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勃带来的消息,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刚刚脱离险境的众人,从身体到内心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龙驭宾天?立新君?”萧景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威压让整个甲板上的空气都几乎凝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疲惫和伤痛,而是帝王的震怒与凛冽的杀机。“好啊,朕还没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替朕安排身后事了!”
沈清辞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因极力克制愤怒而传来的轻微颤抖,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林婉儿这一手果然狠毒!不仅要动摇国本,更要让萧景琰即便回去也面临众叛亲离、皇位不保的局面!那些宗室和老臣,是被流言蛊惑,还是本就心怀异志,趁机发难?
周勃单膝跪地,头颅低垂,不敢直视天颜,继续禀报:“陛下息怒!流言起得突然,传播极快,显然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据影卫暗中调查,牵头串联的,以康老王叔和几位御史言官为首,他们以国本动摇、储君危殆为由,要求……要求从宗室子侄中择贤而立,以安天下之心。”
“康王叔?”萧景琰眼中厉色更浓。这位皇叔辈分极高,但一向不太安分,只是以往被他压制得不敢妄动,如今竟敢跳出来兴风作浪!
“翊儿……太子情况到底如何?太医院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沈清辞急切地追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周勃摇了摇头,面带忧色:“太子殿下昏迷不醒,脉象时有时无,气息微弱,皮下已现青紫瘀斑,与……与青石镇百姓毒发晚期症状颇为相似,但似乎更加凶险。太医院众太医日夜轮守,用尽方法,也只能勉强吊住殿下性命,无法遏制毒性蔓延。树泪……似乎效果也在减弱。”
沈清辞闻言,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被萧景琰及时扶住。毒性加剧,树泪失效……对方是算准了时间,要置翊儿于死地!必须尽快拿到真正的解药,或者找到解毒的关键!
萧景琰扶稳沈清辞,目光扫过眼前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众人,又望向京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等了!每耽搁一刻,翊儿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京城的局势就多一分失控的可能!
“周勃!”萧景琰声音斩钉截铁。
“末将在!”
“你即刻安排,挑选二十名最精锐可靠、熟悉水性的好手,配备快马,护送贵妃娘娘、林小姐和岩生,换乘轻舟,沿澜江支流继续稳速前行,做出朕仍在船上的姿态,吸引可能存在的视线。”
“陛下,您呢?”沈清辞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
萧景琰反手握住她,目光坚定:“朕与你,还有张疤,另选三五好手,轻装简从,弃舟登岸,抄山间近路,星夜兼程,直奔京城!”
“不可!”沈清辞和周勃几乎同时出声反对。
“陛下,您伤势未愈,怎能经得起长途奔袭?”沈清辞急道,手指下意识地搭上他的腕脉,感受着他依旧紊乱的内息。
“陛下,陆路关卡众多,情况不明,若遇埋伏,太过危险!”周勃也劝阻道,“不如由末将派精锐护送陛下走水路,虽慢一些,但稳妥啊!”
萧景琰摆手,不容置疑:“正因为朕伤势未愈,走陆路才能出其不意!谁能料到朕会弃安全的舟船而就危险的山路?对方的目光必然被水路上的大队人马吸引!至于伤势……”他看向沈清辞,语气放缓却带着信任,“清辞,你随朕同行,路上还需你照应。你的医术,便是朕最大的保障。”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劝阻无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忧虑,重重点头:“好!我陪你!”她知道,此刻唯有尽快回京,才能挽救太子,稳定局势。她必须护住他,哪怕前路再难。
“陛下!让俺老张也跟着您!”张疤脸立刻拍着胸脯站出来,“俺山里熟,认得几条猎户走的小道,保准比官道近!还能避开不少关卡!”
萧景琰看向张疤脸,这个粗豪的汉子虽然曾是匪类,但一路行来,忠诚可靠,且确实熟悉山林。“好!张疤脸,你挑选三个最信得过、脚程最快的兄弟,随行!”
