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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佛寺后山的药田,彻底成了“荒芜”二字的真实写照。三十亩坡地从山腰绵延至谷底,本该齐整的田垄早已被疯长的杂草吞噬,牛筋草的藤蔓像锈铁丝般缠结,马唐草的细茎在晨风里摇曳出一片枯黄的波浪,连石缝里都钻出了半人高的鬼针草,针芒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在初阳下泛着冷光。

天刚亮,东方天际刚洇开一抹鱼肚白,昨夜的雨水还未干透。泥土被泡得酥软,踩上去能陷到脚踝,靴底拔起时发出“咕叽”的黏腻声响。三十亩药田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几乎看不到药材的影子。只有几株瘦弱的甘草从草缝里探出头,泛黄的叶子边缘打着卷,在料峭的晨风中瑟瑟发抖,根系处的泥土松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空气里弥漫着烂泥的腥气、腐草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去年残留的药渣气息,如今却成了荒芜的注脚,闻着就让人胸口发闷。

沈青囊蹲在田埂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棉袍早被泥水浸透,下摆沉甸甸地坠着,冷意顺着布料往骨头缝里钻。他手里攥着一本被雨水泡得发胀的账本,纸页边缘起了毛边,墨绿色的墨迹在水渍里晕开,像一朵朵残缺的乌云。他右手食指用力点着一行模糊的字,指腹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亩产连十斤都不到!这点收成,连本钱的三成都收不回!这哪是药田?根本就是个赔钱的无底洞!”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猛地将账本往膝盖上一拍,纸页间的水珠溅在满是沟壑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身后几个药农也都愁眉苦脸地站着。领头的老王头六十多岁,佝偻着背,褪色的粗布短褂卷到胳肢窝,露出精瘦的胳膊和满是老茧的手,此刻正用旱烟杆一下下敲着泥地,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旁边的二柱子二十出头,裤腿卷到膝盖,小腿肚上沾着泥点和草屑,他望着这片荒地,重重叹了口气,右手无意识地捶了捶发酸的腰。沈青囊的女儿沈素素站在最外侧,一身靛蓝色利落短打,腰间系着黑色腰带,针囊上的铜扣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她俏脸冷峻,下颌线绷得笔直,右手按在腰间的针囊上,指节微微用力,指腹摩挲着囊口的牛皮绳——那里插着七根银针,最短的三寸,最长的五寸,都是她平日里救人用的家伙,此刻却像是随时要出鞘的利剑。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同于药农们踩在泥地里的“咕叽”声,这脚步声“笃、笃”地响着,节奏均匀,像有人在用木槌轻敲地面,每一步都落得极实。

陆九章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袍子,领口和袖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下摆溅满深浅不一的泥点,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脚上的布鞋裹满黄泥,鞋尖处磨出了个小洞,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袜底。他走得不快但极稳,步幅均匀,每一步都恰好踩在田埂的实地上,没有多余的晃动。左手托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黄铜算盘,算盘边缘的铜锈在晨光下泛着暗绿色的哑光,算珠排列得整整齐齐,靠近横梁的几颗珠子上还留着经年累月摩挲出的亮痕。他怀里的半块蛇纹玉佩贴着心口,隐约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那温热顺着血脉缓缓蔓延,让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悄悄舒展了些。玉佩上“铁棺”二字的刻痕处,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径直走到沈青囊身边,没有寒暄,目光先扫过那本烂账本——纸页上“损耗率”三个字被水渍泡得模糊不清,像三个哭泣的鬼脸。随即又转向荒田,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右脚轻轻一抬,再落下时,靴底带起的一块泥块“啪”一声正好盖住了账本上“损耗率”三个字,泥块边缘的水珠缓缓渗进纸页,将那三个字彻底吞没。

“沈大夫,”陆九章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入静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光叹气救不了人,也救不了田。不如,我们算一笔实在账?”他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是能穿透眼前的迷雾。

他手腕一翻,托着算盘的左手轻轻一抖,那柄黄铜算盘“唰啦”一声悬在身前,算珠在惯性下轻颤,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是春雨打在青瓦上。

沈青囊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随即聚焦在陆九章脸上,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陆先生的意思是?”他左手下意识地将账本往怀里拢了拢,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算‘边际成本’!”陆九章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两道出鞘的利剑,穿透晨雾落在那几株瑟瑟发抖的甘草上,“抛开那些已经砸进去收不回的本钱——那些叫‘沉没成本’,是死钱!我们只算现在:多花一分力气、多投一两银子,能多收回多少钱!这才是活账!”

