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密道仿佛是一条通往幽冥的甬道,永无尽头。众人粗重的喘息声与凌乱的脚步声在狭窄潮湿的空间里交织回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石壁渗出的寒意。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在墨云舟掌心跳动,勉强勾勒出脚下湿滑的石阶轮廓,也映照着每个人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魂未定。
半个时辰前,墨云舟以观星术破解镜湖星图,为他们找到了这条隐藏在山腹深处的前朝秘道。这看似绝境中的生路,暂时甩开了面具人及其麾下黑衣杀手的追杀,却也将他们彻底困在了这座海底迷宫之中。
不知向下蜿蜒行进了多久,陡峭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间约莫丈许见方的人工石室。角落里,残破的石桌石凳积满灰尘,旁边干涸的蓄水池底部还残留着些许水垢,引水渠的痕迹隐约可见——显然,这里曾是前朝基地人员的临时休整之所。
“就在此处歇息片刻。”墨云舟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连续运转内力破解星图、催动机关,已让他消耗巨大。他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沉声道:“检查伤势,清点补给,抓紧恢复体力。”
赵擎与两名暗卫立刻依言靠墙坐下,解开染血的衣襟处理新添的伤口。楚晚萤也缓缓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肩头的箭伤经过这番剧烈奔逃,又开始隐隐作痛,渗血的布条早已与皮肉粘连,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
墨云舟走到她身边,自然地蹲下身子,指尖轻轻拂过包扎的布条:“伤口崩裂了,需重新上药。”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药瓶,动作轻柔地为她拆开旧布,清理伤口。他的手法熟练而精准,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竟奇异地安抚了楚晚萤躁动的心神。
楚晚萤凝视着他专注的侧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翻涌着疑云。从镜湖边那石破天惊的一指,到解读星图时近乎神异的洞察力,这个自称“观星者”的男人身上,笼罩着越来越浓的迷雾。他真的只是为了替墨家寻找出路,才屈身跟随自己南下吗?这般深藏不露的武功与学识,为何甘愿寄人篱下,甚至屡次涉险?
一丝难以言喻的疑虑如同细小的藤蔓,在她心底悄然滋生。但她很快将这念头压下——眼下危机四伏,内耗猜忌无异于自寻死路。
“先生,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楚晚萤低声问道,试图用问题驱散那不该有的猜忌。
墨云舟包扎完毕,站起身时顺手将用过的布条丢进角落,目光扫过石室四周:“根据星图指引与密道走向,出口应在附近,或许通往岛屿另一侧的隐蔽海湾。我们必须尽快与海鹞号汇合,再前往‘沐月岛’。”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大家清点一下随身携带的水、食物与伤药,尤其是备用物资。”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行囊。然而,这一检查,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沉了下去。
“我的水囊……漏了!”一名暗卫猛地举起腰间瘪下去的水囊,底部赫然划着一道细长整齐的切口,残余的清水正顺着缝隙缓缓滴落。
“我的干粮袋也被割破了!”另一名暗卫脸色难看地扯开布袋,里面的麦饼早已碎成粉末,混着泥沙,根本无法入口。
赵擎快步走到堆放备用物资的包裹前,伸手一摸,脸色更是铁青:“备用火折子全受潮了,伤药瓶子也碎了,药粉撒了大半!”
几乎所有关键补给,都在不知不觉中遭到了破坏!这绝非战斗中的意外——水囊切口平滑,干粮袋破口隐蔽,火折子被巧妙浸湿,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石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彼此脸上扫过,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怀疑。队伍里,藏着内奸!
楚晚萤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墨云舟。他是最后加入队伍的人,来历不明,手段莫测,而且刚才在镜湖边独自破解星图时,分明有足够的时间动手脚……难道,真的是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她想起墨云舟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提供关键线索;想起他那深不可测的武功;想起他对前朝机关的熟悉……若他本就是对方的人,这一切岂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目的是引他们入绝境,还是为了那尚未找到的第二株净尘莲?
楚晚萤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她缓缓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尽管身体虚弱,她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冷声道:“墨先生,对此,你有何解释?”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石室内的死寂。赵擎与两名暗卫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兵刃,目光复杂地锁定墨云舟。郑小海更是吓得缩到角落,大气不敢出。
墨云舟面对突如其来的质疑,脸上没有丝毫惊慌。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笑意的眼眸此刻深沉如古井,他平静地迎上楚晚萤的目光,缓缓开口:“郡主怀疑是我?”
“难道不该怀疑吗?”楚晚萤寸步不让,语气冰冷刺骨,“先生智计过人,偏偏在我们找到沐月岛线索时,补给尽数被毁。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墨云舟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郡主所言,合情合理。若换作是我,也会如此猜测。”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但我若真是内奸,何须多此一举?在镜湖边,我只需袖手旁观,诸位早已成为面具人的阶下囚。又何必破解星图,自找麻烦地指出生路?”
他走到那名水囊破损的暗卫身边,拾起水囊指着切口:“郡主请看,这切口边缘光滑,是薄刃快速划过所致,出手者手法老练,意在隐蔽。而我惯用机关暗器,甚少使用此类纯粹的刀剑技巧。”他又转向受潮的火折子,“这些火折子是被缓慢浸湿的,更像是长时间置于潮湿处,而非瞬间泼水。”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并非强词夺理。楚晚萤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但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即便不是先生亲手所为,你又怎能保证,不是你的同伙趁乱动手?”楚晚萤追问,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墨云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轻叹:“郡主,信任如同琉璃,一旦破碎,便难复原。我无法自证清白,唯有以行动证明。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补充补给,前往沐月岛——太子殿下,等不起了。”
提到太子,楚晚萤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因猜忌而升起的戾气瞬间消散大半。是啊,翊儿还在京中等着净尘莲救命,她没有时间在这里内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特定节奏的“咕咕”声,从密道上方隐约传来。
“是鹞鹰!”赵擎精神一振,“是海鹞号上负责通信的鹞鹰!它找到我们了!”
一名暗卫立刻模仿了几声鸟鸣回应。片刻后,一只羽翼矫健的鹞鹰扑棱着翅膀穿过黑暗,精准地落在赵擎抬起的手臂上。它的腿上,绑着一支细小的竹管。
赵擎迫不及待地取下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然而,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片。
“赵擎,京里……说什么?”楚晚萤看到他的反应,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声音都带着颤音。
赵擎喉头滚动了几下,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悲痛,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郡……郡主……太子殿下他……他身上开始出现……龙鳞状的青黑色斑纹!太医署束手无策,娘娘她……娘娘她已经晕过去了好几次……”
纸条从他无力的手中飘落,在地上轻轻打着旋。
楚晚萤眼前一黑,身形剧烈摇晃,若非及时扶住身后的石壁,几乎栽倒在地。龙鳞状斑纹!那是血脉咒力深入骨髓、开始侵蚀本源的征兆!晚宁她……还能撑多久?
巨大的恐慌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补给被毁,内奸潜伏,前路未卜,而京城传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她猛地抬头,目光再次落在墨云舟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