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边缘的风，带着沙砾，吹过初一院子那低矮的土墙，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荒凉与孤寂。老人依旧坐在小马扎上，专注地擦拭着他那杆老旧的猎枪，对于走近的张九歌三人，仿佛毫无察觉。他的手指粗糙有力，动作缓慢而稳定，一遍遍拂过冰冷的枪管，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擦拭工具，更像是在与一位老友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王胖子性子急，见状就要上前开口，被张九歌用眼神制止。张九歌示意稍安勿躁，三人就静静地站在院门外，等待着。这是一种尊重，也是对眼前这位可能掌握着关键信息的老者的试探。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风刺骨。王胖子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低声嘟囔：“这老头，架子也忒大了点……”
终于，当初一将猎枪的每一个部件都擦拭得锃亮，并熟练地重新组装好后，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却隐含锐利的眼睛，如同盘旋在雪山之巅的兀鹫，扫过门外的三人。他的目光在Shirley杨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异于常人的容貌有些许好奇，但更多的是审视，最后定格在站在最前面的张九歌身上。
“外乡人，有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语调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张九歌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初一老爷子，打扰了。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有点事情，想向您请教。”他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先将手里提着的礼物——用网兜装着的两瓶汾酒和几条大前门香烟，轻轻放在院门口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
初一的目光瞥了一眼那些在这个年代算得上厚礼的东西，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这里没什么能教给外乡人的。你们找错人了。”
王胖子忍不住插嘴道：“老爷子，我们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听说您对昆仑山里面最熟，我们想……”
“我不带路。”初一直接打断了王胖子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们回去吧。”说完，他拿起组装好的猎枪，站起身，似乎就要转身回屋。
“老爷子，请留步！”张九歌急忙开口，语气诚恳，“我们不是去探险，也不是为了发财。我们有一个同伴，受了极重的伤，危在旦夕，普通的医生已经没有办法了。”他指了指Shirley杨怀抱着的一些胡八一的x光片和病历（这些是Shirley杨通过特殊渠道弄到的复印件），“我们听说，昆仑山深处，可能存在着能救他命的希望。我们只想找到那个地方，救人命！”
初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Shirley杨手中那些在他看来颇为奇特的片子，又看了看张九歌焦急而真诚的眼神，以及王胖子那虽然急躁却同样写满担忧的脸，他沉默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昆仑山不是药铺，没有能起死回生的仙草。你们说的那种地方……就算有，也不是凡人能靠近的。进去，就是死路一条。回去吧，别白白送了性命。”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漠，还有一种深植于心的、对昆仑神秘的敬畏。
Shirley杨这时上前，用流利的、带着些许异域口音的汉语说道：“初一老先生，我们明白您的顾虑，也尊重昆仑的神圣。但我们的同伴，是为了救我们才身受重伤。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能放弃。我们不需要您带我们到最深处，只希望您能指引我们一个方向，或者告诉我们，在哪里可能找到相关的线索。任何信息，对我们都至关重要。”她的语气柔和而坚定，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初一看着Shirley杨，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被她话语中的某种情感触动。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目光再次扫过三人，最后缓缓道：“你们说的‘那种地方’……指的是什么？”
张九歌与Shirley杨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关键。他斟酌着词语，低声道：“我们听说，在昆仑的深处，有一座古老的……‘神宫’，或者与‘魔国’、‘鬼母’传说相关的地方。我们寻找的希望，或许就在那里。”
当“神宫”、“魔国”、“鬼母”这几个词从张九歌口中说出时，初一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那是混合了恐惧、敬畏和深深忌讳的表情。他猛地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那是被诅咒的名字！提都不能提！”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反而让张九歌心中一定。这说明，初一确实知道些什么，而且这些东西，在本地人心中有着极重的分量。
