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大雨中,雨刮器忙碌地扫着,依然扫不开阴霾。
陆狰坐在后座,挂掉手机上陆家人不断打来的电话。
他们此刻在意的不是钟恩华的身体,在意的是万一老太太今晚过世,老太太那一派的人便落入弱势,他这个继承人得替他们撑腰。
挂掉电话,陆狰搜索骨裂,眉头拧紧。
“少爷,您要不要喝杯热汤?”
陆随行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陆狰心里正烦躁,刚要发作,陆随行就道,“临走时宋小姐让陆影去热的,说是接下来要忙的事很多,怕少爷不好好吃东西。”
陆狰抬眸看向前面,“拿过来。”
陆随行单手把着方向盘,将中央包装得很好的汤往后送。
雨点狠狠砸在车顶上。
陆狰接过来,瓶身还热着,他拧开盖子,果然是宋枕星早上做的甜汤。
自己都病成那样了,还担心他会不会好吃。
“……”
陆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清甜的口感在嘴里化开,他抿了抿唇,没来由地问道,“你觉得她爱我么?”
陆随行愣住,差点把车开歪。
程老大和陆影都不在,他这脑子……
“那当然,宋小姐和少爷是天生一对!”
陆随行用尽了脑细胞,“我看宋小姐也是很想陪少爷回去,可惜忙中出错,摔了一跤。”
“……”
他也这么想。
陆狰低眸看着手里的汤,又喝了一口,烦躁渐渐被压下。
陆随行边开车边用后视镜观察着陆狰的脸色,见没有生气,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而且我觉得宋小姐人也特别好,特别大气。”
大气?
“说下去。”
陆狰喝着甜汤道。
“那骨裂多疼啊,又烧得糊里糊涂的,这种时候女人最脆弱了,宋小姐肯定希望少爷陪在她身边,可她还能为了少爷的正事让步,委屈自己。”陆随行死命夸着,觉着自己离高升不远了。
“你说,她希望我陪在她身边?”
陆狰抿唇,唇上沾着一抹甜汤的色泽。
“肯定呐,宋小姐的母亲、好友都在外地,现在她就剩一个人了。”
陆随行道。
“……”
陆狰沉默。
……
吃下退烧药后,宋枕星听着雨声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连蜉蝣堂的医生什么时候进的、出的都不知道。
身体排出汗意,又湿又黏。
宋枕星睡得无比难受,断断续续做着梦,梦见纪宸、叶锡安算计她,又梦见宋昌铭从小对她的规训。
隐隐约约的,她又回到小时候的课堂。
老师在讲堂上讲着身为女孩最高的品质是温顺。
她没听,就看着教室里的一只鸟笼子,那只笼子关着一只漂亮的雀鸟,她看着小鸟,小鸟也看着她。
后来不知道是谁放走了小鸟,老师们认为是她做的,因为她总在看,叫来家长。
办公室里,大人们一双双眼睛围着她,个个低眸着她。
宋昌铭和赵婉玉眼里满是对她的失望,老师们满是孺子不可教的愤怒……
她发了脾气,一把将笼子砸在地上,直接把笼子摔坏。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后来在宋昌铭的冷脸、赵婉玉的眼泪中,她学会了顺从,写下两百多份检讨书,哭着给父母念,哭着给老师、同学们念……
后来,她就成了模板一样的优等生。
手机忽然在枕头边震动起来,也震醒她颠倒混乱的梦境。
她从被子下伸出手,没什么力气地拿过来手机,就看到上面陆狰的消息。
都回中州了还不肯给她片刻安宁么?
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不断有人想掌控她……她只是想过点自己能控制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咳。”
喉咙干得发痒。
宋枕星咳了一声,虚弱地划开屏幕,点开陆狰的语音。
“姐姐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枕星听完就想把手机扣回去,忽然想到她的手机时刻被监视,说不定对方能查到她的已读状态。
这么想着,她把手机放到唇边,按下语音哑着声道,“我好多了,你不用担心我,忙你的就好。”
说完,她觉得不对。
陆狰喜欢的是黏。
她继续按语音,“你奶奶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你上飞机了吗?我……想你了。”
“这是不是你说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时刻跟他待在一起,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不过没事,我在东州等你。”
说完,对方又发语音条过来,40多秒。
“……”
宋枕星真是一点都不想听了,她放下手机再次沉沉睡去。
她并非是病毒感冒,完全是自己作出来的,因此烧退得也快,没有反复。
翌日早上,大雨停了,她睁开眼脑袋一片清醒澄澈,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嘴唇弯了弯。
太好了。
今天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一天。
宋枕星从床上坐起来,腿上传来疼痛,她掀开被子,只见脚踝还是有些肿,不过……肿得很有价值。
否则,她现在已经在中州了。
宋枕星抱着腿一点点挪到床边,踩进拖鞋里。
痛,但神清气爽。
她勉强下地,在陆狰房间洗了个澡,换上浴袍收紧腰带,推开房门。
客厅里架着几台医疗仪器,蜉蝣堂的人正往外推,程浮白站在一旁指挥着,见她走出来不禁看向她,神色有些复杂。
“宋小姐。”
他低了低头。
“嗯。”
宋枕星看他,程浮白的眼神顿时更复杂了,她不禁有些莫名,问道,“中州那边有消息传来么,老太太还好吗?”
“老太太抢救过来了。”
程浮白道。
老太太又挺过来一次,那看来陆狰很快会回来。
那就让她先享受享受片刻的自由吧。
宋枕星转身,拖着有些疼痛的脚往厨房走去,准备犒劳一下连日与陆家少爷周旋的自己,然后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刚到厨房门口,她就听到有动静传来。
宋枕星往里看去。
只见里边一阵猛火从锅底蹿起。
陆狰单手执着锅柄,有些生硬地颠锅,身影瘦削颀长。
墙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块屏幕,正在播放炸糕的步骤,讲得极为细致。
“……”
宋枕星人麻了。
她终于知道程浮白刚刚为什么是那么个脸了,他不是回中州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什么品种的厉鬼,她怎么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