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算盘上轻轻一弹,算珠“噼啪”作响,声音清脆,在寂静的田埂上格外清楚。那声音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让原本沉闷的空气都流动了起来。

“就拿这甘草说。”陆九章的手指在算盘上滑动,算珠碰撞的声音急促起来,“种子钱、犁地的牛租、除草的人工,每亩少说五两银子。可你这账上写得明白,”他用下巴指了指被泥块盖住的账本,“扣除被草抢走的养分、被虫害糟蹋的根茎,一亩最多收三两干货!三两卖出去,刨去运费、晾晒的柴火钱,到手不足二两五!这叫每多砸一两银子,就净亏二两五!沈大夫,这生意还能做?”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铛”地一弹算盘横梁,几颗代表亏损的算珠猛地跳起半寸高,又重重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药农们面面相觑,老王头手里的旱烟杆“啪嗒”掉在泥地里,二柱子张大了嘴巴,脸上的愁苦又深了几分,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沈青囊猛地攥紧账本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泛出了青紫色。他怎不知是亏本?只是这亏本的账,他算了三年,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麻木,如今被陆九章血淋淋地揭开,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一道旧伤疤。“可寺里几十年来都是这么种的啊,”他声音发颤,带着一丝哀求,“这是祖……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祖宗?”陆九章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又有几分无奈,“祖宗当年开荒种药,是为了济世救人,不是让后人拿规矩当挡箭牌!祖宗也没让银子打水漂!规矩是死的,田里的收成和山下等着救命的人是活的!若祖宗规矩就是赔本,就是让药田变成荒地,那这规矩,就得改!”

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田埂上的风似乎都停了,只有他的声音在晨雾里回荡。

沈青囊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里的血丝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光亮,那光亮越来越亮,最终汇聚成一丝希望。他往前凑了凑,急切地问:“那陆先生有何高见?”

“改种!”陆九章果断抬手,指向田埂另一侧——那里地势略高,土色发黑,明显比这边肥沃,“种金银花!”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坚定的弧线,仿佛已经看到了漫山遍野盛开的金银花。

“金银花?”老王头从地上捡起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插话道,“那东西娇贵得很,得搭架子引藤,还得天天看着防虫,成本高着呢……去年山下老李家种了半亩,光买种子就花了一两银子!”他的眉头皱成了个疙瘩,显然对这“娇贵”的作物没什么信心。

“是,成本高!”陆九章点头,承认得干脆利落,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算珠碰撞的声音密集如雨打芭蕉,“要好种子——得去江南买改良过的‘双花一号’,一亩要三钱;要搭竹架引藤,竹子加上人工,一亩一两五;松土、施肥、防虫防病都得精细,雇两个懂行的把式,一亩工钱三两;再加灌溉的水钱、晾晒的场地……算下来,一亩至少八两本钱!”他报出的数字让药农们倒吸一口凉气,老王头的烟锅都忘了点。

算珠急响,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上扬:“可沈大夫你清楚,这东西金贵!城里药铺抢着要!新鲜的能卖五十文一斤,晒干了更是一两银子一斤!一亩地好好种,一年能收十五斤干货,卖十五两轻轻松松!扣掉八两本钱,再刨去一两杂费,净赚六两!这账,怎么算?”他的手指在算盘上猛地一收,最后一颗算珠落下,发出清脆的“嗒”声,像是在给出最终的答案。

六两!药农们眼睛顿时亮了,像黑夜里突然点燃的油灯。二柱子猛地一拍大腿,“六两?俺家三亩地要是都种这个,一年就能攒够娶媳妇的钱了!”老王头也眯起眼睛,手指在粗糙的掌心算着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人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兴奋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

“做梦!”一声暴吼突然从田口传来,如同平地炸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那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不屑,瞬间浇灭了药农们的兴奋。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田埂入口处,十几个黑衣武僧正快步走来,为首的正是慧能座下的武僧教头慧通!

只见慧通身材魁梧,像座黑铁塔,身上的僧袍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裸露的胳膊上虬结的青筋像一条条小蛇。此刻他怒目圆睁,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里倒提一柄沉重的熟铜禅杖,杖头的月牙铲在晨光下闪着寒光,一看就分量十足。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手提齐眉棍的武僧,个个满脸横肉,脚步沉重,衣袂带起的风声里都透着一股凶气。

“好你个姓陆的!”慧通人未到声先到,破锣嗓子震得田埂上的野草都在发抖,“前几日你在审计堂搅风搅雨,污蔑慧觉师兄贪墨,欺辱慧能首座,坏我佛门清净,这笔账还没跟你算!今天你还敢把你那套商贾算计带到药田来?!”他唾沫星子横飞,指着陆九章的鼻子骂道,“佛门净地,讲的是慈悲功德!你这满身铜臭,也配玷污佛光?!”

