丰厚的地盘!\"他猛地停下拨珠,指尖重重按在算盘中央,\"这,就是'人命价'!拿兄弟们的血和旗里的根基,去换那点眼前浮财,划不来!大大地划不来!\"

站在冷千绝下首,一个身形颀长、面容冷峻如石刻、腰间悬着一柄无鞘细剑的青年,微微颔首。他是铁血旗的军师,何无言,人如其名,平日里沉默寡言,开口必中要害。此刻,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滴落,补充着陆九章的数据:\"陆先生所算,乃是实打实的眼前亏。若放眼长远,若能严控伤亡,锱铢必较,让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让每一位兄弟的血都流得其所、流得值当!一年下来,节省下的开销和抚恤,足以支撑我们多开五座营盘,且根基稳固,无后顾之忧。此乃积少成多,如滚雪团般日益壮大。\"

\"放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几乎将高台上的寒风都震散!

东堂堂主\"裂山斧\"韩猛猛地踏前一步!他身高近九尺,膀大腰圆,一身虬结的肌肉将厚重的皮甲撑得鼓鼓囊囊,满脸钢针般的虬髯根根怒张,铜铃般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右手青筋暴起的蒲扇大手狠狠拍在黑铁长案上,\"砰!\"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绝灭枪嗡嗡作响,枪缨上的冰晶震落,溅在他满是胡茬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陆九章,鼻孔因愤怒而剧烈翕动。

\"打仗!刀头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哪有不死人的道理?!\"韩猛声如洪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九章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陆先生!你这套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算来算去,把兄弟们骨头缝里都算得冒寒气!照你这么算,往后兄弟们见了敌人是不是得先作揖,问问砍一刀要赔旗里多少银子?!这是要我们东堂兄弟都当缩头乌龟,把脑袋塞裤裆里去吗?!\"

他越说越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沾着油渍和不明污迹的册子,狠狠摔在陆九章面前的黑铁案上!

\"看看!睁开你的算盘眼看看!这是什么?!\"韩猛手指几乎要戳破那册子的封面——《东堂掠财细录》!

他粗黑的手指哗啦啦翻动册页,停在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墨迹未干的大字:\"腊月初九,城南赵记绸缎庄,掠得现银三百二十两,上好苏缎十五匹!\"那\"三百二十两\"几个字,被他用不知哪里找来的红笔,特意圈了个又粗又大的红圈,显得格外醒目刺眼。

\"三百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够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多久?!啊?!\"韩猛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跳,\"打仗?打仗就得有收获!就得见真金白银!死几个人怎么了?江湖儿郎,马革裹尸是本分!为了旗里开疆拓土,死了也值!老子东堂的兄弟,没一个孬种!这账,老子认!这罚单,老子也认!但你要老子当乌龟?门儿都没有!\"

他得意地环视四周,似乎想看到其他堂主赞同的目光。然而,西堂雷震岳和北堂赵铁塔都眉头紧锁,并未应和。就在他唾沫横飞、气势最盛之时——

西堂堂主雷震岳突然重重咳嗽两声,虬髯遮掩下的嘴角微微撇动,北堂堂主赵铁塔会意,黝黑的脸上挤出几分尴尬,粗声粗气地打圆场:\"韩老哥息怒,陆先生也是为弟兄们性命着想......\"话未说完便被韩猛恶狠狠瞪了回去,赵铁塔脖子一缩,偷偷朝雷震岳递了个求援的眼神,后者却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腰间佩刀。

\"嗤!\"

一道细微却凌厉到极点的破空声响起!

一直沉默如山的冷千绝,突然动了!他那双常年握枪的手骨节分明,此刻五指如铁爪般扣住绝灭枪尾的玄铁吞口,玄色披风在转身时甩出完美的弧线,枪身骤然爆发出三尺寒芒!

没有人看清他如何出枪!只听\"嗤\"的一声裂帛之响,幽蓝枪尖已化作一道寒电,精准刺向案上的《掠财细录》!枪风裹挟着阴煞之气,将册子从中劈开的同时,枪尖在冻土上划出丈许长的深痕,冰屑与碎石齐飞!

被切开的书页如同被惊起的蝴蝶般哗啦啦散开、飘落!

