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森罗宝殿。
阎罗那句“本座自有考量”,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散,却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平衡。殿内压抑的气氛稍缓,但那份无形的张力,却愈发清晰地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毛三心知,此刻已无法再过多隐瞒,尤其是在白芷(冰魄大帝)已然半揭身份的情况下。过多的遮掩,只会引来更深的猜忌和更凌厉的手段。他需要展现价值,也需要适度坦诚,以换取喘息之机和可能的合作空间。
他上前一步,迎着阎罗那深邃难测的目光,开始讲述归墟坟场之行。
他略去了青铜门虚影和“辰光之种”炼化的核心细节,只提及在雷池绝境中,因缘际会下引动了某位上古大能遗留的力量(指向司辰帝君),得以突破,并借助此地利,勉强摆脱了“无面”的追杀。同时,他也提到了古殿破碎,疑似有古老封印被破坏,一股充满毁灭意志的恐怖气息(“墟骸”)开始弥漫坟场,并展示了他们途中遭遇并暂时封印的那片侵蚀区域的影响。
他的叙述半真半假,重点突出了归墟坟场的剧变、冥界“无面”的强势追杀,以及他们二人如何在险境中挣扎求生并有所突破。这既解释了实力提升的原因,也将阎罗的注意力引向了外部更迫切的威胁——冥界和那破封的“墟骸”。
“……陛下,那‘无面’乃冥界大能,其意志投影已被我与白巡查使联手击溃。”毛三最后沉声道,目光坦然,“然其临消散前,提及‘冥主’……恐怕,冥界绝不会善罢甘休。加之坟场异变,那股毁灭气息正在蔓延,此乃关乎冥土乃至众生安危之事,绝非我二人之力所能应对。”
他将问题抛回给了阎罗。如何处理冥界的敌意?如何应对“墟骸”的威胁?这不再是他们个人的麻烦,而是摆在整个阎罗殿,乃至冥土所有势力面前的难题。
阎罗静静地听着,模糊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周身缓缓流淌的鬼气,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毛三的叙述信息量巨大,其中关于上古大能遗泽、击溃“无面”投影、以及“墟骸”破封的描述,都让他心中震动。尤其是“击溃无面投影”这一点,即便有所谓“上古遗泽”相助,也足以证明眼前这两人联手,已拥有了威胁乃至斩杀冥界大将级存在的实力!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毛三和白芷。毛三气息深沉,领域之力虽内敛,却如潜龙在渊,不容小觑。而白芷……那份觉醒的帝者气质,在她平静倾听毛三叙述时,愈发显得自然和高贵,仿佛本就该如此。
当毛三提到“冥主”二字时,阎罗周身的鬼气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显然,这个名字对他有着不小的压力。
“冥主……”阎罗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祂确实是个麻烦的存在。至于那古殿破封之物……”他沉吟片刻,“本座亦有所感应,归墟坟场近来法则动荡加剧,看来根源便在于此。”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看向白芷:“白巡查使,你既已‘找回故去记忆’,对此上古秘辛,想必知之甚详。这破封的‘墟骸’,究竟是何来历?与那场……远古之战,又有何关联?”
这是直接的试探,也是索取。他要借助白芷前世的记忆和见识,来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危机的级别,以及……可能存在的机遇。
白芷迎着他的目光,冰蓝色的眸子深邃如万载寒渊。她并未回避,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陈述史实的平静:
“陛下所感不差。那‘墟骸’,正是远古那场大战的遗留,是‘归墟’意志的具象化之一,代表着万物终末、法则崩坏的混乱之力。当年司辰帝君与其麾下亲军,付出巨大代价方将其主要部分封印于雷池核心(镇骸台)及古殿之下。如今古殿封印破碎,其部分意识与力量脱困,若任其蔓延,吞噬同化万物,最终目标,将是重聚完整,让一切重归虚无。”
她的话语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让整个森罗宝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崔判官伏在地上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连阎罗模糊面容下的目光,也变得更加锐利。
“司辰帝君……归墟意志……”阎罗咀嚼着这两个名号,心中的波澜愈发汹涌。这些都是只存在于最古老典籍和口耳相传的秘闻中的存在,如今却被白芷如此轻描淡写地道出,其真实性已毋庸置疑。一位是时空之主,一位是毁灭之源,而他的麾下,竟然藏着前者的转世道侣,并且刚刚与后者的力量交了手!