他大步冲到田埂前,距离陆九章不过三步远,手中的熟铜禅杖重重顿地,“咚”的一声闷响,地面仿佛都震了震,田埂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他恶狠狠瞪着陆九章,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这药田是寺里供奉三宝、济世救人的清净地!自有佛祖庇佑!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拨着算盘斤斤计较?!种什么、怎么种,自有寺规祖制!识相的就滚远点!别逼佛爷动手!”

越说越怒,他猛地抡起禅杖,手臂上的肌肉贲张,禅杖带起的风声尖锐刺耳,月牙铲划破空气发出“嘶嘶”的尖啸,朝着田边刚立起的木牌狠狠劈去!

那木牌是陆九章让二柱子临时做的,用的是寺里废弃的门板料,此刻就插在田埂边的泥土里,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

药田新策:改种金银花

每亩投入:八两

预计收入:十五两

净利:六两

旁边还画了简易的箭头图标,标注着种子、人工、灌溉等各项支出明细,一目了然。

“给佛爷碎!”慧通狂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毁灭的欲望,禅杖带着千钧之力劈下!

“不可!”沈素素厉叱一声,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的针囊,三根银针已经捏在指间,针尖在晨光下闪着幽蓝的光,只要禅杖再落下半寸,她的银针就会脱手而出!

但沈青囊更快,他猛地伸出左手,死死按住女儿的手腕,眼神沉凝地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动着:“别动!”那眼神里有担忧,有警告,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咔嚓——哗啦!”

禅杖如巨斧劈下,木牌应声碎裂!木屑混着泥浆四溅,有几片碎木甚至飞到了沈青囊的脸上。那块写着“净利六两”的木板直接被震成粉末,随风飘散,仿佛那六两银子的希望从未存在过。

“哼!”慧通一脸狞笑,用禅杖指着满地的碎木,“看见没?这就是玷污佛门清净地的下场!你们都听好了,这田过去怎么种,以后还怎么种!谁敢动歪心思,学这姓陆的胡来,这木牌就是榜样!”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药农们,吓得众人纷纷低下头。

身后的武僧们齐声呼喝,手中的齐眉棍重重顿地,“咚、咚、咚”的声音整齐划一,声势吓人。药农们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二柱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刚燃起的希望又被这凶神恶煞的阵仗浇灭,脸上重新布满了绝望。

田埂上一片死寂,只有慧通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武僧们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九章却纹丝不动,仿佛没看到眼前的凶神恶煞,甚至没看那堆碎木一眼。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慧通扭曲的脸,掠过武僧们凶狠的表情,最终落在沈青囊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又像是在等待。

沈青囊缓缓松开女儿的手腕,沈素素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红痕。他挺直有些佝偻的脊背,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平静,那平静中带着决绝。他弯腰从泥里捡起一块写着“每亩投入八两”的木牌碎片,用袖子仔细擦去上面的泥浆,露出下面清晰的炭笔字迹。

“慧通师父,”沈青囊声音清晰沉稳,没有一丝颤抖,“陆先生拨的不是算盘珠子。他算的是田里的收成,是山下饥民能不能喝上粥,是这药田到底是寺里的累赘,还是真正能救人的功德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药农们愁苦的脸,“您说呢?”

他摩挲着木牌上的字迹,抬眼看向慧通,眼神锐利如针:“您口口声声佛门清净,忌讳铜臭。那我问一句,种甘草每亩花五两收三两,净亏二两!这亏空的银子是佛祖变的?还是善信的香油钱就该填这无底洞?这叫清净,还是败家?这叫功德,还是造孽?”

不等慧通反应,沈青囊语速陡然加快,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反过来,改种金银花!本钱是八两,但它值钱!一亩收十五两,净赚七两!这多出的七两能买多少米?能救多少山下等着药材救命的百姓?”他猛地抬高声音,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所有人,“您告诉我,是守着赔钱的祖宗规矩叫清净,还是让药田生钱救命叫清净?这账,到底是陆先生污了佛门,还是有些人根本不想让田里长出值钱救命的药?!”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苍老的脸上满是决绝。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尤其是最后那句“不想让田里长出值钱的药材”,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震得慧通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握着禅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身后的武僧们也一阵骚动,有几人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显然被戳中了要害。

“你…你胡说八道!”慧通被噎得说不出话,脸红脖子粗,手指着沈青囊发抖,却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他身后那个瘦小的武僧更是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慌乱地瞟向慧通,像是在求助。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嗖!”

