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渊的瘴气漫过云华仙子寝宫的玉阶时,董烈正趴在冰凉的地面上,指尖刚触到那双绣着银线云纹的软鞋。方才云华仙子瞪他那一眼,淬了三分仙气七分戾气,他后颈的皮肤还麻着——先前在幽冥台被她踩过的地方,像是有寒气钻骨。
“仙子……”他刚要把鞋往前递,听见云华仙子冷嗤一声,话头猛地噎在喉咙里,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地面,声音发颤,“仙尊……洛城那边……真没人了。许言年的人守得紧,妖兵折了大半,再攻怕是……”
“知道了。”云华仙子坐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赤着的足尖在月光里泛着冷白,她懒怠抬眼,指尖绕着鬓边的一缕青丝,“去把鞋叼过来,顺便……给我把脚舔干净。”
董烈浑身一僵,却不敢迟疑。他膝行着挪到软榻边,小心翼翼叼起那只云纹鞋,又俯下身,刚要碰到她的足尖,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东华神尊的淡金道袍扫过门槛,带着昆仑虚的清冷仙气,撞得殿内的瘴气都退了退。
“云华仙子好雅兴。”东华神尊的目光落在董烈背上,金瞳里没什么温度,却让董烈像被冰锥刺了似的,叼着鞋的嘴都抖了。
云华仙子慢悠悠收回脚,往软榻上靠了靠,斜睨他:“你来干什么?我这寝宫,可不兴东华神尊随便闯。”
东华神尊走到殿中,玉圭在指尖转了个圈,目光掠过地上的董烈,最终落在云华仙子脸上:“你真要放出三魔皇?”
“不然呢?”云华仙子嗤笑,“你夺界瞳,我解你当年给我下的锁灵咒,咱们各取所需,不冲突吧?”
“傅云娇。”东华神尊忽然沉了声,连她的本名都唤了出来,“你继承的是上古云华仙脉,当年三魔皇屠上古神坛,你师尊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你忘了?”
云华仙子猛地坐直身子,鬓边的银饰叮当作响,眼底瞬间涌了戾气:“那又咋样?!”她声音发紧,指尖攥得白狐裘起了皱,“三魔皇破封,我就能借他们的力冲开仙域那座破阵,把有娇接出来!倒是你陆东华,每次我求你放她,你都推三阻四——”
“我不放,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为我做事。”东华神尊打断她,语气冷硬,“况且三魔皇真出来了,别说救你妹妹,咱俩都得成他们的养料。”
“我妹妹是无辜的!”云华仙子红了眼,傅有娇被关进仙域上古法阵那年才十二岁,不过是误闯了昆仑虚的禁地,东华却以“私藏魔器”为由锁了她,这一锁就是三百年。她攥着软榻的扶手,指节泛白,“当年若不是你用锁灵咒困着我灵脉,我早自己去闯法阵了!”
东华神尊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沉默片刻,忽然道:“或许许言年有办法。”
云华仙子一愣:“许言年?他能破你布的阵?那可是上古神阵,你自己都说解不开。”
“我当年布阵用的是昆仑虚的镇山印,阵眼嵌了父神留下的守力纹。”东华神尊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幽冥台翻涌的黑雾,“但我查过界瞳的记载,许言年那枚界瞳里,藏着破、镇、敕、守四种力量,还有最根本的‘元’。尤其是那‘破力’,专克法阵禁制——或许能冲开阵眼。”
云华仙子挑眉:“你夺界瞳,竟是为了这个?我还当你是想靠界瞳掌控四域。”
“掌控四域是后话。”东华神尊回头看她,金瞳里闪过一丝算计,“找不到破阵的法子,你永远别想救傅有娇。而许言年……我猜他就在仙域。玄螭上次受伤,那道伤是赤帝之火打的,回光镜里隐约照见仙域山巅有红光,除了破界那家伙,谁还能用赤帝之火?”
云华仙子指尖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冷声道:“那你当年为何要给我下锁灵咒?若不是这咒压着我的仙脉,我早去仙域翻遍每座山了!”
