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原的雾霭像化不开的墨，裹着浓重的妖气往人骨缝里钻。许言年踩着月白云锦袍的下摆站在雾中，袍角扫过沾血的枯草，带起细碎的血珠——那是了尘提前布下的“血引阵”，用数十只小妖的血凝出的障眼法，雾里藏着上百道妖力波动，却没一道敢靠近他周身三尺。
【这老狐狸倒会装腔作势。】破界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带着焰气特有的灼意，【主人直接烧了这雾，看他藏到哪去！】
【别急。】守序的声音温和平缓，却精准捕捉到雾深处一道微弱的灵脉震颤，【西南方三里，蚀骨渊的瘴气在倒流，他在那里。】
许言年没动，指尖却凝起缕淡蓝灵气。那灵气刚触到雾霭，就化作细密的光纹往四周蔓延——不是破界的灼烧，是“敕”的秩序之力，像给混乱的雾霭定了规矩。原本翻涌的雾瞬间滞了滞，那些藏在雾里的妖兵突然暴露身形，有的刚要扑上来，就被光纹缠上，四肢竟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了尘，出来。”许言年开口，少年的声音穿过雾霭，撞在远处的山壁上反射回来，带着“镇”本源的沉压，“杀我父母时，你可没这么躲躲藏藏。”
雾霭深处传来低笑，沙哑得像磨过石头：“界瞳果然醒了。只是没想到，才半日不见，竟连‘敕’力都能这般用。”
随着话音，一道灰影从蚀骨渊方向飘来。了尘没穿粗布褂，换了件黑僧袍，断臂处裹着浸血的布带，琥珀色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算计，只剩狠戾。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妖兵，都是青丘原的精锐，手里握着淬了瘴气的骨刃，却个个脸色发白——许言年周身那层金蓝交织的光膜，比仙域的锁灵阵还让妖心悸。
“你爹娘死前，还在念你的名字呢。”了尘故意放缓声音，指尖捻着兽骨佛珠，每转一圈，雾里的血腥味就浓一分，“许先生护着碎玉时，指骨都被狼妖捏碎了；许夫人喷我镇魂砂时，眼睛还望着洛城的方向……你说，他们到死是不是都盼着你救？”
许言年的指尖猛地收紧。脑海里，破界的焰气瞬间暴涨：【主人！别听他放屁！烧了他的嘴！】
守序的声音也沉了些：【他在激你乱了灵息。蚀骨渊的瘴气在聚，他想引你进渊底设的陷阱。】
许言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仁里只剩冰冷的金蓝流光。他没再废话，左手往身侧一扬——
“敕！青丘之风，为我刃！”
话音落，雾里突然卷起数十道青风。那风本是妖域的乱流，此刻却被“敕”力驯服，瞬间凝出半尺长的风刃，齐刷刷转向了尘和妖兵。风刃带着尖啸劈过去，妖兵们举骨刃去挡，却听“咔嚓”脆响，骨刃竟被风刃削成两段，风刃余势不减，在他们肩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喷在雾里，烫得雾气滋滋冒烟。
了尘瞳孔骤缩。他知道“敕”剑能驭万物，却没见过能让妖域之风反戈的——这不是借用，是命令，是让天地元素都俯首的绝对掌控。他猛地往后退，同时结印：“蚀骨瘴，起！”
蚀骨渊方向突然涌来黑瘴，瘴气里裹着无数细小的骨针，刺得人灵脉发疼。这是他压箱底的手段，连仙域神将都得避着走。可瘴气刚到许言年身前丈许，就被一道淡蓝光墙挡住——那是守序的灵气，却比之前在忘尘谷时强了数倍，竟是许言年借“敕”力催发的，瘴气撞在光墙上，瞬间散成青烟。
“不可能……”了尘失声低喃。他断臂后妖力本就折损大半，此刻见风、瘴都伤不了对方，心里终于慌了。
许言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右手往地上一按：“敕！青丘之土，为我牢！”