一道灰影突然从药农身后窜出,快如狸猫般掠过泥地!是沈青囊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弟弟沈墨!他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灰布短褂,手里拎着一把短柄鹤嘴锄,锄尖还沾着新鲜的湿泥,显然刚从田里过来。

他目标明确,直扑慧通身后那个眼神闪烁的瘦小武僧!那武僧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个子不高,此刻正缩着脖子,试图躲在同伴身后。

那武僧见状慌忙想躲,可沈墨的动作更快!只见他左脚猛地踏地,右手鹤嘴锄往泥地里一撑,借着反作用力凌空转身,右腿带起一阵风声,沾满泥浆的裤腿“啪”地一声精准扫过对方脚踝!动作干净利落,像只捕食的豹子。

武僧重心不稳,“哎哟”一声往前一个趔趄,幸好旁边的同伴扶了一把才没摔倒。但他的裤脚已经被扫上一片乌黑发亮的泥浆,泥点像墨汁一样渗进布料,格外刺眼。

“站住!跑什么!”沈墨落地站稳,鹤嘴锄斜指地面,溅起几点泥星。他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眼睛却像鹰隼一样盯着那武僧,“慌什么,踩到蛇了?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不得人?”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盯向那武僧的裤脚,空气仿佛凝固了。药农们伸长脖子,武僧们则个个面色紧张,慧通的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那泥点乌黑发亮,质地粘稠得像沥青,与田埂上的黄土截然不同。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铁锈的腥气混杂着地下阴湿的土腥味,阴冷得让人头皮发麻。

陆九章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气味…这泥的质感…他绝不会认错!昨夜潜入丙字库密道时,他靴底沾到的淤泥正是这样!冰冷、湿滑,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铁锈味!怀中的蛇纹玉佩骤然滚烫起来,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铁棺”二字的光影急促闪烁,像在疯狂报警!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寒意顺着脊椎“唰”地窜上头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晨雾似乎也变得阴冷起来,裹着湿气往骨头缝里钻。

慧通带来的武僧里,竟然有人刚从丙字库密道出来?他们去那废弃的军械库做什么?慧通拼命阻挠药田改革,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祖宗规矩”?还是这片药田的荒芜本身就是个幌子,用来掩盖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丙字库西三百步…那个标注在暗账上的军械库位置,此刻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

陆九章只觉得脊背发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后山的阴影里盯着他们,冰冷而恶意。

“混账!沈墨!你想干什么?!”慧通暴怒,脸上的横肉扭曲着,禅杖“唰”地一横挡在身前,带起一阵恶风就要上前。可当他瞥见那武僧裤脚上的泥点时,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随即又被更盛的怒火掩盖,“敢在佛门净地动手,你反了不成!”

“慧通师父!”陆九章的声音突然响起,冰澈刺骨,瞬间冻住了慧通的动作。他踏前一步,稳稳挡在沈墨身前,身形不算高大,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慧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管好你的人!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他不再看那个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武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身面向药田和药农们,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危机从未发生。

“诸位!”陆九章声音里注入了内力,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压过了风声和武僧的喘息,“光说金银花好,不够!今日我就在这泥地里,当着佛祖的面,给这药田的将来画个明白道道!让大家看得清清楚楚,这田到底能不能救!”

说完,他弯腰从田埂上捡起一根断枝——那是根手腕粗的柳树枝,断口处还带着湿润的绿皮。又用手掌在泥泞的田埂上仔细抹平一小块地面,露出底下相对平整的黄土。

黄铜算盘轻轻放在脚边,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以枝为笔,以泥为纸,手腕沉稳地在地上划动起来!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绘制一幅绝世画卷。

“看好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药农们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连武僧们也忘了对峙,好奇地伸长脖子。

树枝在泥地上划出一条横平竖直的线:“这是横轴,代表投入的银两!”又垂直划出一条线,“这是纵轴,代表亩产的金银花斤数!”线条虽然简单,却异常清晰。

“金银花不是银子砸得越多收成越好!它有个‘顶’,也有个‘拐点’!”陆九章用树枝点着两条轴线的交点,解释道,“就像人吃饭,吃到七分饱最舒服,吃撑了反而伤胃!”

