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的土坯房顶上,炊烟刚散了大半,宁露露正拿着抹布擦炕沿,刚吃过午饭的碗还泡在灶房的搪瓷盆里,泛着圈油花。
“露露!露露在家吗?”院门外的呼喊声裹着风闯进来。
宁露露手一顿,这声音听着像赵玉兰,往常说话慢悠悠的,今儿个嗓子都劈了。
她趿拉着布鞋往门口跑,刚拉开木门栓,赵玉兰就撞了进来,军绿色的旧棉袄上沾着不少尘土,额头上全是汗,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可算着你在家了!快!棉花地!棉花地起火了!”
“啥?”宁露露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那片棉花地是去年家属们一起种的,选的是最耐旱的品种,冬天盖了麦秸防冻,就等着开春化冻了松土施肥,这可是下半年纺线织布、做棉袄的指望。
“你没听错!老张媳妇刚从那边跑回来报信,火都烧到地头的歪脖子树了!”赵玉兰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拉,“快走吧!咱们快去看看咋回事!”
来不及捡抹布,宁露露反手带上院门,跟着赵玉兰棉花地跑。
家属院离棉花地有二里地,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风里已经飘来淡淡的焦糊味。
路上陆续碰到几个往那边赶的军嫂,一个个都脸色发白,脚步匆匆。
“玉兰嫂子,到底咋回事啊?早上我去挑水还瞅着好好的!”后面追上来的李桂香喘着气问。
“谁知道呢!老张媳妇只说火着得邪乎,看管的那几个嫂子都吓傻了!”赵玉兰回头喊了一声,脚下没停,“露露妹子,你脑子活,到了看看咋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烧光啊!”
宁露露没应声,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棉花地是李桂香带头负责的,看管棉花地的是赵大嫂、刘二婶和陈大姐,都是家属院里年纪大点、做事稳当的,咋会出这种事?
三月天干物燥,麦秸又易燃,可她们平时都把防火当回事,灶房的火星子都不敢随便倒。
越往前走,焦糊味越浓,隐约能看见远处的浓烟滚着往上冒,风一吹,火舌裹着火星子往旁边的荒草里窜。
等跑到地头,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军嫂都倒抽一口冷气——原本整整齐齐的棉花地,此刻已经变成一片火海,黑色的灰烬被风吹得漫天飞,地里盖着的麦秸烧得噼啪作响,火舌舔着旁边的白杨树树干,树皮都烤得发焦。
地头的土埂上,赵大嫂瘫坐在地上,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散了一半,脸上全是黑灰,眼泪混着灰往下流,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旁边的刘二婶抱着陈大姐的胳膊,身子抖得像筛糠,陈大姐也好不到哪儿去,嘴唇发白,眼神空洞地盯着火场。
“赵大嫂!”宁露露快步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声音尽量稳着,“你别急,先说说咋回事?火是咋着起来的?”
赵大嫂听见声音,慢慢转过头,看见是宁露露,眼泪流得更凶了:“露露啊,俺对不住大伙儿啊…这火不知道咋就着了,俺们刚烧开了水进屋,没多久就听见‘轰’的一声,回头就看见麦秸堆冒黑烟了!”
“烧开了水?在哪儿烧的?”宁露露追问,目光扫过地头,那里果然有个临时搭的土灶,灶上的铁锅还歪在一边,旁边放着个掉了底的水壶。
刘二婶这时候哆哆嗦嗦地开口了:“在、在灶上烧的…早上天凉,俺们想着烧点热水喝,就捡了点干树枝子…谁知道、谁知道风把火星子吹到麦秸上了…”
“火星子?你们没看着点吗?”李桂香在旁边插了句嘴,语气里带着点急,“咱不是早说过,棉花地旁边不能动火吗?”
“俺看了啊!”陈大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辩解,“俺盯着灶火呢,火灭了才敢离开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等俺们看见的时候,火已经窜起来了!”
宁露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土灶离地头的麦秸堆也大概两米远,但三月的风大,确实容易把火星子吹过去。
她皱着眉问:“那你们没泼水吗?灶旁边不是放着水桶吗?”
