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鳍鲨”运输机如同一条疲惫的钢铁游鱼,在昏黄污浊的天空中艰难穿行。引擎的轰鸣声显得有气无力,时不时因吸入高浓度的尘埃和异常能量粒子而发出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般的震颤。机身外部装甲上布满了在逃离通道时刮擦留下的狰狞痕迹,更有几处被坠落的碎石砸出了浅坑,看上去狼狈不堪。
机舱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获救的三名研究员蜷缩在座位上,脸上早已没有了逃出生天的喜悦,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恐惧。腿部受伤的女研究员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止血,但失血和疼痛让她脸色惨白,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另外两名男研究员,一个年纪稍长,名叫吴庸,另一个看起来年轻些,叫小李,都目光呆滞地望着舷窗外那片死寂、破碎的大地。
这就是他们拼死逃出的“希望”?一个比地下坟墓更加广阔无垠的坟墓。
林墨坐在驾驶位上,双手依旧稳定地放在控制杆上,但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眉心微微蹙起,显露出精神上的疲惫。初步融合源血之种和世界编辑器带来的感知提升是巨大的,但维持这种高精度的环境扫描和飞行规避,对心神的消耗同样惊人。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的弦,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否则这架伤痕累累的运输机随时可能失控,或者被下方废墟中可能隐藏的、对空敏感的侵蚀体攻击。
他的识海中,黑色玉简的光芒不再像之前那样炽盛,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缓慢地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能量,以及体内那块核心碎片持续散发的、微弱的同源之力,进行着补充和调整。玉简表面,那些新浮现的古老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与源血之种的乳白色光晕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紧密的共生状态。
“编辑器,扫描附近区域,寻找可能的临时降落点。要求:相对隐蔽,能量干扰较低,无明显大规模生命(侵蚀体)反应。”林墨在心中默念指令。
玉简微光流转,将感知到的信息过滤、分析。片刻后,一副粗略的、覆盖周围数十公里的能量地形图反馈回来。大部分区域都标注着代表危险的红色或深黄色,显示着高辐射、强烈能量乱流或密集的侵蚀体活动。最终,在偏东北方向,约十五公里外的一处山谷地带,标记出了一个微弱的、相对稳定的蓝色光点。
“分析结果:疑似旧时代废弃矿业设施,地下结构可能部分保存,地表有天然岩层遮蔽。能量背景噪音较低,可作为临时休整点。”
“设定导航,优先避开红色高危区域。”
运输机在空中划出一道略显曲折的弧线,朝着那个指定的山谷方向飞去。林墨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尽量选择在浓厚的尘埃云团中穿行,以掩盖引擎的热信号和声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飞行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如同秃鹫般的飞行类侵蚀体的骚扰,它们似乎对运输机发出的能量波动很感兴趣。林墨没有选择耗能战斗,而是再次施展了【认知干涉】,扭曲了这些低智能生物对“猎物”的感知,让它们将运输机误认为是一块毫无营养、散发着讨厌气息的金属矿石,最终悻悻离去。
他还远远地观测到地面上一些令人心悸的景象:如同山峦般缓慢移动的、由无数残骸和扭曲血肉聚合而成的巨大畸变体;一片区域内的物理法则似乎完全紊乱,重力颠倒,岩石悬浮;更远处,一道连接天地的暗红色能量风暴如同巨柱般缓缓旋转,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呈现出不自然的褶皱……
这就是“大侵蚀”之后的真实世界。远比在避难所内部通过屏幕和报告了解的,更加直观,更加令人绝望。
近一个小时的谨慎飞行后,“灰鳍鲨”终于抵达了目标山谷上空。从空中俯瞰,山谷入口狭窄,内部地势复杂,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形态诡异的植被。山谷深处,隐约可见几个黑黢黢的矿洞入口,以及一片坍塌了一半的工业建筑废墟。
编辑器扫描确认,地表没有明显的侵蚀体活动迹象,能量辐射水平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林墨操控运输机,选择了一个被巨大岩壁环抱、相对平坦且靠近一个较小矿洞入口的区域,缓缓降落。起落架接触地面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激起一片尘土。
引擎熄火,机舱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伤员粗重的呼吸声。
“我们……暂时安全了。”林墨松开控制杆,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吴庸和小李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查看受伤女伴的情况。林墨也从储物格里找出避难所标准配给的医疗包,递了过去。里面的药品不多,但足够处理紧急伤势。