东华神尊移开目光,声音低了些:“还不是怕你冲动。当年你为了救傅有娇,敢瞒着我去闯蚀骨渊找三魔皇,若不锁着你灵脉,你怕是会直接提着剑冲进仙域法阵——那法阵连我都不敢硬闯,你去了,不过是多个人陪她困在里面。”
这话刚落,殿外又走进一道黑影,玄夜魔君手里的黑珠泛着暗光,扫过地上还僵着的董烈,皱眉道:“东华,真要等三魔皇复活?咱们虽控制了玄烬和夜烬,可三魔皇当年是被父神亲手封印的,他们若破封,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咱们这些‘帮凶’。”
“谁告诉你要放三魔皇了?”东华神尊冷笑一声,玉圭往殿柱上一敲,殿顶的琉璃灯晃了晃,“幽冥台那裂缝里,不止有三魔皇,还有三妖皇。当年三妖皇是被三魔皇拖下水的,俩伙人早就结了死仇。玄螭是三妖皇的旧部,它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帮三魔皇破封。”
玄夜魔君一怔:“你是想让三妖皇和三魔皇在封印里斗?”
“不然呢?”东华神尊走到软榻边,瞥了眼云华仙子,“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动手收渔翁之利。至于魔修和仙修……只要拿到界瞳,破了法阵,放傅有娇出来稳住云华,再借界瞳之力重整四域,谁还敢不服?”
玄夜魔君还想说什么,东华神尊忽然转向云华仙子,话锋一转:“你抓顾子瑶做伪血誓,引许言年出来,成了吗?”
云华仙子脸色沉了沉:“没成。那丫头骨头硬,宁可节食抗议。也不肯按我说的做。”
“顾子瑶呢?”东华神尊追问。
“我让董烈杀了。”云华仙子说着,目光落在地上的董烈身上。董烈正缩着脖子趴在地上,那副卑微乞怜的模样,像极了当年被锁灵咒缚住灵脉、不得不对东华低头的自己。她指尖猛地一紧,眸色骤冷——不是恨董烈,是恨这被人拿捏的滋味。
东华神尊挑眉:“真杀了?”
“自然是真的。”云华仙子话音未落,指尖忽然凝出一缕白气,快得像道闪电,直刺董烈后心。动手的瞬间,她眼帘微垂,避开了董烈倒下的样子——杀他是灭口,是向东华“示好”,更是借着这道杀意,泄一泄三百年被锁灵咒压着的郁气。董烈连哼都没哼出声,身体猛地一僵,头歪在地上,没了气息——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渗出来,染红了那只没递出去的云纹鞋。
云华仙子收回手,语气平淡:“这不就是给许言年的‘示好’?杀了他的仇人,他若知道,总该松松口。”
东华神尊看着地上的尸体,转身往殿外走:“我先回幽冥台,玄螭那边还得盯着。”他走出门时,袖摆扫过门槛,金瞳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沉光,像石子投进深潭,转瞬便隐了——玄夜魔君瞥了眼他的侧脸,只觉得那神情比幽冥台的瘴气更难捉摸,分明是算计得手,却连半分笑意都不肯露。
等东华神尊走远,玄夜魔君才走到云华仙子身边,声音放轻了些:“云娇,我去一趟仙域。”
云华仙子抬眼:“去做什么?”
“探探许言年的底细。”玄夜魔君黑珠在指尖转了转,“东华说他有界瞳,我得亲眼看看。顺便……查查傅有娇的法阵到底在仙域哪处。”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我会小心。”
云华仙子别过脸,望着窗外的黑雾,轻声道:“嗯,秦玄夜,别死在外面。”
与此同时,仙域静心殿后的练剑坪上,正浮着层淡淡的灵光。
韩小温握着惊澜剑站在坪中央,三藏大师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捻着紫檀佛珠。方才韩小温试着挥剑时,剑鞘忽然裂开道细纹,一缕青灰色的光从裂缝里钻出来,缠上他的手腕——那光里裹着股极沉的剑意,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剑中嘶吼。
“剑有灵,认主不认形。”三藏大师缓缓开口,佛珠上的金光落在惊澜剑上,“你先生送你这剑时,定是说了‘剑随心动’之类的话吧?”