树枝在坐标系上点出几个关键节点,每个点都用小圆点标实:

“投一两银子,用来精细除草、松土,亩产就能多收两斤!”他在横轴“1两”、纵轴“2斤”的位置重重一点,“这叫‘基础投入’,花得值!”

“再投一两,加固竹架引藤、防治蚜虫,亩产再提两斤!”树枝移到“2两,4斤”处,“这叫‘增效投入’,花得划算!”药农们纷纷点头,二柱子小声嘀咕:“可不是嘛,去年俺家的豆子就是没搭架,全倒了!”

“投到五两银子,”树枝重重落在“5两,10斤”的位置,泥点被震得飞溅,“这时多投一两银子,能多收两斤半!收益最好,这就是‘边际收益最高点’!就像给快渴死的人递水,第一碗最解渴!”

“再到八两银子,”树枝移到“8两,14斤”,“这时多投一两银子,只能多收一斤了,不划算了!就像喝到第九碗水,解渴效果差多了!”

“直到投到十五两银子!”树枝猛地戳向“15两,20斤”的位置,泥地被戳出个小坑,“顶天了!再砸钱也不长了!这叫‘边际收益到头’!过了这点,多投的银子就是白扔,还可能把苗烧死!”

一条先陡后缓、最终趋于水平的曲线清晰地出现在泥地上!虽然线条粗糙,却直观地展现了“边际收益递减”的规律。药农们看得眼睛发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妙啊!”老王头猛地一拍大腿,旱烟杆都差点掉了,“可不就这理!俺种了一辈子地,就觉得伺候庄稼不能太狠,过了劲就白费力气!陆先生这图一画,俺算彻底明白了!”

陆九章起身,用树枝指着曲线解释:“所以按新立的‘寺产活络度’章程!药田要翻身,就得淘汰甘草这种赔钱货!主种金银花、薄荷这些‘钱串子’!投钱就卡在‘边际收益最好’的坎上,每亩十两左右,保准赚得最多!”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自信。

话锋一转,树枝指向远处一片更荒凉的乱石坡地——那里布满碎石,杂草稀疏,看起来根本不适合耕种。“还有那犄角旮旯也别闲着!沈姑娘!”

沈素素立刻上前一步,应声:“陆先生?”眼神明亮,带着一丝期待。

“你刚才说那乱石坡能种‘九节菖蒲’?”陆九章眼中精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

“是!”沈素素自信点头,语速加快,“九节菖蒲喜阴湿、耐贫瘠,正好适合石缝多的地方!它的根茎入药,越老药力越强!尤其对‘腐骨瘴’有奇效!只是生长周期慢,得五年以上才能采挖…”说到“腐骨瘴”三个字,她的表情严肃起来,显然知道这病的凶险。

“腐骨瘴”三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陆九章脑海!药王帮叛乱时,那些中了“蚀心腐骨散”的士兵惨状瞬间闪过——皮肤溃烂、骨骼发黑,无药可救!那毒药正是用菖蒲提炼的!这绝不是巧合!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接口道:“慢不怕!按新立的‘风险分隔’条款!这菖蒲单独划区种植!视为‘寺中重器’!由沈大夫亲自掌管种植方法,法严大师派武僧轮值看守!十丈之内不得外人靠近!采收、炮制、入库全程留痕,账目单独成册,由审计堂每月核查!这是死规矩!”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他转向沈青囊和药农们,语气恢复沉稳:“现在立刻去找木板来!每块田都立上牌子,把投入、产出、负责人写清楚!让大家心里都有本明白账!”

药农们轰然应诺,干劲十足。二柱子和几个年轻力壮的立刻跑去附近的柴房,很快扛来几块新劈的木板,还有墨块和毛笔——那是沈青囊平日里记账用的。新木牌被牢牢插在划分好的田区边缘,泥土地被木牌的尖端撑开,露出湿润的黄土。

陆九章亲自提笔,沈素素递过研好的墨。他蘸饱墨汁(用药农带来的墨块现场研磨,墨香混合着泥土气息飘散开来),在第一块木牌上奋笔疾书,笔锋刚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金银花田(甲字区)

亩投入:十两(最优边际点)

预计亩产:十六斤(干货)

预计收入:二十四两(按市价一两五钱\/斤计)

净利:十四两

用途:施粥、义诊药材、寺产修缮

另一块木牌被插在乱石坡边缘,那里的泥土更坚硬,二柱子用锄头挖了个坑才把木牌立稳。

九节菖蒲圃(特字区)

亩投入:三两(基础养护)

预计五年亩产:五十斤(干品根茎)

用途:解“腐骨瘴”秘药原料,寺中重器,非住持首肯不得动用,严加看管!

