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写着郭啸天部分党羽名字的名单,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沈清辞颤抖的手中飘落,纸张散开,铺了一地。她却恍若未觉,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在瞬间褪得血色全无,比那地上的宣纸还要白上几分。
“你…你说什么?陛下…陛下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颤抖,目光死死盯住前来禀报的、脸色同样惊慌的太监。
那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娘娘!宫外…宫外都在传!说陛下在回京途中,遭遇郭逆残部埋伏,虽然打退了叛军,但陛下之前在北境受的旧伤复发,呕血不止,已经…已经昏迷不醒!御驾被迫停在京郊三十里处的清风驿,无法…无法回京了!”
旧伤复发…呕血不止…昏迷不醒…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清辞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刚刚因为太子病情稳定而稍稍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了极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派人送回了救命的树泪和温玉,明明说很快就到…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揪心的疼痛攫住了她。北境重伤,坠崖…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送药回来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案才站稳。
“消息从何而来?可曾核实?!”沈清辞强逼着自己冷静,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不能乱!如果她乱了,这刚刚经历血洗、暗流依旧汹涌的京城,立刻就会再次陷入混乱!翊儿怎么办?这摇摇欲坠的朝局怎么办?
“是…是几个从京郊回来的商贩最先传开的,如今…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赵匡将军已经派人快马前往清风驿核实,但…但尚未有回报…”太监战战兢兢地回道。
尚未核实…那就是谣言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压了回去,是巧合?还是…又是郭啸天的阴谋?他故意散播陛下重伤的消息,意在搅乱人心,让他有机会浑水摸鱼,甚至…阻止陛下回京?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极其凶险!
“传本宫旨意!”沈清辞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起,封锁皇宫所有消息,严禁宫内之人议论此事!命赵匡将军加强京城巡防,弹压任何散布谣言、煽动人心者!再派一队精锐骑兵,持太子监国手谕,前往清风驿迎驾并核实情况,一有消息,八百里加急回报!”
“是!娘娘!”太监领命,匆匆而去。
沈清辞独自站在殿中,看着地上散落的名单,心乱如麻。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危机上。郭啸天的党羽必须尽快清除,否则一旦陛下重伤的消息被坐实(无论真假),这些潜伏的毒蛇必然会趁机作乱!
她俯身拾起名单,目光扫过上面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眼神越来越冷。
葬雪谷,冰窟深处。
萧景琰拖着伤腿,艰难地在那条狭窄幽深的冰道中前行。身后的嘶鸣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雪魅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个入口,追了进来!
冰道内寒气更重,四壁光滑,无处可藏。萧景琰心中焦急,他知道,若被追上,在这狭小空间内,他绝无生机。
就在他感到绝望之际,前方似乎到了尽头,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矮小洞口,洞口内隐隐有微弱的气流涌出,带着一丝与这冰窟格格不入的、极其微弱的……暖意?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洞口之后,并非想象中的绝路,而是一个更加狭小的、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冰室。冰室中央,竟然有一眼小小的、正在汩汩冒着热气的温泉!温泉只有脸盆大小,热气蒸腾,在这极寒的冰窟中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温暖湿润的区域。温泉旁,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的、看不出原本样子的木器碎片,以及一具盘膝而坐、早已化作白骨的人类遗骸!
这景象太过诡异!极寒之中,竟有温泉?还有前人遗骸?
萧景琰来不及细想,追兵已至洞口!他迅速扫视这狭小的冰室,除了进来的洞口,再无他路!已是绝境!
他背靠冰冷的墙壁,握紧了手中唯一能找到的“武器”——一根从遗骸旁捡起的、看似坚硬的腿骨,眼神决绝地盯着那洞口,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几只追进来的雪魅,来到洞口,感受到温泉散发出的暖意,竟然发出了极其厌恶和恐惧的嘶鸣,徘徊在洞口,不敢踏入冰室半步!仿佛那小小的温泉和这片温暖区域,是它们无法逾越的禁区!