地面突然震颤，雾下的黑土像活过来似的翻涌，瞬间凝成数十根石刺，从妖兵脚下窜出，精准地刺穿他们的脚踝。石刺上泛着淡金光纹——是“镇”的本源之力，刺进妖躯后便开始镇压妖力，妖兵们惨叫着倒地，体内的妖气像被堵住的水流，憋得经脉鼓胀。
【还没完！主人敕木！缠死这老东西！】破界在脑海里催道，金红焰气已在许言年掌心翻涌。
许言年指尖金红光一闪，看向了尘身后的枯林：“敕！青丘之木，为我缚！”
枯林里的老树枝突然剧烈摇晃，枯枝抽出新绿，瞬间长成碗口粗的青藤，像有无数只手，往了尘身上缠去。了尘挥掌拍断几根，可藤条越生越多，转眼就缠住他的腰腹，往蚀骨渊方向拖——那是许言年故意的，他要在父母惨死的仇人身前，让这妖僧尝尝被拖入深渊的滋味。
“界瞳！你敢！”了尘急了，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黑血喷在藤条上。血里裹着他毕生妖力，藤条遇血竟开始腐烂，眼看就要挣脱。
许言年抬头望向天空。云层很厚，却挡不住那道潜藏的暖意——是太阳的气息，在九天之上，本与妖域无关，却在他“敕”力牵引下，开始往青丘原汇聚。
“敕！太阳之火，为我诛邪！”
这句话落下时，云层突然破开道缺口，一道金红光柱穿透雾霭，直直落在许言年掌心。光柱里翻涌的不是寻常火焰，是太阳本源的炽烈，落在掌心时温顺得像雀鸟，却在他抬手一挥时，化作条火龙，咆哮着扑向了尘。
火龙过处，青藤不再腐烂，反而被火焰镀上金边，缠得更紧；蚀骨瘴气遇着太阳火，瞬间被烧得干干净净；连雾里的血腥味都被灼成了焦糊味。了尘被火龙逼得连连后退，黑僧袍下摆被火星燎着，烧得他嘶声痛呼。
可就在火龙要咬住他咽喉时，许言年突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一股无形的压力猛地从头顶压下来——不是妖力，不是仙法，是天地规则的反噬。他太急了，“敕”风、敕土、敕木已是极限，竟连太阳之火都敢强行敕令，这是越界，是让凡俗之力干预天地秩序，规则不允。
经脉像被无数根细针穿刺，灵息瞬间紊乱，掌心的太阳火都晃了晃，险些熄灭。
【主人！规则在压你！先撤！】守序的声音带着急意，淡蓝灵气连忙往许言年灵脉里涌，想稳住紊乱的力量。
了尘见状，眼里闪过狠光：“界瞳终究是界瞳，年纪轻轻，就敢违逆天地！今日我虽杀不了你，你也别想……”
他话没说完，就见许言年猛地抬头。少年脸上满是冷汗，嘴唇咬出了血，可眼神里的决绝比太阳火还烈。他攥紧拳头，强行压下经脉的剧痛，对着那道不稳的火龙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
“敕！太阳之火……再燃！”
这一次，他没再借“敕”力，而是将体内“镇”的本源之力灌进了火焰里。金红火龙突然暴涨，龙身上竟缠上了淡金光纹——那是镇压一切的霸道，连天地规则的反噬都被这股力量硬生生顶回去半分。火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终于咬住了尘的肩膀。
“啊——！”
了尘发出凄厉的惨叫。太阳火专克妖邪，“镇”力又在灼烧他的妖核，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妖力像被泼了滚水的雪，瞬间消融。他看着许言年那双染血的眼睛，突然想起在忘尘谷时，那个攥着守序发丝笑的婴儿——谁能想到，这孩子觉醒后，竟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火龙在他体内炸开，血肉与骨头瞬间被烧成灰烬，只剩那串兽骨佛珠掉在地上，“啪”地碎成粉末。断臂妖僧了尘，连魂魄都没留下。
