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深秋,红水森林的木叶染上了更深的红意,如同沉淀的血液,又似灼灼的火焰。风过林梢,带下几片旋转的落叶,平添几分萧瑟。月含温如往常一样,为锦星墨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月白内衫,动作轻柔地将他背起,用那件带着清辉的斗篷仔细裹好。
今日,与往常不同,他并未留在木屋,也未前往宗门,而是背着沉睡的锦星墨,一步步走出了红水森林,向着大陆西北方向,一处名为“断魂崖”的僻静之地行去。
断魂崖,崖势险峻,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但在崖下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却有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坟前没有华丽的墓碑,只有一块未经雕琢的青色巨石,上面以指力刻着三个字——明南东。
这里埋葬的,是曾经与他们有过无数恩怨纠葛,最终却在寂灭之战中,为守护大陆结界、弥补过往罪孽而慨然赴死的明南东。曾经的野心、算计、对立,都随着那场壮烈的自爆,烟消云散。留下的,唯有这一杯黄土,和一段复杂难言的过往。
月含温背着锦星墨,来到坟前。他将锦星墨小心地安置在坟旁一块平坦光滑的青石上,让他靠坐着,仿佛只是带他出来赏景小憩。他细心地理了理锦星墨被风吹乱的发丝,又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转身面向那座孤坟。
坟茔周围,已生出些许杂草,落满了枯叶。月含温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却有力的手腕,开始亲手清理。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就像最普通的扫墓人,俯身,将那些杂草一根根拔除,将枯叶一片片扫净。动作缓慢,却极其认真。
他的神情平静无波,既无对仇敌的恨意,也无对逝者的悲悯,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漠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唏嘘。
清理完毕,坟茔恢复了整洁。月含温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壶酒,两只白玉酒杯。他斟满两杯酒,醇厚的酒香瞬间在清冷的山风中弥漫开来。他将一杯轻轻洒在坟前,酒液渗入泥土,无声无息。
“明南东,”月含温端起另一杯酒,对着坟茔,声音清冷如常,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又是一年。这‘忘尘酿’,是星墨以前偶尔会尝的,不算烈,但够醇。你……将就吧。”
他仰头,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与醇香交织入喉,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底那抹淡淡的凉。
山风呼啸,穿过山坳,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亡魂的低语。月含温走到锦星墨身边坐下,与他并肩望着那座孤坟。
“星墨,”他侧过头,看着身边人宁静的睡颜,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沉睡的他诉说,“我们又来看他了。这里还是老样子,清净,也冷清。”
他伸出手,握住锦星墨微凉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有时候想想,世事当真难料。当年我们与他,斗得你死我活,恨不能将对方挫骨扬灰。可最后,他却选择了那样一种方式……了结了一切。”月含温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当年那场惨烈大战中,明南东引爆自身、重创暗影主宰核心的决绝身影。
“恩怨……到头来,也不过如此。”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争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最后都归于这杯黄土。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掠过山崖的声响,以及锦星墨平稳却微弱的呼吸。
月含温将锦星墨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心中那份因漫长等待而生的孤寂,似乎被冲淡了些许。至少,他还能守着他,还能带着他,来看这红尘俗世,恩怨情仇的终局。
“他现在躺在这里,倒也干净。”月含温继续低语,像是说给锦星墨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没有了野心,没有了执念,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比我们这些留在世间,继续背负着、等待着的人,要轻松得多。”
他说着,唇角泛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
他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块干净的软布,蘸了清水,开始细细擦拭那块青石墓碑。指尖划过“明南东”三个字,能感受到刻痕深处的凌厉与不甘,却也仅此而已了。
“我与星墨,如今在红水森林结庐而居。宗门有凌绝意他们打理,很好。大陆也很太平,是你……还有星墨,用命换来的太平。”他擦拭着墓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唠家常,“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带星墨来看看你。让他也‘知道’,这世间的恩怨,总有尽时。”
擦拭干净墓碑,月含温重新坐回锦星墨身边,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不再言语,只是握着锦星墨的手,望着那座孤坟,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天空中流散的浮云。
夕阳渐渐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也给这座僻静的山坳和坟茔镀上了一层温暖却短暂的光晕。
月含温站起身,再次将锦星墨小心地背起。他最后看了一眼明南东的坟茔,眼神复杂,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深邃。
“明年再来看你。”
他留下这句话,背着沉睡的爱人,转身,一步步离开了断魂崖。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暮色之中,唯有那被清理干净的坟茔和墓碑,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酒香,证明着有人曾来过,祭奠过一段逝去的恩怨。
恩怨已了,唯余唏嘘。年复一年的祭奠,早已无关仇恨,更像是一种对过去的告别,以及对生命无常、命运弄人的一种沉默的凭吊。而月含温的守候,也在这年复一年的往返中,变得更加沉静,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