韩小温点头,掌心沁出薄汗。他想起先生——许言年——临终前的样子。那时先生还未变回婴儿,只是灵脉耗损得厉害,坐在竹椅上,握着他的手按在剑鞘上,声音轻却稳:“小温,这剑叫惊澜,里面藏着上古的‘守’意。往后你若遇险境,别想输赢,只想着要护谁,剑意自会出来。”
那时他不懂,只当是先生宽慰他的话。此刻握着剑,望着静心殿的方向——守序还在殿里护着变回婴儿的先生,血兮妃坐在台阶上守着灵气罩,他忽然懂了。先生说的“护”,从来不是空泛的话,是真要把在意的人护在身后。
“我要护他们。”韩小温轻声说,指尖用力,惊澜剑“嗡”地一声出鞘。这一次,剑身上不再是淡光,而是腾起青灰色的剑影,影里隐约有甲胄碰撞声,像是上古的将士举着剑列阵。他挥剑往旁边的青石劈去,没见火星,青石却无声无息裂成了齑粉——剑风过处,连空气都凝着层沉肃的意,是上古剑意里的“守御”。
三藏大师合掌笑道:“成了。这剑意,能挡得住玄螭的妖气。”
练剑坪另一头,李道胤和陈肆正背靠背站着,断岳刀和裂云枪的灵光缠在一起,像条青黑相间的龙。
方才陈肆试着用枪尖画阵,枪身忽然烫得厉害,她没松手,反倒往前刺出——枪尖撞在石壁上,没碎石壁,却有无数淡青光点从石壁里涌出来,钻进枪身。与此同时,李道胤握着断岳刀站在她身后,刀鞘上的墨玉忽然亮了,刀刃泛着的冷光里,竟映出片古战场的影子。
“哥,我好像……能听见枪在说话。”陈肆转头,眼里闪着光,“它说‘破阵’,说‘护’。”
李道胤点头,他握着刀的手也在颤,不是怕,是兴奋。刀里有股热流顺着手臂往灵脉里钻,他想起守序说的“血脉相通”,试着把灵力往陈肆那边送——刀光和枪光猛地炸开,在空中织成张网,网眼处竟有上古符文在闪。
“是上古刀意和枪意。”守序不知何时站在坪边,怀里还抱着许言年,小家伙睡得正香,眉心的界瞳印记亮了亮,“你们的先祖,本是上古神坛的护阵将士,断岳刀和裂云枪,原是他们的兵器。血脉里的护阵魂,遇上同源兵器,自然能唤醒上古意。”
陈肆举着枪转了个圈,枪尖扫过李道胤的刀背,两人同时笑了——以前总觉得兄妹俩凑一起只会拌嘴,如今才知,他们的灵脉早连在一起,刀和枪,本就该并肩。
破界从山巅回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落在守序身边,玄铁甲上的焰纹还在闪,瞥了眼韩小温手里的惊澜剑,又看了看李道胤兄妹的刀枪,嗤笑一声,却带着些得意:“算他们识货。”
守序轻轻拍了拍许言年的背,轻声道:“你查得怎么样?玄螭有没有异动?”
“暂时没有,它正盯着幽冥台的裂缝,像是在等三妖皇。”破界压低声音,“不过玄夜魔君往仙域来了,估计是探消息的。”他顿了顿,看向守序,“你说,咱们要不要让他‘看’点东西?比如……让小温他们露手?”
守序点头,指尖的淡蓝灵气落在许言年眉心:“可以。让他知道,仙域不是好闯的。”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轻声道,“等你醒了,就能看见他们都变强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傅有娇——东华想借界瞳破阵,咱们偏要自己去,顺便……把云华仙子身上的锁灵咒也解了。”
许言年咂了咂嘴,小手攥了攥,像是听懂了。
练剑坪上,韩小温正试着用剑意裹住静心殿,青灰色的光罩缓缓落下,温柔却结实;李道胤和陈肆在画阵,刀枪合璧时,符文在地上铺展开,连风都绕着走。三藏大师坐在石凳上,佛珠上的金光护着他们,像层软甲。
远处,玄夜魔君的身影刚掠过仙域结界,他隐在云里,望着练剑坪上的灵光,黑珠在指尖停住——那不是普通的灵气,是上古神意的气息。他想起东华方才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忽然觉得,东华的算计,或许没那么容易成。
夜还没深,蚀骨渊的黑雾还在翻涌,仙域的灵光却越来越亮。
云华仙子在寝宫里望着仙域的方向,指尖攥着块碎玉——那是傅有娇小时候送她的,三百年了,玉上的温度还在。她轻声道:“有娇,再等等,姐姐就来接你。”
东华神尊站在幽冥台顶,看着棋盘上重新落好的棋子,黑子和白子缠在一起,像极了此刻的四域。他指尖的白玉棋子泛着冷光,低声道:“许言年,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而静心殿的玉床上,许言年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很亮,不像婴儿,倒像藏着片星空。他看着守序,又慢慢转着眼睛,掠过门口的破界,落在练剑坪的方向——像是感应到了韩小温那道熟悉的守御剑意。小手伸出去,轻轻碰了碰守序的脸颊,没哭,反而笑了。
守序一愣,随即也笑了。
破界在殿外听见动静,大步走进来,玄铁甲踏在地上咚咚响,却放轻了动作。韩小温他们也涌了进来,挤在床边,韩小温握着惊澜剑,见许言年醒了,眼圈忽然红了:“先生……”
许言年看着他,小手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
夜还长,但这一次,他们不仅不再是孤军——他们的主心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