随着了尘身死，青丘原的雾霭开始散去，石刺缩回地下，青藤枯成灰烬。许言年撑着最后一口气，望着洛城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终是眼前一黑，往地上倒去。
“主人！”
两道流光同时从他眉心窜出，金红与淡蓝在空中凝成形——破界玄铁甲上沾着许言年溢出的灵血，守序云纹裙裙摆翻飞，两人同时接住倒下的少年。
破界将许言年抱在怀里，手都在抖：“怎么回事？规则反噬这么狠？”他探了探许言年的灵脉，只觉里面乱得像团麻，“敕”与“镇”的力量还在冲撞，只是冲撞间，竟有淡蓝灵气在慢慢梳理——是守序的本源，正顺着许言年的灵脉自动修复。
守序指尖按在许言年眉心，轻声道：“他强行用‘镇’力抗规则，耗损太大了。”她抬眼看向蚀骨渊方向，那里的瘴气已彻底散去，露出渊底黑黢黢的裂缝，“但杀了了尘，值了。”
破界低头看着许言年苍白的脸，忽然哼笑一声，只是笑声里带着后怕：“主人这‘敕’与‘镇’的能力，真他妈强。比咱俩当年跟着雪山客时强多了……说起来，你说这‘敕’和‘镇’，有没有自己的界灵？”
守序白了他一眼：“你笨蛋啊。”她指尖拂过许言年眉心的金蓝印记，“你想想咱俩是怎么来的。”
破界一愣，玄铁甲上的焰纹忽明忽暗：“咱俩不是父神死后，左眼化‘敕’剑、右眼化‘镇’剑，雪山客死后，咱俩就从双剑化作界瞳……”他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都高了些，“你是说，‘镇’与‘敕’就是咱俩？”
“不然呢？”守序没好气地说，“你才想明白？无脑。”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望向天空，刚才太阳火落下的地方，云层已重新合拢，“不过主人的‘敕’，比我强太多了。我虽也能敕万物，却只能借点皮毛，还得看元素愿不愿意；他那是命令，连太阳之火都甘愿听他调遣。”
说着，她试着抬手，轻声道：“以我之名，敕太阳之火，为我所用。”
等了片刻，天空毫无动静，连一丝暖意都没传来。守序无奈地收回手：“你看，不行。”
破界凑过来，用玄铁甲的凉面碰了碰许言年的脸颊，低声道：“我还发现，主人的破界之力和‘镇’本源之力，纯得吓人——破界就是纯破坏，管你是什么，烧就完了；‘镇’就是纯镇压，沾上就别想挣脱。比咱俩当年杂七杂八的力量干净多了。”
“嗯。”守序点头，指尖凝出淡蓝灵气，轻轻覆在许言年手背上，“他体内的守序之力在自动弥补消耗，只是耗损太大，不知道要睡多久。”
破界往四周看了看，青丘原的妖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满地狼藉。他将许言年往守序怀里递了递：“你抱着主人，我去清了那些漏网的小妖，别等主人醒了，还看着这些脏东西。”
守序接过许言年，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去吧，别烧太狠，留些活口让白岳山的人来审——玄真道长他们该到了。”
破界应了声，化作道金红光窜了出去。守序抱着许言年坐在块干净的石头上，少年的头靠在她肩上，呼吸微弱却平稳。她望着远处灵河的方向，那里隐约有灵光闪烁——是白岳山弟子的剑光，玄真道长果然如约来了。
而此时，四域早已因青丘原的动静乱了套。
仙域昆仑虚，东华神尊站在回光镜前，镜里正映着许言年敕太阳火杀了尘的画面。云华仙子站在他身后，脸色发白：“神尊，界瞳这力量……已能抗天地规则了？”
东华神尊没回头，指尖捻着《鸿蒙遗录》的书页，书页因他用力而微微发皱：“不是抗，是压。用‘镇’的本源压规则，这孩子比千年前的雪山客更懂力量的本质。”他想起刚才感应到的太阳火异动，眼底闪过那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界枢一成，四域俯首’……或许真要应验了。”
云华仙子轻声道：“可他毕竟是为复仇而动杀心，若将来……”
