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昆明城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只有零星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山货集市空荡荡的,昨日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垃圾和残留的气味在清冷的空气中飘荡。
胡八一四人已经全副武装地等在了那里。他们换上了更适合山地行动的深色耐磨衣裤,脚蹬高帮防水靴,背负着塞得满满当当的沉重行囊,里面是精心准备的各类物资。工兵铲、登山绳等工具挂在背包外侧,方便随时取用。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一丝凝重和宿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王胖子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低声抱怨道:“这老猎人靠不靠谱啊?别是拿了定金跑路了罢?三百块啊!够胖爷我吃多少顿涮羊肉了!”
胡八一看了看腕表,指针刚过五点:“再等等,说好天蒙蒙亮,时间还没到。” 他虽然这么说,但眼神也不时扫向集市入口的方向,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这笔买卖代价不小,若是被诓了,不仅是金钱损失,更打乱了全盘计划。
张九歌相对平静,他默默调整着背包的肩带,使其更贴合身体。他暗中运转望气术,感知着周围。集市残留的庞杂人气正在快速消散,而属于山林的那种清新又带着野性的气息,随着黎明的接近,正逐渐变得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集市边缘的薄雾中,如同一个从山影里走出的幽灵。正是老猎人阿达。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粗布衣服,但背上多了一个陈旧的竹篓,腰间挂着一个皮质的刀鞘,里面插着一把样式古朴、刃口闪着寒光的猎刀。他手里还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硬木棍,既是拐杖,也是探路的工具。
“阿达!”胡八一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阿达老人点了点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迅速扫过四人和他们身上的装备,尤其是在他们鼓鼓囊囊的背包和胡八一手腕的表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多问。“走吧,路长。”他言简意赅,转身便朝着背离城市的方向走去,步伐看似缓慢,却异常稳健,落地无声,显示出常年在山林中跋涉的深厚功底。
四人不敢怠慢,立刻跟上。阿达老人带着他们穿过还在沉睡的城郊村落,踏上了一条满是车辙印的土路。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天才渐渐亮了起来,远处哀牢山脉连绵起伏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如同一条巨大的青龙横亘在天际。
他们没有选择可能存在的公路,而是在一个岔路口,跟着阿达拐上了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杂草覆盖的小径。这条路蜿蜒向上,直通山脉深处。
“阿达,我们不走大路吗?” Shirley杨忍不住问道,她的体能很好,但背着沉重的背包在这种山路上行走,也需要调整呼吸。
阿达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大路绕远,而且人多眼杂。你们这身打扮,走大路,惹麻烦。”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条路,是以前马帮踩出来的近道,难走,但快。”
果然,越往里走,道路越是崎岖难行。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下来。脚下的路布满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苔藓覆盖其上,需要格外小心。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混合气息,偶尔还能闻到一些野兽粪便的味道。各种不知名的鸟鸣虫嘶从四面八方传来,更显得山林幽深静谧。
王胖子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忍不住又开始念叨:“我的妈呀,这路……胖爷我这身神膘都快被颠散了……阿达老爷子,您这脚力可真够可以的,跟没事人一样。”
阿达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只是偶尔会停下脚步,蹲下身,查看地面上的痕迹,或者抓起一把泥土闻一闻,又或者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老猎人的谨慎和经验。
胡八一走在队伍中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和队友的状态。他低声对张九歌说:“九歌,感觉怎么样?这山林里的气息……”
张九歌微微颔首,低声道:“生气勃勃,但也暗藏凶险。我们还在外围,但已经能感觉到地脉之气的流转有些不畅,似乎被前方某种东西隐隐阻滞、污染。而且,有些地方的‘阴煞之气’比寻常山林要重,可能埋有古坟,或者死过不少生灵。”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条清澈的山溪边停下来休息,吃些压缩饼干补充体力。阿达老人从自己的竹篓里拿出几个用芭蕉叶包着的饭团,就着溪水默默吃着。王胖子想凑过去套近乎,递过去一块巧克力,阿达只是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接受。
休息了约莫二十分钟,阿达站起身:“不能久留,天黑前要赶到第一个落脚点。”
继续前行,山路愈发陡峭,很多时候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周围的植被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了更多热带雨林特征的植物,巨大的板状根、缠绕的藤蔓、附生的蕨类和兰花,空气也变得更加湿热闷窒,蚊虫明显多了起来。
“大家把驱虫药抹上,袖口裤腿扎紧!”胡八一大声提醒。
众人连忙照做,张九歌配置的药膏味道浓烈,抹在皮肤上有一股清凉感,确实有效,靠近的蚊虫纷纷避退。Shirley杨也拿出了高浓度的驱虫喷雾在周围和环境衣物上喷洒。
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不怕死的小黑蚊围着人嗡嗡作响,寻找可乘之机。王胖子被叮了几个包,痒得龇牙咧嘴,一边挥舞着手驱赶,一边骂骂咧咧:“这鬼地方的蚊子,个个都是敢死队出身!”