萧景琰愣住了。它们怕这温泉?怕这暖意?他猛地想起守灯人那冰寒的力量,以及雪魅那非人的特性…难道,至阳至暖之物,正是它们的克星?
他低头看向那眼温泉,泉水清澈见底,散发着精纯的温热气息。他试探着将受伤的手臂浸入泉水中,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顺着伤口蔓延开来,那刺骨的寒意竟然被驱散了不少,连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这温泉…有疗伤奇效?!
绝处逢生!萧景琰心中大喜。他不再犹豫,立刻整个人坐进那小小的温泉中(所幸温泉虽小,但足够他蜷缩坐下)。温暖的泉水包裹着他伤痕累累、寒气侵体的身躯,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传来,仿佛冻僵的四肢百骸都在重新焕发生机。他左肋和腿骨的剧痛在热流的浸润下明显缓解,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渐渐消退。
他靠在池壁,长长舒了口气。暂时…安全了。
目光落在那具白骨上,萧景琰心中升起一股敬意和好奇。这位前辈,是何人?为何会死在这与世隔绝的冰窟温泉旁?他仔细观察,发现白骨的手指骨,正指着温泉底部的一处。
萧景琰心中一动,伸手向那所指之处摸索。泉水温热,池底是光滑的岩石。很快,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块与周围石质不同、略带粗糙的物体。他用力将其抠出,发现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不知何种材质的黑色石板,石板上刻着几行与祭坛上类似的古老文字,但在文字旁边,还刻着一些看似毫无规律的点和线。
这…像是一幅地图?他仔细辨认,那些点和线似乎勾勒出山脉、河流的走向,其中一个点被特别标注出来,位置…似乎就在这葬雪谷附近?而另一部分线条,则指向北方更深处…
除了石板,他还在那位前辈的遗骸旁,发现了一个早已锈蚀殆尽的铁盒,里面只有一小块保存完好的、非布非皮的黑色碎片,上面用某种永不褪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如同星辰运转般的图案。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神秘和古老的气息。这位逝去的前辈,似乎也在探索着这冰眼的秘密,甚至可能…与守灯人一脉,有着某种关联?
萧景琰将石板和碎片小心收好。他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守灯人以及这冰渊之眼背后,更深层次的秘密。
在温泉中浸泡了约莫半个时辰,萧景琰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伤口也不再流血,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有了行动的能力。外面的雪魅依旧没有离开,但也不敢进来。
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与石头他们会合,然后尽快返回京城!清辞和翊儿还在等着他!
他观察着这眼温泉,发现泉水是从一侧冰壁下方渗出的。他尝试着推动那侧的冰壁,冰壁竟然微微晃动!他心中一动,运起恢复了些许的内力,猛地一推!
“嘎吱…” 冰壁向内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更加隐蔽、向上延伸的狭窄通道!有风从通道上方吹下,带着一丝雪地的清新气息!
出路!
京城,永寿宫。
沈清辞刚刚审问完宫女小翠。在周正老练的审讯技巧和心理攻势下,本就惊慌失措的小翠很快崩溃,交代了她是被一个早已被郭啸天收买的太监胁迫,对方以她宫外的家人性命相要挟,让她找机会在太子药中下毒。至于那个“腹痛的医女”和“西市皮货铺”,她一概不知,只知道事成之后去神武门附近等候,自会有人接应她出宫。
线索似乎又断了。那个胁迫小翠的太监,在昨夜混乱中已然“意外”身亡,死无对证。
“郭啸天行事,果然老辣狠毒,不留痕迹。”周正叹道。
沈清辞面色凝重:“即便如此,也要查!将所有与小翠、与那已死太监有过接触的人,全部隔离审查!宫内必须彻底清洗一遍!”
就在这时,赵匡派往清风驿的快马回报了!