“泼了!咋没泼!”赵大嫂拍着大腿哭,“桶里那点水倒进去跟浇油似的,火越烧越大!我们三个赶紧往家属院跑着报信,路上碰见老张媳妇,让她先去喊人,我们又折回来想看看能不能扒开隔离带,可那火太猛了,根本靠近不了!”
这时候,又有一批军嫂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休假的战士。
领头的是张营长的媳妇王秀芝,她叉着腰喊:“都愣着干啥!男同志跟我去西边挖隔离带,别让火串到麦田里!女同志回家拿水桶水盆,就近去河边挑水!露露妹子,你脑子清楚,这边你盯着点!”
“好!”宁露露应声站起来,先扶住赵大嫂,“赵大嫂,你先别急,咱们赶紧救火,能抢回多少是多少。刘二婶,你跟陈大姐去招呼后面来的女同志,分分工,别乱了阵脚。”
赵大嫂抹了把眼泪,点点头:“俺没事,露露妹子,俺跟你们一起去挑水!”
“你先歇会儿,”宁露露按住她,“你腿都软了,先在这儿看着东西,顺便给我们看着火情,要是火往东边窜,立马喊我们!”说完又转向李桂香,“桂香,你年轻,跑得快,去家属院跟炊事班说一声,让他们烧点热水,等会儿救火的人回来好喝,再拿点纱布和碘伏,万一有人烧伤了能用上。”
李桂香抹了把眼泪,应了声“好”,转身就往家属院跑。
赵玉兰凑过来:“露露,咱咋挑水啊?河边离这儿有半里地,来回一趟得不少功夫。”
“分两拨,”宁露露快速盘算着,“一波去河边挑水,一波去旁边的机井打水,机井离得近,就是水少点,先凑合用。你带几个人去机井,我带几个人去河边,咱们轮着来,别让火有喘息的机会。”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拖拉机的声音,是军区后勤部的拖拉机,上面拉着两个大水桶。
开车的是林秋白,他探出头喊:“宁嫂子!我们团长让我们送水来了!”
宁露露眼睛一亮,连忙挥手:“小林,快把车开到东边地头!那边火离得近,先浇那边!”
拖拉机刚停稳,几个战士就跳下来,把水桶的软管拉出来,水流“哗哗”地浇向火场边缘。
军嫂们也纷纷拿起带来的水桶水盆,跟着往火上泼水。
风还是很大,火舌被风吹得忽左忽右,刚浇灭的地方又冒起了青烟,不少人的头发和眉毛都被火星子燎到了,疼得直咧嘴,却没人敢退。
赵大嫂也缓过劲来,拿着个破盆蹲在机井边,打满水就往火场跑,嘴里还喊着:“都往麦秸根上浇!别浇火苗子,没用!”她种了一辈子地,对救火还是有点经验的。
宁露露挑着两桶水跑过来,听见她的话,连忙跟着喊:“大伙儿听赵大嫂的,往麦秸根上浇!把着火的麦秸扒开,别让它连成片!”
刘二婶这时候也不含糊了,拿着个木耙子,在火小的地方扒拉着:“对!把烧着的扒到空地上,单独浇!”
就这样,军嫂们和战士们分工合作,一边浇水,一边扒开燃烧的麦秸,西边的隔离带也挖开了,火终于被控制住,不再往旁边的麦田蔓延。
等到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浇灭了,地里只剩下黑乎乎的灰烬,偶尔有几根没烧透的麦秸还冒着青烟。
大家都累得瘫坐在地上,一个个满身黑灰,脸上全是汗渍,不少人的手上、胳膊上被烫伤了,红了一大片。
炊事班的人把热水和窝窝头送了过来,大家拿着窝窝头,却没几个人有胃口吃。
赵大嫂坐在宁露露旁边,啃了口窝窝头,又掉起了眼泪:“露露,这棉花地算是毁了,下半年大伙儿的棉花可咋整啊?”
“都怪俺,要不是俺提议烧热水,也不会出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