“我们是通过一些古老的记载推测的。”张九歌半真半假地解释，“老爷子，您既然知道这些，求您指条明路！我们的同伴，真的等不了了！”他再次恳求。
初一胸膛起伏了几下，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他看了看石头上的烟酒，又看了看眼前这三个风尘仆仆、眼神恳切的年轻人（在他眼里），尤其是那个昏迷同伴的情况似乎做不得假。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能感觉到这几个人身上有种不同于普通探险者或盗墓贼的气质，那种为了同伴不惜一切的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罢了……看来是昆仑山自己选择了你们。”他像是认命般地说道，指了指院子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坐吧。”
三人心头一喜，知道有门，连忙走进院子，各自找了个树墩坐下。
初一没有坐，他抱着猎枪，倚在土墙上，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轮廓，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我不是吓唬你们。昆仑山，尤其是你们想去的那个方向，是真正的‘死亡禁区’。我年轻的时候，仗着胆子大，枪法好，为了追一头极其罕见的白唇鹿，曾经深入到你们说的那片区域的外围……”
他陷入了回忆，声音低沉而缓慢：“那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能刮起能把人卷走的‘白毛风’（暴风雪）。指南针在那里会失灵，好像有什么东西干扰着它。而且……那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王胖子紧张地问。
“说不清楚。”初一摇摇头，“有时候是看不见的影子，在你身边打转；有时候是能模仿人声的怪风，引诱你走向悬崖；还有……一些生活在冰缝和洞穴里的生物，它们不怕人，眼神……很邪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我亲眼见过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后来我们在一个山谷口找到了他几乎被冻僵的尸首，他的脸上……带着极度的恐惧，好像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且，他的猎枪……是朝着自己胸口开的火。”
一股寒意顺着三人的脊梁骨爬了上来。王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关于神宫或者魔国的传说，您知道多少？”张九歌追问道。
初一深吸一口气，说道：“那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话了。说在昆仑山最深处，有一座用冰和雪建造的神宫，里面住着掌管风雪和死亡的神明。也有人说，那不是神宫，是魔国鬼母的城池，她用妖法迷惑世人，吸取生灵的精气。还有人说，那里是世界的边缘，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他顿了顿，看向张九歌，“你们要找的救人的希望，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但我知道，所有试图寻找那座神宫的人，几乎都没有回来。那是一条被诅咒的路。”
“几乎？”Shirley杨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有人回来过？”
初一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很多年前，有一支……和你们有点像的队伍，也是外乡人，装备很好，也来打听过神宫。他们进去了，后来……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但也已经疯了，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黑色的山，白色的城，眼睛……无数的眼睛……’没过多久也死了。”
黑色的山，白色的城，无数的眼睛……张九歌默默记下了这些支离破碎的词语，这或许就是关键线索。
“老爷子，我们知道危险。”张九歌坚定地说，“但为了同伴，我们必须去。不求您带我们到地方，只求您能带我们到您当年到达的那个外围区域，指个方向，后面的路，我们自己走。报酬方面，您尽管开口。”
初一看着他们，看了很久，仿佛要看清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最终，他再次叹了口气：“我不是图你们的钱。我是看你们……是重情义的人。而且，你们身上……有点不一样的东西。”他的目光在张九歌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隐隐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息，但他没有点破。
“我可以带你们到‘死亡谷’的谷口。那是我当年到达的最深处，再往里，我也不敢走了。从谷口往哪个方向走，我可以根据记忆指给你们看。但事先说好，我只带到谷口，绝不深入。而且，这一路上，你们必须完全听我的指挥，否则，我们现在就一拍两散。”
“没问题！绝对听您的！”王胖子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张九歌和Shirley杨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初一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发。记住，多准备御寒的、防风的，还有……盐和朱砂，如果有的话，多带点。”
听到初一主动提到盐和朱砂，张九歌心中更是明了，这位老猎人，知道的远比他说出来的要多。
找到了向导，明确了下一步的目标，三人心中稍定，但初一描述的恐怖景象，也让即将开始的昆仑之行，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不祥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