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王的声音如同丧钟,在酆都城上空回荡,将“冥土内战”这四个沉重无比的字眼,赤裸裸地抛了出来。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城上城下,无数目光聚焦于阎罗天子一身。牛头马面等鬼帅握紧了兵刃,周身鬼气澎湃;巡察司的鬼吏们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号令;就连那九条拉车的幽冥骨龙,也似乎感受到了这窒息的气氛,幽蓝的魂火不安地跃动着。
毛三站在阎罗与白芷之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两位绝世强者体内那引而不发、却足以毁天灭地的磅礴力量。他知道,自己的生死,乃至整个阎罗殿的未来,就在阎罗接下来的抉择之中。他体内青铜门虚影缓缓旋转,“辰光之种”散发微光,沉渊剑在识海中蓄势待发,他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就在这死寂的压抑即将达到顶点时,阎罗那模糊的面容下,终于传出了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转轮,你是在威胁本座?”
没有直接回答战或和,反而是一句反问,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转轮王冕旒下的目光微微一凝,宏声道:“非是威胁,乃是陈述事实。此子身负之物,于冥主至关重要。阎罗,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赌上你阎罗殿万载基业,与我冥界全面开战?须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白芷,又似乎穿透虚空,望向了葬渊的方向。
他在施加压力,也在提醒阎罗,冥土并非只有两家,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葬渊在虎视眈眈。
阎罗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我阎罗殿的基业,不劳你转轮操心。至于此子……”他侧头,那模糊的“视线”落在毛三身上,虽看不清表情,但毛三能感觉到一种复杂的审视,“他乃我阎罗殿敕封的巡察司副都督,有功于殿,无罪于法。冥界若要拿人,可以,拿出证据,依冥土共立的规矩来。若想凭你转轮一句话,就让我交出麾下臣子……”
阎罗的声音陡然转厉,周身鬼气冲天而起,森罗法则如同实质般铺展开来,与转轮王的六道轮回之力在虚空中激烈碰撞,发出无声的轰鸣!
“——休想!”
两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表明了最强硬的态度!
“好!好!好!”转轮王连道三声好,每一声都让周遭空间震荡一下,显然怒极,“既然你阎罗执意要包庇此獠,那便休怪本王无情!”
他身后那持判官笔的文官和持巨斧的鬼将,气息也瞬间提升到顶点,锁定了阎罗和白芷!
大战,似乎已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这火药桶即将被点燃的刹那——
“且慢。”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并非来自阎罗,也非来自白芷,而是来自毛三身旁的白芷。
她上前一步,与毛三并肩,冰蓝色的眸子平静地看向转轮王,那目光中蕴含的,是一种超越当前实力层次的、源自灵魂本质的帝者威严。
“转轮王,你口口声声说毛三窃取冥主至宝,敢问,是何至宝?”白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存在的神魂深处。
转轮王目光微闪,沉声道:“此乃冥界机密,无可奉告!”
“机密?”白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冰屑般寒意的弧度,“若本座没记错,冥主觊觎的,乃是‘万界之扉’吧?”
万界之扉!
四字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不仅仅是转轮王脸色微变,连他身后的文官鬼将,以及城头上的阎罗殿高层,都露出了震惊之色!许多底层鬼吏或许不知此名含义,但达到一定层次者,都或多或少听闻过关于这扇神秘门户的古老传说!
“此物,何时成了你冥界的至宝?”白芷继续追问,语气带着一丝属于冰魄大帝的质问,“上古时期,冥主便曾参与争夺,致使冥土动荡,万灵涂炭。如今旧事重演,是觉得我冥土众生,可再遭一次浩劫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与问责之意,竟让转轮王一时语塞!
白芷这番话,极其厉害!她不再纠缠于毛三的个人是非,而是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冥土安危、历史公义的层面!点明冥主才是觊觎者、是可能带来灾祸的源头!这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极大地削弱了冥界此番行动的正当性!
转轮王脸色阴沉,他没想到冰魄转世身如此牙尖嘴利,更没想到她会直接点破“万界之扉”的存在。此事若宣扬开来,对冥主的名声和计划确实不利。
“冰魄,你休要胡言乱语!此子身怀异宝,乃是事实!冥主欲得此物,亦是为了冥土安定!”转轮王强行辩解,但气势已然不如先前那般咄咄逼人。
“为了冥土安定?”阎罗此时也冷冷接口,“便是屡次犯境,截杀我殿臣子?转轮,这等言辞,你自己信吗?”
三方言语交锋,冥界在道义上已然落了下风。
转轮王心知今日难以强行带走毛三了。阎罗态度强硬,冰魄转世身言辞犀利,若真动起手来,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届时只会让葬渊捡了便宜。冥主虽令志在必得,但也绝不会希望看到冥界实力大损。
他死死盯着毛三,又看了一眼白芷和阎罗,最终冷哼一声:
“阎罗,冰魄,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冥主之志,绝非你等可以阻挡!我们走!”
撂下狠话,转轮王不再停留,袖袍一挥,九条骨龙调转方向,拉着青铜战车,碾过虚空,朝着冥界方向退去,那文官与鬼将也紧随其后,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天际。
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那压抑的气氛,却并未随着转轮王的退走而立刻消散。
城头上,所有鬼修都松了一口气,许多阴兵甚至直接瘫软在地,方才转轮王的威压实在太过恐怖。
毛三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面对转轮王那种层次的存在,压力太大了。
“多谢陛下,多谢白……巡查使。”毛三对着阎罗和白芷郑重行礼。今日若非他们二人,自己绝难幸免。
阎罗摆了摆手,模糊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冥界不会就此罢休,今日只是开始。你好自为之。”说完,他的身影便缓缓消散在原地。
白芷看向毛三,冰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轻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的伤……”毛三更担心她的情况。
“无妨,只是强行出手,牵动了些旧伤,调息几日便好。”白芷微微摇头,“转轮王退走,一是顾忌我与阎罗,二是担心葬渊。但冥主对青铜门的执念极深,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转轮王这般还能讲几分道理的了。”
毛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真正的危机,才刚刚拉开序幕。
……
与此同时,冥界,幽冥血海深处。
王座上的身影聆听着转轮王以秘法传回的消息,周身弥漫的死亡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宫殿。
“冰魄……果然是她。竟然提前苏醒到能影响战局的地步……”
“阎罗老儿,看来是铁了心要保那小子了……”
“还有葬渊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家伙……”
冰冷的低语在空旷的殿中回荡。
“传令,‘血海修罗营’结束休整,随时待命。”
“通知‘谛听’,启动所有埋在阎罗殿深处的‘钉子’,本主要知道阎罗和那小子的一举一动。”
“另外……派人去接触一下‘窃时者’那些老鼠,或许,他们会对合作感兴趣……”
一道道命令悄无声息地传达下去,冥界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更高效、也更隐秘地运转起来。
而在酆都城内,毛三刚刚回到自己的府邸,一枚没有任何标记、通体漆黑的玉简,便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了他的书案之上。
毛三瞳孔微缩,拿起玉简,魂力沉入。
里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葬渊,可助阁下摆脱眼前困局。若有意,三日后,子时,忘川河畔,三生石前。”
落款处,是一个诡异的、仿佛由流动阴影构成的印记。
毛三握着这枚突如其来的玉简,看着窗外冥土永恒昏暗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棋盘之上,新的棋子,主动跳了进来。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