其中几页散落在韩猛脚下,更多的则四散飘零。陆九章目光如电,右手看似无意地拂过算盘底面,指节微动间,三枚算珠以特定频率轻颤,暗藏的内劲透过乌木震颤空气,将记录狼牙帮一役详情的那页纸精准托住,打着旋儿飘落到冷千绝脚边——恰好背面朝上。

那页纸的背面,透过粗糙的黄麻纸背,隐约可见正面墨迹的渗透痕迹,尤其是那行被刻意涂抹、试图掩盖的蝇头小楷的轮廓,在惨淡的天光下,因为纸张变薄和内力震荡墨迹显影,显得比周围更深一些,形成了一个模糊但可辨认的阴影区域。

冷千绝的目光原本冰冷地锁定着韩猛,眼角的余光瞥见脚边书页的异样。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心中警铃骤响——那墨迹渗透的轮廓竟与三日前报备的失踪名单隐隐重合!枪尾轻轻一挑将纸页翻起,指腹抚过粗糙的麻纸表面,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瞳孔微缩。

冷千绝靴底碾过冻土的脆响骤然停住,他缓缓弯腰,指尖拈起那页纸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当看清\"王麻子\"三字的残痕,他想起半月前那汉子捧着刚满月的婴孩来领冬衣的模样,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那笔\"失踪\"记录背后,竟是七条被刻意抹去的人命!

顿时,那行被刻意涂抹、墨迹污损,又被后来覆盖的墨迹试图掩盖的蝇头小楷,在散落的书页上,在冷千绝那凌厉一枪带来的视觉冲击和陆九章内力巧妙震荡下,再也无法遁形,清晰地显露出来:

【此役,阵亡:张五、李七、王麻子、赵铁头、孙二狗、钱串子、周疤脸。重伤残废:三人。】

那七个名字,每一个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所有人的眼里!

\"嘶——!\"高台上几位堂主看清那行小字,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看向韩猛的目光瞬间变了!七条人命!换三百二十两银子?还重伤残废了三个!这哪里是战功?这简直是拿兄弟的命去填无底洞!

韩猛脸上的得意和狂怒瞬间僵住,如同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他瞪着地上那行刺眼的记录,眼珠子布满血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这页纸怎么会暴露?他分明让账房烧毁了!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在冷千绝洞穿一切的目光下语无伦次,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刀——那是去年弟兄们凑钱给他打的生日礼物。

这突如其来的揭露,让演武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死寂之中,冷千绝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韩猛脸上。那目光不再是旗主的威严,而是混杂着痛心与杀意的寒潭——三年前韩猛断腿时,是他背着这个兄弟在雪地里爬了三十里求医,如今却要亲手清理门户。

\"韩堂主,\"冷千绝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你东堂兄弟的命,在你眼里就值这点银子?丙字库流出来的军械就这般好用,让你连弟兄们的性命和旗里的规矩都抛了?\"

他突然厉声喝问,枪尖微微抬起,指向韩猛。

\"旗...旗主!弟兄们是战死的!是为旗里死的!死得其所啊!账...账目有疏漏,是底下人糊涂记错了...丙字库...什么丙字库,属下实在不知...\"

他语无伦次,眼神闪烁,双手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敞开的皮甲前襟,似乎想遮掩什么。暴露伤亡记录和牵扯丙字库已经让他阵脚大乱,本能地想要护住更致命的秘密。

\"疏漏?\"冷千绝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冷得让人心头发寒,\"那这个,也是疏漏吗?!\"

话音未落,冷千绝手中的绝灭枪再次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刺向书册!

枪如毒龙,带着刺耳的裂空尖啸,快得只留下一道幽蓝的残影!目标,直指韩猛下意识护住的、皮甲前襟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暗袋!

\"嗤啦——!\"

坚韧的皮革暗袋在绝灭枪锋锐无匹的枪尖下,如同朽烂的布条般应声而裂!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略显特殊的薄皮纸卷,从破裂的暗袋中掉了出来,落在冰冷的黑铁案面上!

韩猛脸色骤变,伸手就想抢夺!

但冷千绝的枪尖更快!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点在那卷薄皮纸上,将其压住,同时枪尾一抖,巧妙地将纸卷摊开了一角!

露出的部分,青黑色九头蛇盘绕骷髅的暗纹在雪光下泛着幽光,蛇瞳处两点猩红朱砂,正是九幽教的\"九冥噬骨\"标记!

九幽密令! 即便只是抄本或暗记,也足以说明问题!

寒风卷着雪沫掠过高台,将几张散落的书页吹得簌簌作响,如同亡魂低语。

高台上瞬间一片死寂!连呼啸的寒风都仿佛凝固了!

