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醉酒后的放纵、街头疯子的骚扰、触犯宵禁的惊魂……种种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强烈的生理不适,一股脑涌上心头,让他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在胸腔里乱窜,烦躁得几乎想砸东西。
他挣扎着坐起身,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环顾这间廉价客栈的陋室。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简陋的桌椅和散发着霉味的被褥都显得格外碍眼。丘银还在旁边的床上酣睡,鼾声均匀,显然对昨夜的惊险一无所知。
屈曲强忍着不适,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冷的触感稍微驱散了些许混沌,但头痛和恶心感依旧顽固。他走到丘银床边,用力推了推:“喂!丘银!醒醒!时辰不早了!”
丘银只是含糊地嘟囔了几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反而像只受惊的乌龟,猛地一把将脏兮兮的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蜷缩进去,瓮声瓮气地传来一句带着浓重睡意的、语调怪异的回应:“唔……你先走……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
看着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卷”,屈曲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彳亍。”他简短地应了一声,知道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有多难,也懒得再费力气。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走出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但宿醉的不适感依旧如影随形。他用力晃了晃依旧有些发沉的脑袋,迅速在脑海中梳理今日必须完成的几件要务:
第一件事,就是城西官府报道。这是加入夜枭卫的正规程序。屈曲对此并不担心,有老队长这块金字招牌作保,手续想必会顺畅无阻。这是明面上的身份,必须尽快落实。
然后,他要和递归完成以太派的任务,这才是真正棘手且危险的核心任务。以太派“递归”昨夜传达的主上指令清晰而冷酷:在卯时三刻爆发的城东暴乱中,趁乱击杀所有夜枭卫中经验最丰富、威望最高的那个“定海神针”,给夜枭卫来一次彻底的“大换血”!主上没有明确说明行动细节,但屈曲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仅仅是自己这批刚报道的新人小队成员无事,而经验丰富的老夜枭卫却大量死亡,傻子都能看出问题!
这太扎眼了。必须让场面“合理”——要让一部分新晋的“晋级小队”成员也在暴乱中“不幸”伤亡,甚至还要让一些无辜卷入的围观者也付出代价。用鲜血和混乱来“稀释”真正的目标死亡,制造出纯粹的、失控的暴乱假象。这是一场需要用他人性命来精心编织的血腥舞台剧。
第三,去医堂探视。做完那件血腥之事后,他需要去医堂看看。一是确认那大夫是否真的在卖力救治陈甲元、纤心吴公等人。二则是看看有没有人已经苏醒。那个神秘的白发男子,还有另一个女子……如果能从他们口中套出些身份来历,或许能解开某些谜团,或者……找到一些额外的价值。
计划在屈曲心中快速成型,每一步都带着冰冷的算计和隐约的血腥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宿醉带来的阵阵眩晕和烦躁,迈开步子,朝着城西官署的方向,汇入了商阳城清晨渐渐苏醒的人流之中。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只有一种即将踏入风暴中心的沉重。
没走多久,屈曲便抵达了城西官署。
眼前这座府邸,几乎完美复刻了他心目中对于“官府”的所有刻板印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高达丈余的朱红围墙,如同凝固的血块,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覆盖其上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金黄光芒,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门前蹲踞着两尊面目狰狞的石狮,獠牙毕露,怒目圆睁;就连那飞檐斗拱,也雕刻着繁复而威严的图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势。
迈过厚重的门槛,穿过肃穆的仪门,映入眼帘的大堂更是庄重得令人窒息。堂上高悬着“明镜高悬”的巨匾,两侧是历代官员或威严或肃穆的画像,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审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灵魂。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檀木混合着铁锈般的压抑气味,无声地施加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这明明只是个登记造册的官署,又不是审案断狱的衙门大堂……”屈曲心中暗自腹诽,目光扫过那些过分庄重甚至有些浮夸的装饰,“哪个工匠脑子进水了,把个办事的地方修得跟阎罗殿似的?真是晦气!”
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搞不好,等城东那件事办完,还真得‘二进宫’,被‘请’进这种地方‘喝茶’。”他强迫自己压下这念头,恰好看见老队长那熟悉的身影正穿过庭院,大步朝他走来。
“来了就好!”老队长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用力拍了拍屈曲的肩膀,那力道传递着一种粗糙的鼓励,“流程简单。去那边,”他抬手指向大堂侧翼一个开着窗户的隔间,“把你的名字、户籍、出生地、现在的落脚处、父母名姓,都跟那位登记官说清楚就行。别紧张,实话实说。”
屈曲顺着指引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容严肃的中年官员正端坐在窗后。他眉头微蹙,手执一杆狼毫小楷,在一本厚厚的簿册上运笔如飞,墨迹淋漓,显然正忙于登记造册。
屈曲依言上前,将自己的信息——当然,是精心修饰过、经得起表面核查的那套说辞——清晰而缓慢地口述了一遍。那官员笔下不停,刷刷地记录着。
待屈曲说完,官员终于搁下笔,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手指在簿册的某一栏上点了点,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刻板:“你的身份信息,后续会有专人去核实。不过……”他顿了顿,指尖在那个位置又敲了两下,“你所说的户籍所在地,档库里似乎并无记录?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