“将来？”东华神尊打断她，抬眼望向青丘原的方向，“他若真能成界枢，便该有自己的规矩。仙域只需观望，不必插手。”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人盯紧魔域，别让魔主趁机搞事。”
云华仙子应声退下。东华神尊重新看向回光镜，镜里守序正低头给许言年拢袍角，破界在远处烧小妖，画面竟有种奇异的安宁。他忽然想起许言年索要云锦袍时的样子，那时只当是少年好体面，如今才懂——那不是体面，是界瞳与生俱来的、不容轻慢的尊严。
魔域蚀心殿，魔君坐在白骨王座上，指尖把玩着颗泛着黑气的魔晶。殿外传来魔将的回报：“尊上，青丘原的了尘死了，是界瞳杀的。那小子用太阳火烧了他魂魄，还硬抗了天地规则。”
魔君嗤笑一声，黑红色的眼瞳里闪过兴味：“界瞳？就是那个从婴儿长成少年的小崽子？倒比雪山客那老古板有趣。”他将魔晶扔给魔将，“去查查他的底细，看看他爹娘是被了尘哪路同伙杀的——若有魔域的人掺和，先斩了，别给我惹麻烦。”
魔将愣了愣：“尊上不趁机……”
“趁什么？”魔君斜睨他一眼，“没看见他连太阳火都能敕令？现在去碰他，是嫌魔域的瘴气不够浓？”他靠在王座上，指尖敲着扶手，“等他醒了再说。若他真能镇住四域，魔域不介意给他递杯魔酒。”
而妖域除青丘原外，其余几脉早已乱成一团。万妖岭的熊妖王摔碎了酒坛，红着眼吼道：“了尘那蠢货！惹谁不好惹界瞳！现在好了，他死了，咱们怎么办？界瞳要是来清算妖域……”
旁边的蛇姬盘着尾巴，脸色发白：“听说他连太阳火都能使唤，咱们这点妖力，不够他烧的。要不……咱们去仙域递降书？”
“降个屁！”熊妖王踹翻石桌，“再等等！青丘原还有残部，让他们去探探界瞳的底！要是他伤得重，咱们就联合起来……”
话没说完，就见岭外突然落下道金红光，在半空炸成个火圈——是破界的焰气，带着警告的意味。火圈里传来破界冷硬的声音：“再敢打主人主意，万妖岭明日就变火海。”
熊妖王瞬间闭了嘴，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蛇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提降书，也不敢说联合——那道焰气里的破坏欲，比千年前雪山客斩妖时还吓人。
灵河畔，玄真道长带着白岳山弟子赶到时，正撞见破界烧最后一只逃妖。见许言年昏迷在守序怀里，玄真道长连忙上前：“守序姑娘，言年他……”
“没事，只是耗损过大。”守序轻声道，“劳烦道长带些安神的灵草，等他醒了好用。”
玄真道长连忙让弟子取来灵草，又挥手让弟子清理青丘原的战场：“放心，有我们在，定护好他。”他看着许言年沉睡的脸，想起忘尘谷那个揪着守序发丝笑的婴儿，眼眶有些发热——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只是这长大的代价，太痛了。
守序轻轻点头，低头吻了吻许言年的额头。少年在梦里似乎动了动，眉心的金蓝印记亮了亮，又暗了下去。
破界走过来，玄铁甲上还沾着火星：“白岳山的人来了，咱们带主人去灵河岸边歇着吧，那里灵气干净。”
守序抱着许言年起身，破界在一旁护着，三人往灵河方向走去。夕阳落在他们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金红与淡蓝的灵光交缠在许言年周身，像两道永不离弃的屏障。
青丘原的风渐渐停了，血腥味被灵河的水汽冲淡。远处，仙域的云、魔域的瘴、妖域的雾都在悄然变化，而灵河畔，昏迷的少年还不知道，他为父母复仇的这一剑，已让四域的天，悄悄换了颜色。
守序坐在灵河边，看着许言年掌心慢慢亮起的淡蓝光晕——那是守序之力在修复灵脉，快了，他快醒了。等他醒来，这四域的棋局，该由他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