几位堂主看清那标记,瞳孔骤然收缩!雷震岳猛地攥紧腰间佩刀,指节发白;赵铁塔咬牙切齿,黝黑的面庞抽搐着;裴千刃素来冷漠的眼底也燃起怒火——五年前围剿九幽教时牺牲的八十名弟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韩猛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看着冷千绝手中展开的密令,眼前闪过妻儿被九幽使者用匕首抵住咽喉的画面,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混着鼻涕淌下来:\"旗主!是他们逼我的!我儿子才三岁啊......\"

冷千绝左手虚空一抓,那股无形的吸力再次涌出,将那卷薄皮纸摄入掌中。他看都没看韩猛那瞬间灰败的脸,径直展开。上面是密码暗语般的字迹和符号,但核心意思与九幽指令无异。

\"看来,竟有人拿弟兄们的血当垫脚石。\"冷千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握着纸卷的手背青筋暴起,\"狼牙帮一战你东堂兄弟死伤枕藉,根子就在这儿!阻挠军纪?阻挠陆先生为旗里精打细算、减少伤亡的大计?就为你这卖主求荣的狼子野心?!为九幽那点残羹冷炙,你就敢动丙字库的歪心思?!\"

\"旗主!我...\"韩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试图辩解,却语塞。他想起九幽使者以他妻儿性命相逼的场景,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他,但此刻说出来,只会让家人更危险。

\"闭嘴!\"冷千绝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韩猛浑身一哆嗦。冷千绝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不再看他一眼,转向陆九章,那眼神带着询问,也带着决断:\"陆先生!这账,该怎么算?!\"

演武场死寂无声。数千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钢针,聚焦在陆九章身上。风雪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陆九章脸色沉凝,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实的、用细绳仔细捆扎的册子。他解开绳结,在冰冷的黑铁长案上,将册子徐徐展开。

册页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还画着许多清晰的表格、线条。抬头几个字,力透纸背:《铁血旗火并损益详录》。

\"冷旗主,诸位兄弟,\"陆九章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账,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他手指点向册子上一处清晰的表格:\"诸位请看。上月初五西堂城北货栈突袭,目标黑风寨寄存私盐。投入精锐十五人,耗时两刻。结果毙敌七人、伤敌十二,我方仅轻伤三人,无一阵亡。缴获私盐折银八百两,另得寄存费分润一百两,总计收益九百两。\"

他又指向另一处截然不同的记录:\"再看这里。上月十八,南堂配合官府围剿'血狼盗'据点。投入:旗中兄弟一百二十人,外围帮众三百余,耗时近两个时辰。结果:毙敌四十五,伤敌近百,我方阵亡二十八人,重伤致残十一人,轻伤不计。缴获:贼赃折银约两千两。\"

陆九章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算盘珠子般的清越:\"同样是火并,同样是流血!西堂那场小股精锐突袭,十五人换九百两!平均下来,每流一滴血,换来的银子是这个数!\"他竖起一根手指。

\"而南堂这场大混战,一百二十兄弟加上三百外围,死伤近四十人!换两千两!平均下来,每流一滴血,换来的银子是这个数!\"他竖起了三根手指,然后猛地收回两根,只留一根!

\"看到了吗?投入的人手越多,场面铺得越大,看似收获的总数大了,但落到每个人头上的'油水',反而越捞越稀!这叫投入越多,得的越少,纯粹得不偿失!\"陆九章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刻意将话语说得通俗易懂,配合那鲜明的手指对比,意思清晰无比。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韩猛东堂狼牙帮一役的记录上:\"而韩堂主这场仗,七条兄弟的性命,加三个残废,换三百二十两!再算上旗里要赔进去的'虚耗之银'和'补员之费',还有那五十两一人的抚恤'良心债'!这笔买卖,是赚是赔?\"

他根本不等别人回答,乌木算盘再次出现在手中。五指翻飞,算珠疾走,噼啪之声密集如骤雨打芭蕉,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激烈回荡!