“娘娘!赵将军派去的人回来了!清风驿…清风驿确实有御驾停留,但…但驿馆被陛下带来的亲军严密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们的人未能见到陛下,只远远看到御医进出,神色…神色凝重!”回报的士兵声音带着不安。
未能亲见…御医神色凝重…
这模棱两可的消息,非但没能平息谣言,反而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勺水,让沈清辞的心更加七上八下!
景琰…你到底怎么样了?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清风驿去看个究竟!但她不能!她是楚妃,是太子在宫中的依靠,她若此时离宫,京城必然生变!
就在这焦灼万分之际,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娘娘,禁军副统领王朗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王朗是沈牧的副手,沈牧重伤后,由他暂代禁军统领之职。
“宣。”
王朗快步走入,脸色异常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恐,他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娘娘!不好了!末将刚刚接到密报,驻守西山大营的副将孙鹤,听闻…听闻陛下重伤不起的消息,竟擅自调动其麾下五千兵马,打出‘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正向京城开来!预计…预计明日拂晓便能抵达京西!”
西山大营叛乱了?!
沈清辞、周正、乃至刚刚赶到的赵匡,闻言都是脸色剧变!
这绝对是郭啸天计划好的!利用陛下重伤的谣言,煽动其旧部叛乱,内外夹击!若京城守军因为谣言而军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孙鹤这逆贼!”赵匡怒发冲冠,“娘娘,给末将三万兵马,末将这就出城,灭了这伙叛军!”
周正却急声道:“不可!赵将军!京城防务本就吃紧,若再分兵,万一这是郭啸天的调虎离山之计,或者还有其他叛军…京城危矣!”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叛军兵临城下吗?!”赵匡吼道。
殿内顿时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和巨大的压力之中。
沈清辞听着他们的争论,看着手中那份郭啸天党羽的名单,又想到生死未卜的萧景琰和刚刚脱离危险的萧允翊,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重压几乎要将她碾碎。
内忧未平,外患又起…景琰,我该怎么办?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不能分兵…京城绝不能有失!但叛军也必须阻挡!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赵将军,周大人,不必再争了!”沈清辞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京城防务,由赵将军全权负责,严守四门,没有本宫与太子手谕,一兵一卒不得调动!同时,张贴安民告示,严正声明陛下安然无恙,正在回京途中,所有谣言,皆是郭啸天余党惑乱人心之诡计,敢有散布者,立斩不赦!”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西方,语气森然:“至于西山大营的叛军…本宫,亲自去会一会他们!”
“什么?!”
“娘娘不可!”
赵匡和周正同时惊呼!楚妃娘娘一介女流,怎能亲临险境?
沈清辞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冰冷而自信的笑容:“本宫并非要去与他们厮杀。本宫要亲自去告诉他们,陛下无恙,太子无恙,大靖江山无恙!郭啸天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已然伏诛!他们若是被蒙蔽,此刻悬崖勒马,尚可宽恕!若执迷不悟…”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那便是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本宫便与赵将军,在这京城之下,与他们决一死战!看是他们这五千乌合之众的刀快,还是我大靖将士的忠魂烈!”
沈清辞的决定,让赵匡和周正震撼不已。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和决心的女子,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是娘娘,您的安危…”周正依旧担忧。
“本宫的安危,与江山社稷相比,微不足道。”沈清辞淡然道,她看了一眼内室沉睡的萧允翊,“况且…本宫相信,陛下绝不会让他唯一的儿子,和他…他的江山,陷入绝境。”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对赵匡道:“赵将军,点齐一千精锐骑兵,随本宫出城!我们,去会会那位孙副将!”
然而,就在沈清辞准备动身之际,一名玄夜密使,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递上了一封刚刚收到的、来自北境的最高等级密报!
沈清辞心中一动,立刻展开密报,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古怪,震惊、愕然、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丝冰冷的嘲讽和了然。
密报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经查,清风驿御驾安然,陛下无碍。所谓‘重伤呕血’,乃陛下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之策。京中一切,尽在陛下掌握。”
景琰…他没事?!这一切…竟然都是他故意的?!
沈清辞拿着密报,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