风险等级:甲上!

字迹清晰有力,条目分明,成本、收益、用途一目了然,连最不识字的药农听人一念,也能明白个大概。

阳光穿透晨雾,暖暖地照在新立的木牌上,墨迹虽未全干,却仿佛散发着希望的光芒。药农们呼吸急促起来,老王头用旱烟杆指着“净利十四两”,嘴唇哆嗦着:“十四两…俺家三亩地…就能…”二柱子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攥紧拳头。连慧通带来的武僧里,也有人偷偷瞄着木牌上的数字,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咋舌。

慧通呆呆地看着菖蒲圃前那块写着“特字区”的木牌,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钉在“解‘腐骨瘴’秘药”和“风险等级:甲上”这几个字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像被人抽干了血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特字区”意味着全天二十四时辰武僧看守,“风险等级甲上”代表审计堂会每月核查,药田的任何异动都将暴露在阳光下,任何猫腻都无所遁形!他猛地想起三日前慧觉偷偷塞给他的那包银子,想起丙字库密道里堆积的军械,想起柒杀组使者那双冰冷的眼睛……恐惧像毒蛇般攫住心脏,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完了!全完了!慧觉师兄说过,只要药田一直荒着,甘草的账就能永远做下去,军械交易就永远是秘密!可现在这牌子一立,等于在他和慧觉的脖子上套了绳索!他瘫坐在泥水里,冰冷的泥水浸透僧袍,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冻得他牙关打颤,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心里的恐惧比冰水更冷,仿佛被抽走了脊梁,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药田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有序的劳作声。药农们在沈青囊的指挥下划分区域,老王头带着人用石灰划出田垄,二柱子抡着锄头“吭哧吭哧”地清理荒草,锄头碰撞石头发出“叮当”的脆响,沉闷的声响里带着破土新生的力量。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翻起的新土上,泛着湿润的光泽,泥土的腥气混合着青草的气息飘散开来。

陆九章走到田埂稍远处,俯身查看一株被杂草挤得半死的甘草根。那甘草根须枯黄,沾着潮湿的泥土,轻轻一扯就断。他眉头微蹙,似在思考改良土壤的法子——或许该掺些草木灰?又或许该引山泉水灌溉?手指捻着枯黄的根须,感受着土壤的湿度,黏糊糊的泥团粘在指缝间,带着一丝凉意。他想起沈青囊刚才的话,“甘草是黑话”,心里冷笑:用救命的药材做幌子,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

沈青囊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手里也拿着一株刚拔起的野草根,草根上还带着几片嫩绿的叶子,似在对比研究。他脸上带着药农特有的黝黑沟壑,被太阳晒出的红斑清晰可见,眼神却异常清明。借并肩查看根茎的姿势,他的袍袖自然一拂,像要拂去陆九章肩上的草屑,同时将那株野草根递过去,似在询问:“陆先生看这根能入药吗?”就在传递草根的瞬间,他手臂微内收,袖下摆极隐蔽地擦过陆九章垂着的手掌。陆九章只觉掌心一沉,一个薄薄的、用油纸包裹的小册子滑入手中,油纸带着地窖特有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

入手微沉,约莫三十页纸的厚度。油纸滑腻,像是浸过桐油,摸上去冰凉。里面的纸张却脆硬得很,指尖能感受到纸张边缘的毛糙,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显然是年代久远,又在地窖潮湿环境里存放太久的缘故。那股霉味钻进鼻孔,混合着旧书的陈腐气息和泥土的腥气,让人想起被遗忘的角落。

陆九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随意接过草根对比了一下,便随手丢开。右手顺势滑入宽大的袖袋,将小册子无声地藏进内袋——那里有个专门缝的暗格,是他用来存放重要物件的。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借着身体的遮挡和药农们劳作的嘈杂声掩护,除了近处的沈青囊,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甚至还对着沈青囊微微摇头,低声说:“这草根太嫩,药性不足。”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药材。

“陆先生,看看这个。”沈青囊的声音低如蚊蚋,却字字清晰,带着压抑不住的寒意,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眼角的皱纹因愤怒而扭曲,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见无人注意,才继续道:“慧觉那秃驴……心比墨黑,手比蛇毒!这册子……是我昨夜整理库房旧物时,在一个废弃的药柜夹层里发现的。柜子上了锁,我用斧头劈开的,里面霉味扑鼻,还结着蛛网,差点没把我呛死。”