\"七条命,按'人命价'折算,是三个月的东堂开销加三百五十两抚恤!\"陆九章左手猛地按停算盘,三枚算珠应声崩裂,乌木框架上赫然出现指节深的凹痕,他想起王麻子临行前塞给他的那袋炒花生——那汉子说要给娃攒够念书钱,\"这笔钱若省下来,半年!最多半年!\"他指向演武场边缘那排新搭的草棚,\"就能让伤兵营的弟兄们换上棉絮褥子,让张五的老娘收到过冬的炭火!\"

\"用七条兄弟的命换眼前三百二十两,等于把将来至少五百两的地盘收益扔进臭水沟!这是因小失大,捡芝麻丢西瓜,彻头彻尾的血本无归!\"

算珠噼啪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快、更急!仿佛在演绎一场无形的金戈铁马。最终,所有的声音骤然停止。陆九章的手指,稳稳地按在算盘最右边的一档上,那里,三颗乌沉沉的算珠被高高推起,定格在一个明确的数字上。

陆九章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演武场:\"若依陆某之策,严控伤亡,精打细算,让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让每一位兄弟的血都流得其所、流得值当!三年!只需三年!\"他猛地指向算盘上那三颗高高在上的算珠,\"我铁血旗的地盘,必能翻倍!而且根基稳固,不欠亏空!让兄弟们跟着旗主,有奔头,有肉吃,有命花!更重要的是,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去查清丙字库的旧账,洗刷我铁血旗身上不该背的污名!\"

\"说得好!!!\"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喝彩的不是别人,正是拄着绝灭枪的冷千绝!他那张如同石刻般冷硬的脸上,此刻竟有青筋在太阳穴突突跳动,左手死死按住枪杆才没让情绪失控——三年前韩猛断腿时,是他背着这个兄弟在雪地里爬了三十里求医,如今却要亲手清理门户。陆九章的话像把重锤,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特别是那句\"查清丙字库旧账\",让他想起那些被污蔑为\"通敌\"的弟兄们临死前不甘的眼神。

\"陆先生算得明白!算得在理!算得痛快!\"冷千绝的声音如同滚雷,在演武场上空炸响,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酣畅淋漓,\"兄弟们!听见没?咱们铁血旗的刀锋是用来开疆拓土、守护基业的!是用来查清旧账、洗净污名的!不是给某些人填私欲、换蝇头小利的!弟兄们的血金贵着呢!每一滴都得流得值当!\"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韩猛!那目光中的杀意,凝如实质!

\"韩猛!你还有何话说?!\"

韩猛被冷千绝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目光一激,一股邪火混合着极度的恐惧和不甘猛地窜上头顶!背叛暴露,美梦破碎,巨大的落差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

\"啊——!姓陆的!都是你这妖言惑众的算盘精毁了老子!\"韩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眼赤红如血,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弟兄们凑钱给他打的佩刀,此刻却只剩个空荡荡的刀鞘。他想起九幽使者用妻儿性命威胁的画面,疯狂和绝望瞬间吞噬了理智,\"老子宰了你!\"

韩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双眼赤红如血!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受伤的疯虎,右手闪电般向后腰一抹!

\"锵啷!\"

一道沉重的、带着血腥煞气的寒光骤然亮起!正是他那柄威震东城的成名兵刃——裂山斧!斧刃宽阔如门板,斧背厚实如砧板,斧身上暗红色的血槽仿佛还在流淌着亡魂的哀嚎!

陆九章却不退反进,左手算盘疾点案面,三枚算珠脱框飞出,精准撞向斧柄七寸处的旧伤裂痕——那是三年前冷千绝试枪时留下的枪痕!

韩猛根本不顾咽喉前冷千绝那吞吐着致命寒芒的枪尖,也完全无视了周围所有人!他所有的疯狂和绝望,都凝聚在这一斧之上!目标,正是黑铁长案上,陆九章摊开的那本《铁血旗火并损益详录》!他要毁了这该死的账册!毁了这彻底葬送他美梦的铁证!

裂山斧带着韩猛全身的力气和狂暴的罡气,卷起一道凄厉的恶风,以劈山断岳之势,狠狠砍向那本摊开的册子!这一斧下去,别说一本册子,就是一块生铁,也得被劈成两半!

\"放肆!\"

就在斧刃即将触及册页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立如山的冷千绝,双眸骤然缩成寒星!枪缨血色绸带无风自动,凝结的冰晶簌簌坠落——他想起韩猛当年为救自己挨的那一斧,斧痕至今还在背上隐隐作痛,可现在,这兄弟却成了葬送弟兄性命的罪人!

绝灭枪在冻土中发出龙吟般的震颤,枪缨血色绸带无风自动!他左脚向前半步踏出,整个演武场的风雪仿佛都被这一步引动,瞬间倒卷!

