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风还裹着沙砾,刮在脸上像细针扎。
家属院的白杨树刚冒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却总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宁露露正蹲在院门口翻晒萝卜干,蓝布褂子的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与周围晒得黝黑的家属们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露露嫂子,在家呐?”
院门外传来一声唤,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温水的棉花。
宁露露抬头,看见林兰秋端着个红漆木匣子站在门口,蓝布头巾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婉。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林兰秋时不时的带着自己做的糕点过来,宁露露也很喜欢和林兰秋在一起,她说话从不大声嚷嚷,走路轻得像猫,比院里的知识分子家属还讲究。
不像庄稼人,也不像工厂家属院那些爱说爱笑的女人,总是安安静静的,穿的衣服虽旧,却总洗得干干净净,袖口领口也都熨得平平整整,还有一些自己绣的精致的小图案,比她这个半吊子绣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平日里见了人,她也只是浅浅一笑,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软糯调子。
“兰秋妹子,快进来坐。” 宁露露擦了擦手上的灰,站起身将人迎进来。
林兰秋走进院,把红漆木匣子放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一股甜香瞬间飘了出来,不是大白兔奶糖的甜,也不是红枣糕的甜,是带着点花香的清甜,像花香裹着蜜水,勾得人心里发痒。
宁露露探头一看,目光落在瓷碗上,瞬间就愣住了。
木匣子里装着一个小碗,碗中有一朵宛如朵朵洁白的茉莉花漂浮于琥珀色的蜜浆之上,不仅视觉效果极佳,口感也层次丰富。
还没等宁露露开口,弹幕先震惊了。
【我没看错吧,这是失传已久的蜜浮酥柰花?我只在以前的电视剧中见到过。】
【“酥油塑花,蜜中浮沉”,是蜜浮酥柰花没错了。】
【不过我记得史料记载,蜜浮酥柰花是古代一种极为精致的高端甜品,以其独特造型和风味成为当时贵族宴饮中的奢侈品,常见于皇家宴会,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这林兰秋只不过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她怎么会做的?】
【兰秋妹子做糕点手艺一绝好吗,最近天天往露露这跑,每次都带着各种花样的点心。】
宁露露显然也认出来了,这点心她没穿越前在爆火的电视剧中看到过,也尝过复刻品,没想到穿越到这个时代还能见到实物。
“这是…” 宁露露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林兰秋腼腆一笑,将碗递到她手里:“露露嫂子,这是我自己做的蜜浮酥柰花,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宁露露呆愣愣的接过,咽了咽口水,看向林兰秋:“兰秋妹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兰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露露轻轻咬了一口,瞬间在嘴里化开,酥酪入口即化,米香清雅,蜂蜜的甜润与茉莉的冷香交织,外皮微韧,内里绵柔。
“好吃!” 宁露露忍不住感叹,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糕点。
穿越前不是没吃过复刻品,但跟林兰秋做的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蜜浮酥柰花是古时候的糕点,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吃到,用料讲究,工序也复杂,早就失传了。
林兰秋怎么会做这种失传的糕点?
宁露露脑海里不禁浮现起林兰秋平时的样子,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用词也比院里其他家属文雅,上次院里的张兰嫂子说 “这孩子真皮实”,林兰秋下意识的接了一句 “稚子活泼,天性使然”。
当时张兰嫂子更是愣了半天,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还有她的举止,坐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不像其他家属那样狼吞虎咽,倒像古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
“兰秋妹子,这蜜浮酥柰花,你是跟谁学的呀?” 宁露露装作不经意地问,眼睛却盯着林兰秋的脸,想看看她的反应。
林兰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手猛地攥紧了水杯,指节都有些发白,她低下头,避开宁露露的目光,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哦,是我老家的一个邻居奶奶教我的,她老人家以前在大户人家当丫鬟,会做不少稀罕玩意儿。”
“哦哦。”宁露露了然的点点头。
“那你老家的那个邻居奶奶,现在还在吗?” 宁露露砸吧砸吧嘴接着问,“要是还在,真想跟她学学,这么好吃的糕点,失传了太可惜了。”
林兰秋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有些慌乱,揪着衣角强装镇定开口:“不,不在了,早几年前就去世了。”
“嫂子,你要是爱吃,等以后我再给你做。”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没等宁露露说话,林兰秋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头巾都歪了,也没顾得上整理。
宁露露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不解更重了,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她是真不想让这么美味的食物失传啊!
【哈哈哈哈,这妹子绝对有问题!】
【心虚了吧!】
【不好说吧,现在正是严打的时候,要是被人知道学这么矜贵的东西,万一再被举报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谁不紧张啊!】
【我也觉得没啥问题。】
【可能是兰秋妹子就是跟那个老奶奶学的呢,我听说古代大户人家的丫鬟过的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过的都好,会的都多,也不是啥稀奇事儿。】
【我还是感觉,兰秋妹子不太对劲,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说话文绉绉的,就像古代的老学究,整天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那种。】
【没准是古代穿过来的?】
【楼上的,笔给你,你继续写。】
宁露露看着弹幕斗嘴打趣,无奈一笑,不过她不打算深究,毕竟谁还没点秘密呢。
林兰秋攥着手里的玉米面窝头,指节都泛了白,刚才宁露露试探的话还在耳边打转,跟根细针似的,扎得她心尖发颤。
这几个月她活得比惊弓之鸟还谨慎,学习这边人说话,学用蜂窝煤,学做饭,连说话都刻意放慢语速,就怕露出半分破绽。
林兰秋越想心里越慌,这个年代,“不正常” 就是罪过,要是被人当成 “特务” 或者 “封建余孽”,批斗、剃阴阳头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被遣送到劳改农场,永无出头之日。
“不行!”
林兰秋腾的一下站起身,将身后的椅子都带倒了也没注意,满脑子都在想解决办法。