这摊开的牌面,太大了!大到他一时都有些难以消化!
“如此说来,形势确实严峻。”阎罗缓缓开口,试图重新掌控节奏,“冥界觊觎‘门’之力量,步步紧逼;‘墟骸’破封,威胁冥土根基。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他的目光在毛三和白芷身上定格,带着一种审视与权衡:“你二人,此番立下大功,不仅探明险地真相,更挫冥界锐气,于阎罗殿有功。按律,当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微妙:“然,白巡查使身份……特殊,牵扯甚大。冰魄大帝之名,一旦传出,恐引各方震动,届时阎罗殿必将被推至风口浪尖。”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一位远古大帝的转世身在阎罗殿,这消息若传开,阎罗殿立刻会成为冥界、葬渊乃至诸天其他隐秘势力关注的焦点!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陛下是担心,怀璧其罪?”白芷淡淡接口,一语道破阎罗的顾虑。
“不错。”阎罗坦然承认,“大帝转世,干系重大。本座需为阎罗殿万千子民考量。”他的意思很明显,白芷的身份,既是机遇,更是烫手山芋。
毛三此时开口,声音沉稳:“陛下,福祸相依。白芷身份若运用得当,亦可成为阎罗殿的助力与威慑。当前首要之敌,乃是冥界与‘墟骸’。若内部先起猜忌,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他这是在提醒阎罗,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共同的敌人当前,合作才是明智之举。
阎罗沉默了片刻。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骤然面对一位觉醒的帝者转世,其带来的冲击和不确定性,让他本能地感到警惕和需要重新确立掌控力。
“你所言,不无道理。”阎罗最终缓缓道,“既然如此,白巡查使身份之事,需严格保密,仅限于此殿之内知晓。对外,你依旧是阎罗殿巡查使白芷,修为精进,乃坟场奇遇所致。”
这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稳妥的决定——暂时隐瞒,暗中观察,利用其力量应对危机,同时设法加强控制。
“可。”白芷简洁回应,对此并无异议。她如今也需要阎罗殿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和了解当前局面的窗口。
“至于赏赐……”阎罗目光转向毛三,“毛三,你修为已至‘域成’,当有匹配之位。本座擢升你为**巡察司副都督**,掌一方巡查事宜,有权调动部分阴兵鬼差,专司负责探查冥界动向及归墟坟场异变。所需资源,可向崔判官申领。”
巡察司副都督!这已算是阎罗殿的中高层实权职位!阎罗此举,既有论功行赏之意,也有将毛三更进一步绑在阎罗殿战车上的打算,同时让他去应对最棘手的冥界和坟场问题,可谓一石三鸟。
“臣,领命。”毛三拱手,坦然接受。这个职位正合他意,能让他更名正言顺地调动资源,调查青铜门、冥界乃至“墟骸”的相关信息。
“至于白巡查使……”阎罗看向白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你既已‘记忆苏醒’,眼界非凡,寻常职位已是屈才。暂且仍领巡查使之职,但可自由查阅殿内除核心禁地外所有典籍秘录,一应修行资源,按最高规格供应。望你早日……恢复昔日荣光,助我阎罗殿应对此劫。”
这是极大的优待和信任(或者说投资),几乎给予了白芷等同于客卿长老的超然地位。阎罗这是在赌,赌投资一位大帝转世的未来收益,足以覆盖潜在的风险。
白芷深深看了阎罗一眼,自然明白其用意。她微微颔首:“可。”
初步的安置与利益交换,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中达成。
然而,就在阎罗准备结束这次觐见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通报声:
“报——!陛下,紧急军情!”
一名魂体凝实、身披铠甲的鬼将匆匆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惊惶:
“禀陛下!冥界使者团,已至酆都城门外!为首者,乃是冥界**巡阳司大都督——‘幽骨’**!他们声称……要求我阎罗殿,立刻交出杀害‘无面’大人投影的凶徒毛三与白芷,否则……便视同宣战!”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刚刚勉强维持的平静!
冥界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而且直接派出了巡阳司大都督这等核心人物,兵临城下,强势要人!
森罗宝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降至冰点!
阎罗周身鬼气翻涌,模糊的面容下,目光阴沉得可怕。
毛三和白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意。麻烦,果然不会缺席。
争端,已从暗流,化为了明面上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