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内,烛火摇曳,将沈清辞的身影投在门扇上,拉得细长而扭曲,随着火焰微微晃动,如同她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神。
门外廊下那一声极轻微的“沙沙”响动后,便再无声息。寒风依旧呼啸,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死寂。
但沈清辞知道,刚才绝非错觉。
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刚刚就在门外,极快地做了某个小动作。
是那个传递信号的神秘人吗?他们等不及她的回应,再次冒险接触?还是……陛下或者淑太妃的人,布下的又一个试探陷阱?
她的手按在冰凉的门板上,指尖微微颤抖。推开这扇门,可能看到的是希望的火种,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给任何暗中窥视者以把柄。但内心深处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属于楚家血脉的不甘与冒险的冲动,却在蠢蠢欲动。父亲蒙冤,楚家倾覆,她身陷囹圄,如同困兽。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信号,或许是唯一的变数,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值得……
不,不能冲动。
沈清辞猛地收回了手,后退一步,心脏怦怦直跳。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门外真有东西,她也绝不能亲自去查看。这永寿宫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任何一个异常的举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致命的破绽。
她目光快速扫过内殿。云苓仍在昏睡,两个小宫女垂手立在角落,似乎并未察觉异常。
她需要一双眼睛,一双不属于她,却暂时能为她所用的眼睛。
沈清辞缓缓走回桌边,重新拿起针线,仿佛刚才只是起身活动了一下。她沉默地绣了几针,忽然轻轻“嘶”了一声,蹙起了眉头。
“小主,怎么了?”一个小宫女闻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妨,”沈清辞抬起手,指尖上渗出一颗小小的血珠,“方才不小心扎到了。这烛火有些暗了,穿针引线总是不便。”
她说着,目光似有些烦恼地看向殿内燃烧的烛台,“去添些灯油来,再瞧瞧廊下的风灯是否亮着,莫要熄了,黑漆漆的,叫人心里不踏实。”
指派宫人去做这些琐事,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那小宫女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她快步走到殿角,取来盛放灯油的小壶,先为内殿的烛台添了些油,让火光更亮了些,然后便走向沈清辞方才伫立的那扇侧门,准备出去查看廊下的风灯。
沈清辞的心提了起来,目光看似落在绣绷上,眼角余光却紧紧锁定了那小宫女的背影。
小宫女毫无所觉,吱呀一声拉开了侧门。
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猛烈摇晃。小宫女缩了缩脖子,探出头去左右张望了一下。
“小主,廊下的风灯都亮着呢。”她回头禀报了一句,似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说着便要关门。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刹那,沈清辞似乎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压抑的抽气声。
她的心猛地一紧。
只见那小宫女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似乎看了眼门槛附近,然后才迅速将门关严,插上门闩。
“外头冷得紧,风灯没事。”小宫女走回来,声音如常,但沈清辞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和一丝残留的惊疑。
她看到什么了?
沈清辞不动声色,淡淡道:“嗯,无事便好。下去吧。”
“是。”小宫女低着头,快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垂手站好,但沈清辞注意到,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内殿再次恢复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云苓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
沈清辞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那小宫女定然看到了什么!是纸条?是信物?还是什么别的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必须知道。
但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让那小宫女开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深。负责守夜的另一名小宫女已经开始打盹。受伤的云苓也睡得沉了。
沈清辞放下针线,揉了揉额角,显得有些疲惫,对那个方才出去的小宫女招了招手。
小宫女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小主有何吩咐?”
沈清辞压低了声音,仅容两人听见:“方才出去,可是看到了什么?”
小宫女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眼神瞬间慌乱起来,连忙摇头:“没、没有……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当真?”沈清辞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本小主虽如今境况不佳,但若要处置一个欺瞒主上的奴才,想必陛下也不会过多干涉。”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威胁。在这深宫之中,主仆尊卑分明,生死有时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小宫女的脸色唰地白了,腿一软就要跪下。
沈清辞抬手虚扶了一下,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循循善诱:“你只管说实话,看到什么便说什么。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本小主自然不会怪你。但若因你隐瞒,日后生出什么事端,连累了这永寿宫上下……你可担待得起?”
小宫女被吓得眼圈发红,嘴唇哆嗦着,终于颤声道:“奴婢……奴婢刚才关门时,好像……好像看到门槛下的缝隙里,塞……塞着一点白色的东西……像是……像是纸角……奴婢不敢多看,也不敢捡,就赶紧关门了……”
纸角!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收缩!果然!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眉,带着几分疑惑和不满:“纸角?怕是哪个偷懒的奴才随手丢弃的废纸,被风吹到门缝下了。这般大惊小怪作甚?好了,没事了,今夜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否则……”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多嘴!”小宫女如蒙大赦,连连保证。
“下去吧,警醒些守着。”沈清辞挥挥手,打发她退下。
待那小宫女退回到角落,沈清辞的心跳才再次狂野起来。纸条!竟然真的又有纸条被塞了进来!
这一次,会写什么?
她几乎能感觉到那纸条就在门外,与她仅一门之隔。可她却不能立刻去取。暗处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必须等待,等待一个最安全、最不引人注目的时机。
这一等,便是漫长的两个时辰。
夜更深了,寒气愈发浓重。守夜的小宫女终于支撑不住,靠在柱子上打起了瞌睡。另一个也昏昏欲睡。
沈清辞悄无声息地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如同暗夜里的猫,缓缓走到侧门边。
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门外只有风声,以及远处侍卫换岗时极轻微的脚步声。
时机到了。
她极慢极慢地拔开门闩,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一只手通过的缝隙。
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她冻得一个激灵。目光飞快地向下扫去——
门槛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赫然露出一小角被折叠得极小的白色纸张!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颤抖着,极快地伸出门外,用指尖捏住那纸角,猛地抽了进来!
然后迅速而无声地合上门,插上门闩。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地喘息,冰冷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纸团,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内殿,走到炭盆边,借着盆中跳跃的火光,极快地展开纸团。
上面的字迹依旧瘦硬,却比上次仓促许多,只有寥寥数字:
“三更,井沿。”
井沿?什么井沿?难道是……永寿宫后院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井沿?
三更?现在是什么时辰?她猛地抬头看向滴漏,心头一凛——距离三更,只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对方约她三更在枯井井沿见面?!
这太冒险了!永寿宫外有侍卫,宫内也有宫人,她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去到后院?这分明是一个极其拙劣且危险的陷阱!
可是……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父亲旧部冒死前来,有至关重要的消息要传递?
去,还是不去?
沈清辞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挣扎。理智与情感,恐惧与希望,疯狂地撕扯着她。
她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云苓,又想到楚家未雪的冤屈,想到自己在这深宫中的如履薄冰。
最终,她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能错过任何可能的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去试一试!
但去,不代表要毫无准备地去。
她迅速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柄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金簪,紧紧攥在手心。这是她入宫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让她用以防身,她一直藏着。
然后,她吹熄了内殿大部分的烛火,只留下一盏最昏暗的,制造出她已经安寝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裹紧衣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栓,推开一条缝隙。
后院积雪未化,一片清冷的白。那口废弃的枯井,如同一个黑色的窟窿,沉默地矗立在院墙角落的阴影里。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似乎,并没有人。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是对方没来?还是……她来晚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戏弄她的骗局?
她犹豫着,是否要走近一些查看。
就在这时,枯井旁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沈清辞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金簪,手心全是冷汗。
那阴影里的“东西”,缓缓地、一点点地探了出来——
似乎是一个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