陆九章微微侧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阳光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沈青囊的话语,直抵核心。沈青囊被他看得一凛,不敢耽误,加快了语速。

“大概是熙泰二十二年春,”沈青囊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贴着地面,语速快得像倒豆子,“癸字佛塔修缮,请的是百巧门的朱七爷——就是那个一手‘玲珑扣’绝活的老木匠!合约上白纸黑字写着三千两!可最后百巧门只拿到两千一百两!剩下九百两雪花银……就这么不翼而飞!经手人就是慧觉那贼秃,册子上盖着他的私章——一个歪歪扭扭的‘觉’字!”他想起当时朱七爷来讨账时气得发抖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愧疚。

陆九章袖中的手指猛地捏紧薄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脆硬的纸页捏碎。九百两!在山下,一户普通农家一年的嚼用不过十两,九百两足够九十户人家活一年!慧觉竟敢贪墨如此巨款!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得找到证据。

“还没完!”沈青囊眼中闪过痛恨与鄙夷,像是吞下了苍蝇般恶心,“那秃驴后来找到我药王帮,打着‘慈悲救治铁血旗伤患’的幌子,让我帮他采一批‘腐心草’!量不小,足足要五十斤!可他给的采购单日期,和军械库的入库单日期完全重合!这‘腐心草’根本不是药,是军械的代号!我当时还傻呵呵地以为是救人用的……”

他喘了口气,声音淬着冰渣:“我当时猪油蒙心,想着铁佛寺是大主顾,得罪不起,就帮他弄了。后来才知道,这批‘腐心草’根本没送进铁血旗大营!全被慧觉偷偷卖给了……柒杀组!”

柒杀组!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陆九章的心脏!三年前密道追杀的场景猛地涌上心头——黑衣人的冰冷眼神、刀锋划破空气的“嘶嘶”声、同伴倒在血泊里的温热触感、鼻腔里浓郁的血腥气……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更可恨,”沈青囊的声音带着微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紧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册子上的账……全是幌子!他让我入账时写‘甘草’!可那‘甘草’采购的数量、金额,跟我实际帮他弄的‘腐心草’根本对不上!这‘甘草’就是他们遮掩军械交易的‘黑话’!用救命的药材做掩护,这群天杀的!”

军械交易!

慧觉不仅贪墨工程款,竟然还敢倒卖军械给杀手组织,还用采购药材的名义做掩护?!陆九章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发麻,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慧觉的胆子比他想象的大百倍!铁佛寺的水比预想的深千丈!怀中的蛇纹玉佩仿佛感应到他心中的惊涛骇浪,骤然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铁棺”二字的光影急促闪烁,像是在警告他危险正在逼近。

“陆先生,”沈青囊最后一句话几乎低不可闻,只有嘴唇的微动泄露了声音,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翻最后一页……那里有东西,或许……对您追查有用。千万小心!慧觉和柒杀组的人,比毒蛇还狠!”说完,他猛地直起身,转身走向药田中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留下一个佝偻却坚定的背影。

陆九章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色沉静地对沈青囊微微点头。他转身,装作踱步思考药田规划的样子,慢慢走向田埂更僻静的角落——那里有几棵老槐树,投下浓密的阴影,正好能挡住众人的视线。他每走一步都走得极稳,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他,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药农的咳嗽声、锄头落地的闷响、远处武僧的交谈声……一切正常。

借老槐树的身体遮挡,他迅速从袖中抽出那个油纸包,手指灵巧地撕开油纸——油纸发出“刺啦”的轻响,在寂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封面无字,纸张粗糙发黄,边缘有虫蛀的小孔,带着一股淡淡的陈木和泥土混合的特殊气味——那是沈家旧宅地窖的味道!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地窖,藏在断壁残垣之下,当年那场大火都没能波及,里面的秘密连同这本暗账,竟幸存至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潮湿的气息,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毫不犹豫地直接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手指翻动时,脆硬的纸页发出“哗啦”的轻响,有几片细小的纸屑簌簌落下。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字,只有泛黄的纸页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在这无字的末页上,只有一幅用炭笔勾勒出的草图。尽管笔法略显粗糙,线条歪歪扭扭,像是匆忙中画下的,但每一笔每一划都异常清晰,辕门用一个三角形标注,了望塔是一个带圆点的长方形,马厩画成了并排的小格子,仿佛在诉说着某种重要的信息。