“谢谢……谢谢你,林墨先生。”吴庸接过医疗包,声音哽咽,看向林墨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畏。这一路上的经历,尤其是林墨展现出的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力,已经让他们将林墨视作了远超常人的存在。
林墨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他走到舱门边,按下开关。舱门滑开,一股混合着硫磺、尘埃和腐朽气息的干燥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机舱内的几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率先走下舷梯,踩在松软而贫瘠的土地上。环顾四周,山谷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天空依旧是那片令人压抑的昏黄,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星辰。
他需要确认这个落脚点的安全性,并且……测试一下新的能力。
他走到那个较小的矿洞入口前,洞口约两人高,内部黑暗幽深,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矿物气息。他闭上眼睛,将感知如同触须般延伸进去。
与之前纯粹依靠编辑器扫描不同,这一次,他尝试主动调动了识海中那融合后的力量。一丝乳白色的光晕,混合着编辑器那近乎本源的解析之力,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渗透进矿洞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种更加主动、更加精细的“环境感知”。不再是接收反馈的信息,而是主动去“阅读”环境本身蕴含的信息——岩石的年龄和结构稳定性,空气中微粒的成分,残留的能量痕迹,甚至是……过去一段时间内,是否有生命体在此活动的微弱印记。
刹那间,矿洞内部的结构、几个潜在的陷阱(可能是旧时代遗留的坍塌点或捕兽装置)、几条岔路的走向,乃至几只生活在深处、形态类似巨型蝙蝠的弱小变异生物的栖息位置,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心湖”之中。
同时,他也“读”到了这里至少已经荒废了数十年,除了那些蝙蝠,近期并没有大型生物,尤其是侵蚀体频繁活动的痕迹。
安全。
这种感知方式,比单纯依靠编辑器扫描更加省力,且获取的信息更加丰富和具有“质感”。这是源血之种赋予他的、对物质世界更深层次的理解和亲和。
他收回感知,心中稍定。至少,这里可以作为一个临时的避风港。
然而,就在他准备返回运输机时,一种奇异的悸动突然从识海中传来。
不是编辑器主动预警,也不是源血之种的哀鸣,而是……一种共鸣。
他体内那块已经初步融合的核心碎片,毫无征兆地、轻微地震颤起来,散发出一种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温和而持续的波动。这波动并非指向之前感应到的、那些分散各处的模糊“灯塔”,而是……更加具体,更加清晰!
仿佛在回应这波动,在他感知中,极遥远的东方,某个无法估量距离的地点,一个沉睡的、远比手中这块碎片更加浩瀚、更加古老的意识,似乎……微微动弹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人在翻身,虽然轻微,却引发了某种跨越空间的、法则层面的涟漪。
一种明确的“牵引感”产生了。不再是模糊的方位,而是一种……呼唤。带着某种亟待完成的使命,或是隐藏着巨大秘密的期待。
这感觉转瞬即逝,但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林墨的感知里。
他站在原地,望向东方那无边无际的、被尘埃和混乱笼罩的地平线,目光深邃。
新的目标不仅出现了,而且……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
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机舱里那三个依赖他生存的普通人,这架需要维护和能源的运输机,以及这片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废土……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隐藏自身、默默积累力量的图书馆管理员了。他背负了更多,前路也更加明确,却也更加艰险。
他深吸一口这废土冰冷而污浊的空气,转身走向运输机。
首先,要活下去。然后,修复装备,补充物资,提升力量。
最后,去往东方,回应那份跨越虚空的……共鸣。
而在那崩塌的第七避难所深处,那只从废墟中伸出的、焦黑的手,终于艰难地扒开了压在身上的最后一块巨石。周维安,或者说,曾经是周维安的那个“东西”,拖着残破不堪、部分躯体甚至呈现出非人特征的身体,从地狱的罅隙中爬了出来。他抬头,望向林墨离开的方向,破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笑声,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某种……畸形的渴望。
“等着……我……会找到你……你的……力量……”
狩猎者与猎物的角色,在废土的晨曦中,似乎已经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