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款款行至屈曲面前,双手紧攥着衣角,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忽然低下头、半蹲着行了一礼,动作有些生涩却格外认真。
“请您……先用饭。”
她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目光只牢牢定在屈曲的鞋面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可直视的禁忌。细软的颈子微微低垂,露出一段纤细而易脆的轮廓。声音又轻又颤,脸颊早已红得不像话,连耳尖都染上了一层羞赧的绯色。
她心里仍牢牢记得那些关于公子“性情暴戾、喜怒无常”的传闻,虽从未亲眼见过,但每次靠近,都怕得几乎要屏住呼吸。可不知为何,她又觉得……似乎不该只是躲着。
于是这小小人儿就这样僵在原地,行礼的姿势忘了收,像个被吓坏了却又强装镇定的小鹌鹑,呆得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兰螓儿,你说这牌匾上刻什么字好呢?”屈曲摸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院中的翠竹与浅池,像是随口一问。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兰螓儿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催命符。她虽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屈曲的脸,脑海中却已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唇角带笑、眼神冰冷的模样,仿佛她一个字答得不对,下一刻便会被拖入刑房。她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奴、奴婢愚笨……不敢妄言……”
“哈哈,屈公子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一旁的老师傅朗声一笑,适时打破了几乎凝滞的气氛。他抬手指点院中景致,缓声道:“您这庭院疏竹映窗、静池涵虚,意境清幽。依老夫看,题作‘竹柏庭’岂不风雅恰切?”
“不好不好,太过文绉绉了。”屈曲摇头笑道,“我们这般俗人,哪里配得上这等雅名?倒不如叫‘趣兰居’,既通俗易懂,又暗合她的名字,岂不一语双关?”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瞥向身旁的小婢女。
谁知话音刚落,兰螓儿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语带哽咽:“奴婢愚钝……不知何处惹恼了公子,求、求公子饶恕!”她脑中早已一片混乱,只觉“趣兰”二字仿佛是什么可怕的惩戒暗示,吓得魂不附体。
一时间,屈曲与老师傅都怔住了,完全没想到这小姑娘自己吓自己到这般地步。屈曲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将她扶起,无奈道:“你何错之有?快起来,这不过是寻常商量罢了。”
兰螓儿小脸涨得通红,始终不敢抬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紧抿着唇,一副泫然欲泣又强忍着的模样,看得叫人心头发软。
“你先回房歇着吧。”屈曲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道。
兰螓儿浑身一颤,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下了,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老师傅摇头笑了笑,也不多言,自顾自拿起那块榆木料,就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取出刻刀开始细细勾勒字形。屈曲则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展开方才从官府领回的卷宗,目光沉静地浏览起来:
“明日于城东自由集市值守一日,监察类灵感生物异动……任务倒不算难。今晚正好抽空去一趟醉仙楼,看看萤迦兰她们是否有新的安排。”
心意既定,他毫不迟疑转身走向西厢——纤心吴公与纤涟吴公平日清修之所。既是今日尚未学习,便断不可荒废。
岂料这一学,便是整整两个时辰。两位吴公一个严谨授剑理,一个凌厉训技法,虽令屈曲获益匪浅,却也使他筋疲力尽。待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走出厢房时,月色已上中天,他只觉得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倒头就睡。
可他还得去醉仙楼。
“兰螓儿,过来!”他倚着门框扬声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房内正低头刺绣的兰螓儿闻声一颤,针尖险些刺到手指。她赶忙放下绣绷,快步走出。见屈曲一脸倦色靠在门边,连站姿都有些摇晃,她怯生生上前搀住他手臂,小声问:“公子,您这是……”
“被两位吴公轮番操练了两个时辰,练剑就占了一个多时辰,累得慌。”屈曲有气无力地说,眼神都有些发空,却仍勉力说道:“送我去一趟醉仙楼,有要紧事。”
虽与张蝉约的是明日,但他思忖着不如趁今夜一并处理妥当。
“好、好的。”兰螓儿低声应下,小心搀扶着屈曲朝外走去。她身形娇小,勉强支撑着屈曲半边身子,走得有些踉跄,却丝毫不敢抱怨。
他们的“趣兰居”位于落玉街尾,醉仙楼却恰在长街中心,相隔并不远。夜色中的落玉街灯火阑珊,微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兰螓儿努力支撑着屈曲,一边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石,一边偷偷抬眼觑他疲惫的侧脸,心中既害怕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公子这般急着去醉仙楼,究竟所为何事?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夜色中灯火通明的三层酒楼已映入眼帘,飞檐翘角下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醉仙楼三个大字在暖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这里……难道没有宵禁么?”屈曲望着眼前灯火通明、人流不绝的长街,有些诧异地问道。他半个身子倚在兰螓儿纤细的肩上,声音里透着一股精疲力竭的含糊。
兰螓儿小心翼翼地搀着他,不时悄悄抬眼觑向他倦怠的侧脸,轻声细语地解释:“回公子,整个商阳城,只有这落玉街没有宵禁。正因彻夜喧哗、通宵达旦,人们才戏称它是‘掏钱街’呢……”
“呵,怪不得。”屈曲扯了扯嘴角,连笑的力气都稀薄,“连疯癫闹事的人都比外头少了许多……果然是个风水宝地。”他忍不住又想起方才在西厢所受的“折磨”——光是那〈平面直角坐标系〉,纤心吴公就翻来覆去变着花样讲了好几遍,还未涉及空间之玄奥,就已把他绕得云里雾里、头昏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