右手单掌抚上枪杆,玄铁吞口处阴煞之气暴涨!枪身化作一道幽蓝闪电,枪尖吞吐三寸寒芒,后发先至横拦斧刃——并非硬接,而是以枪尖三棱透甲锥的锋锐棱角,精准卡入裂山斧的血槽!

风雪骤然狂暴,卷起地上的血冰碎屑,在枪斧相击的瞬间形成旋转的雪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穿金裂石般的巨响猛然爆开!如同两座铜钟狠狠对撞!

火星!刺目的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瞬间照亮了韩猛狰狞扭曲的脸和冷千绝冰冷如霜的眼!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韩猛双臂剧震,裂山斧几乎脱手!他庞大的身躯被震得踉跄后退,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而冷千绝的绝灭枪,却稳如磐石!那幽蓝的枪尖点在斧面上,并未撤回,反而借着碰撞的反作用力,枪身如同活物般猛地一旋、一压!

\"嗤——嗤嗤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响起!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刮擦耳膜!

只见那锋锐无匹的绝灭枪尖,如同烧红的烙铁划过黄油,竟硬生生地在韩猛那柄精钢锻造、厚重无比的裂山斧斧面上,刻下了四个铁画银钩、入铁三分的大字!

伤 亡 即 亏 空!

西堂堂主雷震岳猛地别过头,不忍再看——那裂山斧是当年弟兄们凑钱给韩猛打的生辰礼,斧柄上还刻着每个人的名字。北堂赵铁塔一拳砸在案上,黑铁桌面竟裂开细纹,他哽咽着低吼:\"糊涂啊!\"

每一笔划都深嵌斧面半寸,边缘翻卷的铁屑在阴煞枪气中凝结成冰晶,随着枪尖抽离,\"当啷\"一声脆响,裂山斧竟被这四字震得寸寸碎裂!

刻字完成,冷千绝手腕一抖,绝灭枪如同归巢的毒龙,\"锵\"地一声枪尾顿地。枪身震颤的龙吟中,他望着斧面上碎裂的铁屑,想起韩猛当年为护他挡箭时留下的疤痕,喉间涌上腥甜——这杆裂山斧,终究没能劈开兄弟反目的寒冰。

韩猛如同被抽掉脊梁骨,看着斧面\"伤亡即亏空\"五个血字,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淌下来:\"弟兄们...俺对不住你们...\"他想起张五临行前塞给他的家信,那汉子说要给娃攒够念书钱,如今却成了账上的一笔\"亏空\"。

冷千绝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扫过每一个铁血旗兄弟的脸。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铸就般的意志,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刻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陆先生说得对!\"

\"从今日起,铁血旗下,无论哪一堂,哪一队!凡有战事,需火并者——\"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都得过陆先生的算盘关!先算'伤亡定数'!\"他突然扯开玄色披风,露出左肩上狰狞的箭疤——那是十年前为救弟兄们留下的,\"这定数就是铁令!就是兄弟们的'保命符'!谁要是再拿弟兄们的命填窟窿,韩猛就是榜样!\"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瘫软在地的韩猛,刮过高台上神色凛然的各位堂主:

\"凡有擅自行动,致使伤亡超出预算者——\"

冷千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如同九天落下的裁决之音,响彻云霄:

\"无论何人,无论何功!超支一人,斩主事者一指!超支三人,斩主事者一臂!超支过半......提头来见!用兄弟们的血,祭旗!!!\"

\"谨遵旗主号令——!!!\"

\"谨遵旗主号令——!!!\"

\"谨遵旗主号令——!!!\"

短暂的死寂之后,演武场上数千铁血旗士卒,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浪滚滚,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炸响!那声音里充满了对新规的认同,对减少伤亡的渴望,对冷千绝决断的拥护!更带着一种扬眉吐气、拨乱反正的激昂战意!

声浪之磅礴,之猛烈,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演武场四周的建筑!

高台檐角,一根悬挂了整整一个寒冬、足有儿臂粗细的巨大冰棱,被这震天撼地的声浪猛地一震!

\"咔嚓!\"

一声脆响!

冰棱根部断裂!

那根巨大的、晶莹剔透却又冰冷刺骨的冰棱,如同断头的铡刀,带着凄厉的呼啸,从高高的檐角直坠而下!

砰——!!!

冰棱精准砸在韩猛面前的黑铁长案上!正正劈裂那张猩红的责罚军令状,断口处凝结的冰碴宛如一道冰封的裁决。飞溅的冰沫中,韩猛恍惚看见五年前弟兄们举着这张军令状欢呼的模样——那时他们刚打了胜仗,用缴获的银子给伤兵营换了新被褥。

坚冰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无数晶莹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花!冰棱核心蕴含的冰冷寒气与撞击的力道同时爆发!

