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的仪式简单而肃穆,冰冷的山风卷起新翻的泥土气息,也带走了最后一丝属于生者的温度。同分异构沉默地伫立片刻,那张仿佛镌刻着永恒愁苦的脸庞在暮色中更显沉重。他最终只是拍了拍屈曲依旧僵硬的肩膀,声音低沉沙哑:“走吧,孩子。主上此刻正被铸源山的变故牢牢牵制,无法分身。你初入此地,有些规矩,必须知晓。”
两人沿着崎岖的山径,向铸源山更幽深的腹地走去。同分异构挠了挠他那光洁锃亮的头皮,似乎在斟酌词句,对着情绪勉强平复、但眼神依旧空洞麻木的屈曲缓缓开口:“以太派……行走于刀锋,伤亡在所难免。但,我们并非毫无准备。”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晦暗的山影深处,“事实上,在每一位成员加入时,我们都已秘密复制了一份他们的意识——那些构成‘自我’的独特神经突触连接与电信号模式。”
屈曲闷闷地“嗯?”了一声,眉头紧锁,显然被这匪夷所思的说法所震动。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同分异构领着他转过一个陡峭的岩壁,脚下的路愈发狭窄,“科技圣地深处,藏着一件名为‘计算机’的造物。它……嗯,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庞大无比、能容纳寰宇星辰所有奥秘的精密法器。正是它,承载着这些复制的意识印记。”他瞥了一眼屈曲困惑的神情,“你是主修生物的,应当明白,我们所谓的意识、记忆、情感,归根结底,不过是大脑中神经元之间复杂的连接与传递的电信号组合。计算机,就是记录并保存这些‘信号图谱’的容器。”
屈曲下意识地点点头,对意识本质的生物基础他是理解的,但“计算机”这个词汇本身及其运作方式,对他而言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同分异构仿佛看穿了他的迷茫,愁苦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无奈的理解:“别担心,我初闻此物时,比你还要困惑百倍。你只需记住:这‘计算机’是远超我们现有认知的至高法器,它能推演天地,记录万物。复制并保存几份意识图谱,对它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带着一种沉重的告诫,“然而,我必须提醒你:你在计算机里看到的,无论多么逼真,都不是真正的他们!那只是依据图谱复刻的‘镜像’。意识同源,却非本体。它们缺少那份独一无二、与血肉相连的‘生命之火’。”
这番沉重的话语让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单调声响在幽谷中回荡。山势愈发险峻,光线也几乎被两侧高耸的岩壁吞噬殆尽。终于,在抵达一处被巨大山岩半掩的隐蔽山洞洞口时,同分异构停下了脚步。
他指向洞口旁一个仅容一臂伸入的、黑黢黢的小孔洞,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看那里,那个小口。将你的手伸进去。记住,科技圣地是‘灵感’的绝对禁区。”他特意强调了“绝对”二字,“这入口装置会抽走你血液中蕴含的所有‘灵感’。过程会有些不适,但放心,它设计精妙,不会留下任何损害根基的副作用。在你身处科技圣地期间,被抽走的‘灵感’会被装置提纯、压缩,转化为更高浓度的形态暂时封存。当然,”他苦笑了一下,“在圣地内部,你是无法吸收也无法使用任何‘灵感’的,因为那里……是‘灵感’的真空。”
“我明白了。”屈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和隐隐的排斥感,将右手缓缓、坚定地探入了那冰冷的孔洞之中。
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手臂传来!仿佛有无数根极细的冰针同时刺入了他的血管。紧接着,一种强大的、令人心悸的吸力牢牢攫住了他的血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蕴含灵性的血液正被急速抽离身体,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虚弱感。屈曲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额上渗出冷汗,几息之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抽回手时,那股吸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被缓缓注入的感觉。新的血液流回血管,带来一丝暖意,但屈曲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血液变得异常“平静”,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里面属于“灵感”的活性与共鸣,已荡然无存。
“呼……”同分异构也同时将自己的手伸入了旁边另一个相同的孔洞,脸上同样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习惯性的愁容掩盖。他看着屈曲抽回手,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手指,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带着点不确定的口气嘟囔道:“这东西的作用原理……主上好像提过一嘴,叫什么来着?‘渗透仪’?还是‘透析器’?唉,记不清了……”
当最后一丝属于“灵感”的微妙悸动也从血液中彻底剥离,屈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乏”,仿佛身体里某种与生俱来的共鸣被强行掐断了。同分异构默默收回手,愁苦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是用眼神示意屈曲跟上,两人再次迈步,向着山洞更深处、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走去。
洞壁在前方豁然开朗,一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冷光的纯白色金属门嵌在尽头的岩壁中,与周遭原始的岩石形成了极其突兀的对比。同分异构上前,动作异常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伸出手指在门侧某个难以察觉的凹槽处轻轻一按。伴随着几乎听不见的液压声,那扇沉重的门扉平滑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刺目的纯白光芒。
“跟紧。”同分异构低声说了一句,率先踏入那片光芒之中。屈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因“灵感”消失和未知环境带来的不安,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