仔细一看,这幅草图描绘的竟然是铁血旗大营的简易布局图!营帐的位置、辕门的朝向、了望塔的高度、马厩的大小……各个重要设施都被一一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水井的位置都画了个圆圈。看着这张图,仿佛能身临其境,感受到那座戒备森严的军营里肃杀的气氛。

在草图的右上角,有一处地方被特意用炭笔重重地圈了出来,圆圈边缘反复描摹,显得格外醒目。旁边用蝇头小楷清晰地标注着一行字,字迹娟秀却有力,像是女性的笔迹:

“军械库——丙字库西三百步,松林石阵掩。”

“丙字库西三百步!”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击中了陆九章的心脏!他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耳边“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与此同时,怀中的玉佩此刻变得灼热无比,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烙进他的皮肉之中。玉佩的断口处,“铁棺”二字的光影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犹如濒临爆炸的火星,强烈的共鸣感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昨夜子时的神秘之约,冷千绝那半块蛇纹玉佩与陆家算盘诡异地嵌合在一起时的震动,慧通手下武僧脚上沾染的、来自丙字库密道的独特淤泥的冰冷触感,还有此刻暗账中标注的军械库位置……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在这一瞬间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锁链,直指一个惊天的秘密!

所有线索在这条冰冷的标注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攥紧,交织成一幅错综复杂的图景!他甚至能“看到”慧觉和柒杀组的人在密道里交易军械的场景,听到他们压低的交谈声,闻到火药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九幽盟、铁血旗、铁佛寺、军械、丙字库……这些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元素,此刻却如同被一张黑色的大网紧紧缠绕,每个节点都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张庞大而黑暗的网正在眼前缓缓展开,网眼越来越密,将他和冷千绝牢牢困在中央。冷千绝……这个神秘的男人,他究竟是谁?是敌是友?是能够破局而出的关键人物,还是这张网中更深层次的捕手,正等着他自投罗网?陆九章感到一阵迷茫,却又迅速被坚定取代——无论如何,他都要揭开真相!

怀中的半块蛇纹玉佩毫无征兆地再次微微发烫,断口处的“铁棺”二字光影急促地明灭闪烁,频率快得像人的心跳,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报,又像是在急切地呼唤着什么——是在呼唤另一半玉佩吗?陆九章猛地合上手中的暗账,“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他死死攥紧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骨节泛白。他抬头望向铁佛寺后山的方向,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山峦、茂密的松林,死死地钉在那片隐藏着废弃军械库——丙字库的阴影之中。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像一颗燃烧的血球,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瑰丽的血红。霞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照着这片即将陷入黑暗的土地,泥土和青草都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距离子时的约定已不足两个时辰,沙漏里的沙子仿佛在加速流逝,时间紧迫得让人喘不过气,形势愈发严峻。

药田里,药农们仍在挥汗如雨,锄头起落间,荒草被连根拔起,露出底下肥沃的黑土。他们的劳作声带着一丝新生的希望,“嘿咻、嘿咻”的号子声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显得格外清晰。慧通依旧瘫坐在泥水中,面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仿佛心中压着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沈青囊站在田埂边,看着女儿沈素素指挥药农立新牌。沈素素踮着脚,亲手将一块写着“金银花田(乙字区)”的木牌插进土里,动作利落干脆,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沈青囊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对女儿成长的欣慰,看着她从一个娇弱的小姑娘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女汉子;也有深深的担忧,怕她卷入这场漩涡,受到伤害。法严大师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田边,手持禅杖,杖头的铜环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他静立在暮色之中,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浑浊的老眼先是望向陆九章那孤立的背影,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后山深处,眼神深邃难明,仿佛看穿了这一切背后的隐秘,又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陆九章缓缓转身,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幽寒的火焰。那火焰比暮色更加深沉,比即将到来的黑夜更加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表象,直指真相的核心。他知道,今夜子时,将是揭开一切的关键。

丙字库西三百步…军械库…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坐标,仿佛要将它刻进骨子里。那里藏着铁佛寺最深的秘密,也藏着他追查已久的真相。

冷千绝…你究竟是谁?是敌是友?陆九章的目光飘向远方的天空,那里最后一丝霞光也即将消失。他想起冷千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递过玉佩时的决绝,心中充满了疑问。

子时…快到了。陆九章握紧了袖中的黄铜算盘,算珠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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