那张写着\"罚单\"二字的猩红纸页,被冰冷的融水和碎裂的冰块狠狠覆盖、浸润!

冰水迅速蔓延、晕开。

猩红的朱砂笔迹,在冰冷的水渍中迅速溶解、扩散。

最终,罚单最下方,原本由韩猛以指代笔、蘸着方才斧柄震裂虎口流出的鲜血,歪歪扭扭写下的\"拒签\"二字,被冰冷的融水彻底浸透、模糊、冲刷殆尽。

而在那一片湿润的狼藉中,冰水混合着溶解的朱砂和韩猛的血迹,缓缓流淌,竟在黄麻纸上,重新勾勒出两个清晰、冰冷、带着决绝意味的大字:

接 受!

冷千绝看都没看地上瘫软如泥的韩猛,对着刑堂堂主裴千刃一挥手:\"拿下!\"执法弟子铁链拖地的脆响中,他突然低声补充,\"给他留副好镣铐...别冻着。\"声音轻得只有身旁的陆九章听见,玄色披风下的右手却死死攥成了拳。

\"是!旗主!\"裴千刃、赵铁塔、雷震岳同时抱拳领命,声音铿锵。几名执法弟子应声扑上,冰冷的铁链瞬间锁住了韩猛的手脚,将他如同死狗般拖了下去。

高台上,只剩下碎裂的冰块、融化的血水、晕开的罚单,以及那张被冷千绝枪尖挑出的薄皮密令。

陆九章走上前,俯身拾起那张质地特殊的密令。入手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适的阴寒气息。他展开密令,目光扫过那些密码暗语。当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密令的背面时,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粗糙感。

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密令翻转过来。

密令的背面,并非空白!上面用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银线,勾勒着一副复杂的建筑平面图!图样精准,结构清晰,甚至标注了哨位、通道、库房编号!在图样的右上角,一个醒目的标记旁,清晰地写着几个小字:

【丙字库军械重地】

一条醒目的红线,从图样外围的一个入口,蜿蜒曲折,最终指向核心区域一个标注着\"甲三\"的巨大库房。在库房旁边,还有一行用朱砂写成、细小却刺眼的备注:

【七月初七,子时三刻,'冥钞'换'真铁'。】

\"丙字库...军械重地...七月初七...\"陆九章低声念着,左手猛地按住算盘,算珠因用力而深陷掌心。当\"冥钞换真铁\"五字刺入眼帘时,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线人老王浑身是血地塞给他(原身)半截密信,说\"丙字库有大买卖\",转天就被发现浮尸江中。

这地点...这时间...这\"冥钞\"!

他猛地想起!先前调查中那场席卷江南、搅得无数商家破产、最终线索指向朝堂大佬的惊天伪币大案!那些印制精良、足以乱真的伪币\"冥钞\",其源头和流通网络,曾有个关键节点,代号正是\"丙字库\"!

他猛地按住算盘,算珠因内力激荡发出\"咔嗒\"脆响,三年前追查伪币案时截获的密信残片突然在脑海中浮现——那上面同样画着残缺的九头蛇标记!

当时线索在\"丙字库\"外围就断了,如同泥牛入海,再无踪迹。谁能想到,那批足以扰乱国计民生的伪币,最终竟是要在七月初七子夜,换取朝廷武备重地丙字库军械库里的精良军械\"真铁\"?!

九幽...玉无瑕...他们的手竟伸得如此之长!竟伸进了朝廷武库!伪币换军械?这是要私蓄甲兵?图谋不轨?!

陆九章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暖意,冷千绝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玄铁令牌轻轻撞在他肘部:\"先生发现什么了?\"阴寒的枪气竟带着一丝暖意,那是铁血旗主独有的保护姿态,这个沉默的男人只会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关心和支持。

陆九章紧紧攥着这张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密令,指节泛白渗出细汗——指腹下银线勾勒的丙字库图样,竟与三年前线人老王用性命换来的残图完全吻合!他抬头望向北方帝都,风雪卷着冰碴打在脸上,睫毛瞬间凝结出细霜,却不觉刺痛。身后冷千绝的手已按在绝灭枪玄铁吞口,枪身阴煞之气随呼吸吞吐如雾,血色绸带无风自动,枪尖寒芒正映着陆九章颤抖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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