“得令!”张疤脸兴奋地应道,立刻去点选人手。
“陛下……”岩生挣扎着想站起来,他肩头的伤口虽然被沈清辞处理过,但依旧剧痛难忍,根本无法长途跋涉,“卑职……卑职无能……”
“岩生,你留下,保护好素问,听从周将军安排。”萧景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岩生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只能重重抱拳领命。
林素问紧张地抓着沈清辞的衣袖,眼中含泪:“姐姐,陛下,你们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们会没事的。”沈清辞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你跟着周将军,很安全。”
周勃见萧景琰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立刻着手安排。他挑选了二十名精锐,配备了最好的马匹和武器,交由一名副将统领,负责护送林素问和岩生继续乘船。同时,他亲自为萧景琰挑选了五匹耐力极佳的骏马,并准备了足够的干粮、清水和金疮药等物资。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
萧景琰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劲装,沈清辞也换上了利落的骑射服,将长发简单束起。张疤脸和他挑选的三名手下,也都是短打装扮,腰佩钢刀,背负弓箭,一副远行猎户的模样。
在码头僻静处,两队人马即将分道扬镳。
“周将军,水路就交给你了。若有变故,随机应变。”萧景琰沉声吩咐。
“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负重托!”周勃单膝跪地,郑重承诺。
萧景琰又看向那名副将:“保护好岩生和林小姐,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末将誓死护卫!”副将凛然应道。
沈清辞最后检查了一遍萧景琰随身携带的药物,又低声叮嘱了林素问和岩生几句,这才翻身上马。
“出发!”萧景琰低喝一声,一夹马腹,率先冲入了通往山林的小道。沈清辞、张疤脸等人紧随其后,五骑快马,很快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周勃目送他们消失,这才转身,指挥着大队人马登上前来接应的轻舟,扬起风帆,沿着宽阔的澜江支流,不紧不慢地向东驶去。船队旗帜招展,护卫森严,刻意营造出皇帝陛下就在船上的架势。
山林小道崎岖难行,远不如官道平坦。但正如张疤脸所言,这条路确实近了许多,而且极其隐蔽。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惊起林间的飞鸟。
萧景琰一马当先,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沈清辞紧跟在他身侧,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张疤脸和三名手下则分散在前后左右,警惕地戒备着。
一路上,众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顾埋头赶路。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点清水,除了必要的休息饮马,几乎不停顿。沈清辞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强制萧景琰停下,为他诊脉,喂他服下调理内息的药丸。萧景琰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身体是根本,配合着她的治疗。
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第三天黄昏,一行人终于穿越了连绵的山岭,抵达了京畿地界边缘的一个小镇外。
“陛下,前面就是‘柳林镇’,过了这个镇子,再有一天路程,就能到京城了。”张疤脸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镇子轮廓说道,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兴奋。
连续奔波,众人都已是人困马乏。萧景琰虽然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但伤势和疲惫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沈清辞更是几乎耗尽了心力,既要赶路,又要照顾萧景琰,脸色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进镇,找个不起眼的客栈,休息两个时辰,补充些食水。”萧景琰看了看天色,下令道。他知道必须休整一下,否则就算赶到京城,也没有力气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一行人牵着马,低调地进入了柳林镇。镇子不大,看起来颇为安宁。他们找了一家位于镇子边缘、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悦来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在房间里,沈清辞立刻让萧景琰躺下,为他行针疏通郁结的经脉。萧景琰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阳眼之力在药力和银针的引导下缓缓流转。
张疤脸则带着手下出去购买干粮和检查马匹。
然而,就在沈清辞刚取下银针,萧景琰也准备小憩片刻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张疤脸的一声怒吼:“你们是什么人?!”
萧景琰和沈清辞同时脸色一变!
萧景琰猛地坐起,抓起床边的佩剑,沈清辞也迅速将银针扣在手中。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难道他们的行踪,还是暴露了?这看似安宁的京畿小镇,竟然也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