随着深入,森林变得更加原始幽暗,光线难以透入,即使是在白天,林下也显得昏沉沉的。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腐朽的气息。不时可以看到被藤蔓完全缠绕、只剩轮廓的枯树,如同站立着的骷髅。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阿达老人的表情也越发凝重,他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更加频繁地观察四周,手中的木棍不断敲打着前方的草丛和地面,这是在“打草惊蛇”。
“跟紧点,这里有时候会有‘过山风’(眼镜王蛇)。”阿达头也不回地警告道。
他的话让众人心中一紧,更加提高了警惕。Shirley杨下意识地握紧了挂在胸前的伞兵刀。
又前行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走在侧翼负责警戒的胡八一突然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停下。他压低声音,指向左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有东西!”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望过去。只见那片灌木丛微微晃动,紧接着,一头体型壮硕、皮毛黑亮、长着獠牙的野猪钻了出来,它似乎没发现近在咫尺的几人,正用鼻子在落叶里拱食。
王胖子下意识地就去摸背后的工兵铲,被胡八一用眼神严厉制止。
阿达老人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不要动,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本人则像一尊石雕般静止,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那头野猪。
野猪拱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警惕地朝他们这个方向嗅了嗅。双方距离不过二十多米。气氛瞬间绷紧。
僵持了十几秒,那野猪或许觉得这边没什么威胁,或许是没闻到明显的危险气息,哼哼了两声,调转方向,慢悠悠地钻进了另一边的林子,消失不见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王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声道:“好家伙,这玩意儿可不好惹,皮糙肉厚,撞一下够受的。”
阿达老人这才放下手,低声道:“在山里,能不招惹就别招惹。它的血和叫声,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森林深处。
这个小插曲让队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原始森林的危险无处不在。接下来的路程,所有人都沉默了许多,只是埋头赶路,更加留意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下午四点多钟,在翻过一道陡峭的山脊后,阿达老人终于停了下来。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空地边缘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勉强可以容纳数人的岩洞。
“今晚,住这里。”阿达指着那个岩洞,“再往前,路更不好走,晚上有雾,危险。”
众人如释重负,放下沉重的背包,活动着酸痛的筋骨。王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腿哀嚎:“可算到了……胖爷我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胡八一和Shirley杨立刻开始勘查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张九歌则走到空地边缘,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和即将前进的路径。暮色开始四合,远处的山峦笼罩在薄暮之中,显得神秘而深邃。他深吸一口气,暗中再次运转望气术。
相比白天,在黄昏时分,天地之气交汇,望气术能感知到更多东西。他清晰地感觉到,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再向前,空气中的“生气”在明显减弱,而一种沉闷、污浊,带着五彩斑斓诡异色彩的“瘴疠之气”开始变得浓郁起来,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盘踞在前方的山谷之中。更深处,似乎还有一股极其隐晦,但却让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阴邪死寂之气,那恐怕就是献王墓所在的核心区域散发出的“尸洞”效应。
“明天,我们就要真正靠近虫谷了。”张九歌收回目光,语气凝重地对走到他身边的胡八一说。
胡八一点点头,看着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山林轮廓,沉声道:“是啊,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让大家好好休息,明天……恐怕就不轻松了。”
岩洞里,阿达老人已经熟练地用干枯的树枝升起了小小的篝火,既能驱散寒意和湿气,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威慑野兽。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和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他默默地烤着饭团,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早已心知肚明,又或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